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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过年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炕小边儿,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小鸡,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去灌酒,三十包扁食,初一跑住玩,初二走亲戚……

 

十月一棉墩墩。立冬后,树叶片片凋落,大地一片萧杀,霜花早现,天也慢慢冷了。

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腊八早上杂粮熬粥,以祈丰年,我以粥喂桑,以期多结实。之后大人淘粮食磨面,扯布做衣裳,准备年货。

雪下的特别早也特别大。路上流冰,学校大门杠滑的很,脚踩上去哐吃就是一跟头。

远远的孙国平老师踏雪过来了。仁义说:别吭声!洒点雪在门杠上盖住冰,装里没事一样。老师一脚踏上,咣当一跤跌在门上,我们哈哈大笑。

孙老师讪讪一笑,拍拍身上的雪,走了,我们也跟着跑去教室上课。

冷啊,脚跺的咚咚响!

腊月十九考试,领寒假作业本,然后放寒假,腊月二十二拿通知书。没谁在意考的好与不好,空气中飘着年的气息,小孩慌年,心早疯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村子早热闹起来。婆婆们供上了新的老灶爷。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

母亲信主,不供老灶爷。

吃过晌午饭就催着母亲赶紧和面炕火烧了,都想着头个放炮,心里慌里啥样,急里上窜下跳。大人就是不急,一大晌呢!

妈,咋还不开始呢~

过了半晌,母亲捅开煤火炉,开始和面切葱花,找糖拌芝麻。我们心急啊,啥也帮不上,就给炉子添煤,支着耳朵听外面有没有放炮。

外面谁家开始放鞭炮,随即,村里炮声密了起来。

妈,快点快点!

大人总是慢悠悠。切段,揉坯, 加葱花,放锅里炕,终于开始了,赶紧放炮。

炕好了,还得放在火洞里烤一烤,烤一下就可以吃了,有咸的有甜的。

不吃了!我们是听见炮就慌,嘴里噙住火烧儿就跑了出去,拾炮!

利哥麻利,听见谁家放炮我们赶紧跑过去,拾那些瞎火炮,小孩子都跑了出来。拾着听到别人家又放炮,就飞一样再跑去拾,抢住拾,我瞅见个炮落地上就抢手里,啪的一起就搁手里炸了,顿时半个手都给震木了,不怕疼,接住拾!

就这样东家拾完西家拾,能跑半个庄子。

拾来的炮,最终是剥开它,取它里面的火药,堆在地上呲花或用来填自制的火花枪都中。像捉鱼一样,其实欢乐的是这个过程。

 

天慢慢黑了下来,炮声也渐渐稀疏,谁家又放花筒,给夜空映得那么美。

我们喜欢放炮。给父母要上两毛钱买上一挂蚂蚱鞭,解开了成一堆小电光炮,去奶家找半截香头点上,点上稔儿,住空中一扔,啪~

夜空绽开一朵小花,美极了。

大雷子稔儿短,我们不敢放,四叔五叔给大雷子放雪窝里,弯着腰拿香去点,点着赶紧跑开,嘣~雪地给崩出一个坑。

 

日子怎么过,一天天记的那么清楚。

大人们蒸馍炸丸子,拉萝卜囤白菜买粉条,杀猪割肉磨豆腐,二十八上保安街赶花花集,灌酒酒封果子,割纸买门画。

对联都是自己写的。父亲一早就支起摊子,磨笔研磨,割纸折痕,写对联。写完一幅,托起来放在地上去凉。他的字是工整的,笔法转弯处没有棱角,很有特点。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小心灯火,五谷丰登,米面如山,槽头兴旺。

万顺字写里好,有时父亲就给他拉来写。他是旧时代地主娃儿,整天弯个腰儿走路。一笔一画,字端正大气。

“手抖里写不成。”有时他写完几个字,就说。

写里很好,他在谦虚,他希望别人夸夸他。

之后打浆子贴对联门画,到二十九基本都贴完,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

零星的炮声填充着过年的天空。

人们都跑出来,穿上新的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路上人来人住,老头们聚群打条牌,代销店也备足了货,广来也在路上支起了摊子卖青皮甘蔗。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除夕,一年最后一天。

