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王子-复旦博导王德峰教授：阅读与哲学思考

复旦哲学王子—王德峰

复旦大学唯一 一位校长默许在课上抽烟的老师

 

非常忏愧，对烟有心理依赖，一直克服不了，那么复旦为什么是复旦，因为它宽容！

北大前校长蔡元培，他能够让一个反动文革叫刘思培，到北大当教授，就说明北大是北大，复旦能够宽容一个抽烟的教授，所以复旦是复旦。

我看到这个，知道幸福读书会已经有三年的历史了，要向幸福读书会表示由衷的祝贺，既然是幸福读书会庆祝三周年，那么我今天就带来这个话题：阅读与哲学思考。

我们大多数人都读书，读书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是读书的概念很大，我拿这个话题来讲，心理有点忐忑，像我这种就是以这种读书讲书为职业的，所以最没有资格讲读书，那么我现在还能来讲，是因为，读书对我来说不仅是职业，虽然是职业的必要部分，但不仅是职业，在里面包含一种精神生活，在阅读当中。我们需要有时间冥想，阅读当中有一个词就叫：Meditation，翻译成汉语：沉思冥想，我们问一下自己,，一天24小时，除了工作和睡觉，可曾有一段时间留给了 Meditation，我想，从这一点开始。

 

当然，我们冥想有几种方式，我大多数采用的方式是听音乐，我在晚饭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就把酒瓶打开了，同时把音响打开了，然后就对酒当乐，在聆听西方古典音乐这样一个环境当中，音乐把我带入了 Meditation，这是我们精神生活的必要部分，就像达lai周围的政治领袖，我们不谈政治，然后克林顿总统想去见他，达lai的手下跟总统说要等一下，他现在还在冥想之中，不是因为宗教领袖才需要冥想的，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我们有时候冥想过，比如得了一种病，被送到医院病房里，网络的喧嚣远离了，没事情要你做，吃饭上厕所然后躺在病床上，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 Meditation，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才知道 Meditation 对我们有多么重要。

 

今天我来讲阅读，就是读书，我所追求的读书，就是它是带入我进入冥想的一种途径，天下的书，如果要做分类，最大的分类，我想是三类：

第一类书  工具的书

 

作为工具的书，这是个大概念，不是指狭义的概念，狭义的工具书指的是词典、百科全书这类，我这个工具书的概念大，包括科学教科书，包括学术专著，都是工具，推进学术的事业需要工具，我们日常生活需要工具，比如说你打开冰箱，就需要打开一本冰箱使用说明书，也是书，可能厚可能薄，总而言之，这一类就叫做工具书，你要学金融学，你要有教材，这种阅读是工具性的阅读，不是我今天我要讨论的。

 

第二类书  娱乐的书

 

阅读这样的书是为了兴趣在于消遣，比如你上洗手间的时候，由于比较困难，不能很快解决事情，于是拿来一本书叫《法治文学》，看几段，然后这个事情就做好了，还有在旅途中，我们要排解寂寞，看一本娱乐的书，不管它是怎样一种，对不起，它也娱乐了，至于哪些书可以列入娱乐的范围，因人而异！有人甚至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当作娱乐的书，我觉得很好很有意思，看几段，懂不懂不管，蛮有趣的。

 

如果你失眠比较严重，你又不想服用安眠药，我推荐一本书：黑格尔的《逻辑学》，你几本书第一页还没翻过去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天下竟然有如此枯燥乏味的书，我儿子刚识字的时候，给了他一本黑格尔小逻辑，我发现他很快就已经睡着了，娱乐书的概念很大，因人而异，我说娱乐书的意思是：你把这些书，阅读的时候，兴趣在于消遣，它就属于娱乐书。

 

第三类书  思想的书

 

称得上思想的书的其实都是人文经典，所谓人文学问，哲学。宗教、史学、文学，都可以放在这个单词叫 humanitie，这个词怎么翻译？许多学者翻译为人文科学，我认为翻错了，因为它所表达的学问：哲学、宗教、史学、文学、艺术等等，这一类叫做，统统都不是科学，假如它们属于科学的话，那么人文的书也可以列入工具书，因此我主张把这个单词翻译为人文学问，我记下这个词的翻译，原因在于我们一定要区分科学与思想：在科学中不等于在思想中，在知识中不等于在智慧中，于是就有了第三类书我称为思想书：

 

比如说学历史的，欧洲中世纪哲学的开创者：圣·奥古斯汀，有一本书叫做《忏悔录》，思想书；古罗马皇帝奥勒留，有一本《沉思录》，思想书；黑格尔有精神现象学；康德有三大批判，思想书；中国有六祖坛经，有王阳明的传习录，思想数，有一部红楼梦，思想书。

 

我们中文系的老师讨论过一个问题，红楼梦你们会讲，因为你们文学系，在文学系里还有红学家，那么我想起了俞平伯先生晚年的那句话，俞平伯我们都知道，红学专家，权威，红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他晚年忏悔了：在我看来，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

 

那么我借用这个句型，说了另外一句话：在我看来，一切文学戏都是反文学的，伟大的文学经典绝不是我们理论讨论的对象，我们讨论红楼梦的创作技巧、写作技巧，文学成就，这当然可以讨论，但红楼梦是部思想的作品，曹雪芹是中国的尼采，以文学的方式深刻地反思了我们民族的弊病，并且找不到出路，只留下白茫茫大地一片不干净，我们中国人有自己的尼采—曹雪芹，应该这样去读红楼梦，你当然也可以另外读，倘若我们把红楼梦当成一部思想书来看，恐怕要达到这个程度才行。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西方的谚语！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本红楼梦，但是我想，如果我们必须把红楼梦列入思想数的范围，那么我们对它要做的讨论绝对不是红学的讨论。这些都是历史，来表明我说的第三类书。

 

进入了第三类书当中，我们才进入了真正的思想，下面就要讨论何为思想，我们平时也思考，在做判断做推理，这不等于思想，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趋利避害，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经验和逻辑，发现事物的因果关系，逻辑推论帮我们趋利避害，这些都对，这一切都是所谓的泛泛思想，但它不是真正的思想。

 

思想是什么呢？思想指的是超出知识和经验的层面，想要去反思人生和文明的根基，倘若我们突然有了这种要求，我们已经要跨入思想的大门了。

 

我们人人都有思想，不是说人人都能思考，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人人都能思考，其实人人都有思想，但不自觉，我们对自己的思想没有拿出来思想过，比方说：我们在人世间生活有一段时间之后，会有一些思想，在不知不觉之间，比如说你会发现人间万事万物，像一枚铜板一样有正面和反面，你会想到这一层，这就是你的一种思想，凡事有利必有弊，有弊必有利，当时你没有知觉。

 

也许你还会有基本的认识，世界上的事情都不可能保持长久，世事无常，那么无常是说它变，那么变是不是一种循环，还是progress呢？按照中国的思想，一切的变化都是循环，种族思想，天不变熬夜不变，按照西方的思想，那么就是improve，那么是进步思想有道理呢，还是循环思想有道理呢？不去想也没关系，但是有时间你要去想一下，怎么会想到要去想一想，痛苦！

 

人类始终以痛苦为代价追求真理，而不是掌握知识，倘若我们去学习真理，我们就需要掌握思想，知识不等于真理，什么时候你被推动了，你想要认识思想，你就会想要去认识真理了，而不是掌握知识和经验，因为痛苦的人，痛苦不是不如意，生活中到处都有烦恼和不如意，但不叫痛苦，你走路不小心，被路上的大石头绊了一脚，假如这块石头无法搬动，你就不会再从这里经过了，这叫用知识和经验解决小烦恼。

 

倘若你恋爱了，爱得如此深切，结果失恋了，失恋后痛苦来了，这是什么痛苦你呢？叫孤苦无告，这种失恋的痛苦你最想跟谁说？跟你所爱的人说，而这所爱的人恰恰是你痛苦的根源，跟痛苦的根源谈自己的痛苦，这就叫四个字：孤苦无告。

 