母亲前一天就开始榨萝卜片切肉剁馅儿,刀在案板上能剁半夜,剁得碎了放入葱姜蒜芫荽,再撒上盐盘匀实,起在盆子里算是完成。

有啥没买的,三十是个半拉集,卖东西的下午就收摊儿也回去过年了。

早上随便吃些就跑去玩了,都是人,欢欢喜喜过年。

然后大人们开始和面包扁食,中午下一部分,吃过接住包。一家人能包的都上阵,母亲扯面剂擀饼儿,父亲我们包。我和妮蛋哪会包啊!瞅住学住,包里扁扁住不像回事,却偏喜欢往自个包的里面放上一分钱,看谁有福吃住。

奶家也在包,小姑手巧,包里又快又好,一会就抱一锅拍儿。包满了使笼布盖住,再拿个锅拍接住放。

下午天不黑就可下扁食了,今年的最后一顿,小孩子还是性急,想扁食下好了赶紧放炮。

谁家鞭炮响起来了,偏就是有那么早的!赶紧催着母亲烧锅下扁食,吃倒不是那么急,下中了好放炮,小孩子慌炮。

水烧滚下扁食,滚三滚扁食熟。赶紧找根竹杆挑起炮,让父亲点稔儿,马上噼里啪啦响起了,一地炮皮。

然后饭也顾不上吃,窜住拾炮去了。谁家买了花筒,放的天空开满花,那么美……

 

信神的人家都是先浇点一番,然后再吃扁食。

拾炮回来吃点扁食,就又跑出去了,坑边都是人,坑里上冰冻终天不化。有人在放炮,有人在烤火,有人在烧花柴,有赖货往火里扔炮,啪一声炭火乱飞,惹笑骂声一片。

海洋海生海宇叔利哥早跑了出来,四叔五哥刚涛也在,拿香头点炮往天上扔,啪啪响,天上闪着一朵一朵小花。

有买旋转花筒的,放地上点着,那花筒变成了蝴蝶脚下乱飞。有放两响炮的,稔朝下立在地上,点着后嘭的一声,把上半截崩到天上,啪的一声炸响,人们都哈哈笑起来。

二百五好听两响炮,我们都是二百五,嘭啪两声怪好听。

小庙前谁搁沙碗上点上了香,空气中混合着檀香与火药的味道,这是年味!

 
晚了各自回家,我们回到了奶家,火盆中炭火正旺,一大家子在一起熬年。

老灶爷前香正在烧,暗火生烟,条机上点了两支蜡烛,烛光闪耀,比煤油灯亮多了。有糖果花生瓜子吃,还有焦叶儿。

刚涛我们里外窜,缠住爷奶说瞎话,叔姑说笑话,有时还发压岁钱,五毛一块的都不少。

说着熬着,熬年,看谁能熬一夜,先看到新年的太阳。但总是熬着熬着就瞌睡了,就摸黑回家睡觉,做着新年的梦。

总是被新年的炮声惊醒。

早上舍己八慌穿上衣裳,赶紧去放炮,然后跑住拾炮。

“大年初一谁起里早可不兴咋别人,要给扁食下好。”母亲说。这是哪里说法?管它呢,拾炮要紧。

待跑遍半个庄子拾两衣兜炮回来,母亲给扁食也下好了,胡乱吃两碗,又跑出去。

人们都换上了新衣裳,跑着乱着玩着,老人又给小庙里香换换。

上孤山!山上有座小庙,登高可远望,四边村上老人都去烧香祈丰年,还有玩狮子的!而人们天性就喜欢扎堆凑热闹。

 

出村口往东,沿小路走张庄后地,过范湾前河,三里地到孤山脚下。雪化得差不多了,背阴处还有一些,路上土上洞,干冷。

孤山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平地间突起个山包儿,左坡前伸如同手臂,左前三二里小土岗是黄狼山,右前方范湾后地小岗坡是鸡山。向东北漫出一道岭七八里真到寨后,岭中间豁口有路,山后三间房、核桃寨可与武庄、毛庄相通。

山中有条洞,五六十年代伟大领袖之深挖洞、广积梁口号下所挖,从后坡穿山通到前坡,里面幽暗深遂,有走道仓库地下室厕所等,曲折委迤有里把子深,通到前山出口封死,前山窝处有打洞留下的一大片碎石堆。

石堆下面,是片黑松林。

已有好多人了,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来的早的都开始下山。虔诚的婆婆一早就来烧香,离的近的三范湾张庄三间房的人也早一时来到。

我们从西坡脚下上山,路上碰到村西头文卿春生他们,还有张庄同学,一路打招呼往上走。不时摸出一个炮,点着一扔,路上便不绝劈啪声。

走着笑着扯着说着,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回望村庄安静躺在大地上,炊烟正升起。东望沙河如练,从南边来,一路东流去。