在孤苦无告之中，你是复旦的大学生，你向来相信科学，于是你要到图书馆寻找一本关于爱情的科学指南，你越过好几个书架，这些书架上的书都积满了尘灰，几乎不大有人去碰它，你越过这几个书架，终于到了另外一个书架，然后你在书架里面找到一本爱情书《爱情心理学》，然后你打开一看，才明白了，因为这本书描写了一个人在恋爱过程中的心理规律，然后你想：我早点读到这本书该有多好，读过这本书就知道如何骗取芳心了，当你掌握了爱情心理学的知识以后，你剩下的是什么？你从此再也不会有爱的能力了，不会再有真正的爱了。

 

复旦大学的学生这时候忽然醒悟过来，这时候就来到了复旦大学的哲学课堂，他当时越过好几个书架，挤满了尘灰，这些书很少有人碰，这些书都是伟大的人文经典，在我们今天崇尚科学的时代，这些书被冷落长久，但是，当我们年轻的大学生陷入了这种痛苦的才知道，才知道什么叫人文学问，人文学问人文经典，并不是从外部把知识灌输给我们，人文经典的关系不是物理学跟我们的关系，像计算机、程序编制这种教科书，跟我们根本没关系。

 

下面来谈谈与思想的书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我刚才说，真正的痛苦逼使着我们超出知识和经验，来追问人生的根基，来反思文明的根基，这个时候，我们被推入了思想之门，痛苦是前提，没有痛苦也能进去的人是少数，这是天然神灵，他的慧根很深，不需要阅历人生红尘的折腾，《红楼梦》里面塑造了一个这样的人叫惜春，一辈子没爱过，也不喜欢诗词歌赋，唯独喜欢谈庙语：禅，下下围棋之类的，惜春这样的人叫宿慧，宿就是上辈子前世，这种人是少数人，我们就不去讨论，慧根很深嘛，我们大多数人包括我王德峰，按照佛家的说法叫小根之人，根很浅，遇到大痛苦才会去寻求思想。

 

我想起《禅宗公案》，某一个和尚，当时没有悟，听说了马祖道一，是一个禅宗祖师，马祖道一是从怀让禅师那里传承下来，他名声已经大了，于是这个和尚就到马祖道一的寺庙里面寻找，马祖道一问他第一句话，你来这里干嘛，和尚说我来求佛法。

 

马祖道一说，我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东西给你，你放着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干吗？你本有宝藏，你却把它扔掉了，到处寻寻觅觅，抛家散走，那个和尚非常惊讶。他说什么是我自家宝藏，马祖道一回答一句话，“即今问我者”你现在问我的就是你的自家宝藏。因为这一句话，那个和尚大悟。

 

为什么马祖道一这一句话就可以让那个和尚悟了，想一想这个公案，道理在哪里，我们问：这个和尚到马祖道一那里求什么？不是求钱财，也不是求权力，也不是求名声，他求的是佛法，他要求佛法，求佛法本人倘若没有佛性，他会求佛法吗？我们求钱财是肯定的，因为私有制的时代没过去，我们得活下来，没钱就活不下来，也是出于我们的本性。我们有一个字，还想要被人家知道，那叫名声，我们也求，我们求地位是不想被别人control，而是要去control others，也是我们本性的一种方面。

 

现在这个和尚来求佛法，倘若他没有佛性，会想到求佛法吗？压根不知道什么叫佛法，所以他这句回答是那么妙。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们求过这个求过那个，78年市场改革刚刚起步，全国老百姓工作好长时间，这个时候老百姓视佛法为样典，三十年过去了，少数人成功了，大多数人被市场改革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扔到了落失群体，终于掘了发财的窝，而后求个安居乐业，如今中国这个社会充满了病症，安居乐业多难得，于是这时候你去听大家说佛法，于是现在终于发现本有的东西了，唯有我们都有的佛性才能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当下的社会，当下的政治文明。慧能的禅宗主要一条就是自信。

 

于是我就在想，我们今天会有读书会，我想今天在这里的读书会，大概也会读一点经济学、金融学、人工智能，然后人工智能终于实现让人不死，没完没了的活下去，哲学就结束了。

 

苏格拉底说哲学就是练习死亡，哲学首先让我们直面虚无，这样我们就说了思想的书，思想的书不仅是哲学，也包括宗教典籍，比方说《圣经》，比如说《金刚经》，思想的书不仅是哲学的典籍，宗教的典籍，还包括伟大的史学作品，比如说司马迁的《史记》，思想的书不仅包括哲学、宗教、史学，还有伟大的文学作品，比方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比如说中国的《红楼梦》。

 

我们就来谈这一类思想的书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思想的书并不是从外部把知识灌输给我们，只是启发我们本有的东西，我们本有的东西按照佛教的语言叫佛性，或者叫做自性，按照儒家的语言叫明德。

 

我们知道《大学》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叫三纲领。第一条纲领就是明明德，为什么有两个名字，第一个明字是动词，后面两个字明德是名词，我们语法来说是这样，我们本有明德，但它被遮蔽了，把被遮蔽的明德再度呈现出来叫“明”，明明德。如何明明德？当然要meditation ,在自己的书里冥想无法明明德，那么《大学》指给我们的一条路，明明德的途径：第二条纲领—亲民，什么叫亲民？体察人民生活！

 

朱熹把一个亲字改为新，错了，背离了中国思想，接近西方思想，一个新字做动词用，差别在哪里？新民就是改造国民，改造民众，中国从来没有想过要改造民众，西方的柏拉图主义才要改造，一改造自然而然就改了社会，因此亲民不是说你将来要做官、做政治家才需要体察人民生活，每一个人都应当体察人民生活，我们的年轻一代在他们成长过程中要早早的把他们领入到这一境界中去，叫亲民，亲民是明明德的途径，目标是至善，止于至善是最境界。

 

如何至善？王阳明讲的最好，什么叫至善，此心纯乎天理之间，我们的心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天理为标准，即天理不是指极端，而是标准，那么天理又不是理论，中国人讲的天理是生命情感的真相，所以我们的心全部都是生命情感的真相，此心纯乎天理，然后你以此去行为、去生活、去实践。思想的书不把知识从外部灌输到头脑里面，是启发我们本有的东西，所谓启发就是去蔽（去除遮蔽）。我们跟思想书的关系第一层是去蔽，你有遮蔽才需要思想的书，帮助我们去蔽。

 

真理不在文字概念，禅宗的第一条原则就是“破文字持”，打破对文字概念的执着，但是很有意思，一个主张破文字持的禅宗，却留下的文字最多，看来自相矛盾了。慧能的回答是，佛经本无过错，但是你读佛经的人被佛经转了，你是被经转，而不是去转经，那你错了。比如说有一个和尚叫法达，他来请教慧能了，请教的第一件事情要拜，拜的时候，法达的头没有碰地板，慧能一眼看到此人心中有所负，就是有点什么本事在，所以不愿意把头碰到地板。慧能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平时做什么功课，居然让你拜的时候头不碰地，你干脆别拜。

 

法达回答说：颂《法华经》三千遍！本事蛮大的，慧能就问了：读三前遍、读一万遍，如果懂道理，跟读一遍是一样的。法达说：佛理是佛家的境界，我们这种凡人如何可能懂，后来慧能很明确的说，你是被法华转了，你应该去转法华，经文为我们所用，真正的佛也不需要经文，佛说的道理是讲给我们还没有见性的人，还没有自见本性的人，帮助我们的，而你读了许多《法华经》不想自见本性你干吗读它，你被《法华经》的文字转起来了。

 

这一层意思就是什么呢，我们读思想的书就是去蔽，让我们本有的东西呈现出来，本有的东西经常会遮蔽，我举一个例子，刚刚过去2015年发生很大的事情叫股灾，从1992年中国搞股票到现在，我股票知识一点都不知道，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那两天我了解了，因为周围的人一直跟我讲股票，他们说你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我问是什么机会？他们说改革开放三十年来，这是最后一次财富重新分配的机会，你如果抓住他，立刻晋升中产阶级行列。