往北拐个湾就看到小庙前香火正旺。

 

庙很小,山顶上半间房子大小,面南而立。庙前香火正燃,婆婆们做揖磕头,以祈来年风调雨顺。

我们是来回跑着凑热闹。

空气冷而明净,东面望山岗蔓延,沙河如练绕行,东北七八里天井湾波光鳞鳞。分辨着哪个庄子,武装是荣姨老娘家,毛庄是幸姨姥娘家,寨后是张姥娘的娘家。

转转悠悠就快到晌午,人散散落落的都下山去了,我们吵吵嚷嚷,就从山中间下去,走过那片石摊,从松树林中间穿过,顺手拾几颗松果,沿小路下山回去了。

日头出来路上开化,新鞋上岔两脚泥巴。

中午是大杂烩,肉、粉条、丸子、菠菜、白菜等一锅熬,每人盛一碗,拿块馍就住吃。没人在屋里的,端住碗出去吃,看谁家做里改样,***两筷子尝尝,好吃直接去人家锅里盛。

 

大年初二走亲戚,闺女带住孩子回娘家,干儿女瞧干达干娘。 

刚涛上华严寺,利哥上前院,有时超还给俺家拈来拿果子,我们本也是老表。

我没有姥姥家可去。

一斤干果子,牛皮纸盒子装满糖角饼干等麻角子,红皮纸作盖,油纸线扎住。

一大早五叔就过来喊我,上张庄玉兰奶家,离里近,拈住果子盒跟五叔往东走小路,二十来分钟就到张庄。献忠爷文弱,玉兰奶开郎精神,乐观持家,会吸烟。其娘家早庄单家,兄弟国新国成钧有大成,与爷奶家世交。其大女儿伦姑是奶干闺女,丰白开朗,其后有霞姑、红梅姑,有子永生。

玉兰奶当初希罕四叔里很,想要过去当儿子,奶舍不离。

玉兰奶馏馍熬菜热情招待。

吃过早饭回来跟五叔去后河舅爷家走,奶叔伯兄弟家。路上看到李金淼手里扯个身上背个后头再跟个都是她弟妹,则从奶家回去,叔想帮她带个她也不让,我可爱的倔头一样的黑妞小表姐。

庄上亲扯亲,许多亲戚都是牵连着。上牛庵香姑家是利哥大姨我们可一起去,我一起带着晓东哥家和海平家果子,马庄菊姑家也与利哥一起,上保安街群伯家,奶娘家侄儿,则和五叔、刚同去,五叔一个自行车带我们三四个。有些亲戚在同个庄上或是顺路,也可以一路走,到地儿分叉。

三里五里十里八里,村间大路陌上小道,都是一群一群孩子。要是碰上大雪没有化完,则一边走一边打雪仗。

前呼后叫左右为伴,提住果子盒一家一家扯开两条腿走,淘气的顺手摸出个果子尝尝,路上骑自行车的也都少见。

 

回娘家的礼多,有用挑子挑着,新亲戚还搭刀礼条,夹把葱或是粉条,使根红线拴住。

近的早上去,吃过早饭回来再走远些的,十里八里跑到地儿都晌午了,亲戚几大盘子几大碗馍菜招待,大人走亲戚少不得猜枚喝酒,吃饱了就瓦回来。

母亲说人家给压腰钱可别要,我记里可清,人家给死活就是不要,亲戚撵住塞布袋里也拿出来扔给人家。后来人家说过年里兴压岁钱么,就收下了回家交给母亲,五毛的一块的新票儿。终究是年后,有钱买炮却过了放炮的时候。

就这样先走近的再走远的,走完也得好几天时间,有时父亲会骑自行车带我去远些的亲戚,有一年还和爹达小孩姑父骑车几十里跑到旧县姑奶家。

初六大开市,一阵鞭炮响,街上百业开门。

年后打春,地气渐升,待到了初八我们也要开学了。

一星期后正用月十五元宵节,放炮放花筒,自是热闹非凡,没有走完的远亲戚十六可再去走,母亲有时会去小核寨看看,那是姥爷老家,对母亲来说也很陌生。

年就这样过完了,终于可以尝一尝果子的味道,心里期待下一年。一切又如常,岁是多少钱压不住的,又多了一岁。

posted on 2017-12-16 10:32  楚人无衣  阅读(727)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