 

我说我没钱，总归有一点积蓄吧，我问多少，他说：20万，他说拿过来我帮你炒，我跟他说：你别以为这是你的责任（他真心要帮我）我这个钱进去是亏掉、还是发财了，全在我八字，跟你无关。（此处有掌声）

 

这话要说在前面，人家是我好朋友，不能让人家担起我的责任，我也不担，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非常兴奋的告诉我，我的股票市值涨到近100万。

 

我说马上拿出来，（此处有掌声）我要还房贷，差不多够了。他说你怎么好把母鸡杀掉，现在就嫌母鸡太小，后面还有机会，我让它再大一点，他说现在银行可以贷款给你了，我开始知道一点金融学基本概念了，我说什么叫杠杆，在我看了四个字“借钱赌博”，他跟我讲迂腐啊。（此处有掌声）金融领域向来腐败，我直截了当判断：谢谢，后来因为他好意，我就暂时不拿出来了，后面结果大家一定知道，后来再看看八字，本该如此。

 

当他带着一张沮丧的面容跟我见面的时候，他想跟我说抱歉，我说没有，只不过我当时讲的理念你不接受：借钱赌博。今天金融学教我们所有知识和手段都是心外之理，我们读过一点《传习录》了，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外无事。别跟着今天这种文明走，这种文明包括金融文明，多少知识手段，你可以用，但前提是，以心中之理来用，你把心，心即理，心外没有理。天理就是人心，人心就是天理，我们本都具备，各位，偏偏忘了，为什么这个时代最容易让我们忘。我说借钱赌博四个字，各位同意吗？要付代价吧！

 

所以读思想的书没有什么奇怪的，把遮蔽的东西重新呈现出来，我们本有的，此心存乎天理，什么事情都做还能做成功了，立德立言，王阳明已经用他的一生实践证明了。

 

思想的书是来启发我们的，帮我们去蔽，前提是，我们要有人生阅历，所以我在复旦大学跟学生讲哲学以及有社会阅历的人讲哲学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人生阅历的人已经折腾过了，痛苦过了，因为我们阅历人世，所以不自觉当中积累其自己的生命感受了，但是我们还从来没机会读自己的生命感受，当我们去阅读伟大的人文经典，无论是哲学宗教还是人文文学的经典的时候，我们获得阅读我们自己生命感受的机会。

 

我们既然阅历我们的人生感受，我们就不自觉在某种思想中。

 

什么叫哲学，亚里士多德说哲学就是思想思想，我们本有思想，但是对这个思想做思想，叫“思想思想”，前面的思想是动词，后面的思想是名词，所以有了人生的阅历做底子，我们就积累起生命的感受，当我们带着自己的人生感受放到经典的文字当中去，我们才知道我们与阅读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什么叫读懂，不是理解了，概念也把握了，读懂是能把自己的生命感受放得进去就是懂，放得到经典的文字中去，这一段放得进去，放得进去了就是懂，没放进去就是没搞懂。

 

无论是佛教经典的经文还是老庄孔孟的经文，这一段经文，如果始终没有办法把生命感受放进去，你始终是不懂的，虽然你来听讲课，听学者把这段经文讲得清清楚楚的，你以为自己就懂了，不懂！因为假如他没有把生命感受放进去，他讲解这个的时候一定是逻辑的讨论，真正的讲解绝对不是学术的探究，而是要把生命感受放进去，然后再把它领出来，一旦领出来，我们原有的生命感受，提升为生命境界。（此处有掌声）

 

中国的人文典籍，文学的先不提它，主要是儒道佛三家的典籍，三者归一但都属于中国的思想，我们读三家经典都是要把生命感受放进去，然后再领出来，之后，儒道佛三者的区别是什么？

儒家把生命感受提升为道德境界，道家把生命感受提升为天地境界，佛家把生命感受提升为解脱的境界，解脱生死之苦恼，三家合流，儒道佛三家共同形成了中国人的人生境界。中国人在自己的儒道佛的经典阅读当中都是通过这样的方法进入了思想，这个思想跟西方哲学的思想不一样。

 

这一点一定要牢记在心，跟我年轻相仿的，我近60岁了，我很多朋友同学都在学佛，我发现他们精进的很，我自愧不如，我经常问他们你们都做功课，他们说除了参加仪式之外还要守一些戒，还要读经。

 

有的人读经真的多，每天要读《金刚经》、《涅槃经》、《法华经》很多遍，然后我就问他们，我说你们在读经的时候可曾流泪，他们大多数人说没有流泪，我说你如果没有流过泪，你就从未懂过。为什么要流泪，我说读经不是头脑的思考活动，读经是心灵的活动，要读出法喜来，在法喜最强烈的时候，叫悲喜交集，不免落泪。

 

如果你没曾达到过这样的状态，难道你能跟我讲你是读懂这个经了吗，读佛经的事情和学物理学是两回事情的，你学计算机学到流泪是不可能的，它是头脑的活动，你读佛经读到不流泪，那你把佛经看成头脑的活动了，你不要希望自己都理解它们，不必，只要一个条件：当你规定我这两个小时就读《金刚经》，只有一个条件，把家里的电话拔了，把手机关掉，把门关好就可以了，静下心来，不求理解，读吧，读到某一个段落，突然引起你深切的感动，这种感动无以名状，只有流泪。

 

什么叫悟，悟，不是头脑的活动，头脑的活动是认知活动。悟是我们的心灵与虚无默契，这一刻在叫悟，悟的英语无法翻译，说明欧洲语言欧洲民族缺少这一块。（此处有掌声）

 

什么叫顿悟？一下子就明白，渐渐的积累就是明白，知识是可以学的，悟是心灵的事情，灵魂的事情，不是头脑的事情。知识是可以积累的，悟是心灵和虚无契合。什么叫悟，用毛时代另外一句话完全正确的：灵魂深处爆发革命。还有慧能的一个弟子神会，他怎么讲悟，一念相应,便成正觉。抓住你的妄念，看透了妄念根源，一眼看透了，一念相应,便成正觉。文革当中还有一句话，叫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是从慧能那句话里套出来的，慧能说：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

 

中国本有禅宗的传统，你打破文字的遮蔽看那些话说的实质是什么，所以我们读思想的书不是头脑的工作，是心灵的收获。

 

现在上海电视台有一个专栏叫《头脑风暴》，我想头脑怎么会有风暴呢，你说大量的知识和信息新观念，拥挤而来这叫风暴吗？这叫idea，没什么用的，知识不可能改变命运的，各位!你读到博士后改变命运了吗？别相信这样的话，上海教育电视台的广告词。那些商界领袖、商界精英在《头脑风暴》的栏目里面，介绍他们成功的体会，全是谎言，他们的成功不是靠他用了别人没有的new  idea - 新观念不是的，他们经历的事情他们不能说，那叫命运。（此处有掌声）

 

你在命运中，感悟了命运，领会了命运，通过什么帮助你领会命运的》？思想的书，然后我们的心灵才有力量，头脑只是知识和经验的积累，趋利避害而已。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遇到自己人生命运抉择的时候，依靠的绝不是头脑的判断。

 

假如你在人生十字路口，究竟往左还是往右，站在书桌面前，拿一张白纸划为俩栏，根据你的知识经验就知道左右栏各有利弊多少条，选这条利多弊少的路走，我们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是这样做这样的抉择吗？

 

从不可能，做不同的选择，命运也就不一样，比方说你大学毕业，一直到你到企业里面去做白领和你去做公务员，这绝不是命运的抉择，这是判断，各有利弊，天下无人能帮你，假如你在婚姻中有了婚外恋，那份恋爱同样真实，也是很伟大的价值，而你的婚姻也是很伟大的，你要做出你的选择，离婚还是不离婚，这叫命运的抉择来啦，知识和经验帮不了你，这时候被考验的绝不是头脑的知识，而是心灵的力量。

 

心灵的力量的哪里来？人生的阅历在你面前，这是力量来源的必要条件但非充分条件，我们要读两本大书，一本是见识人生无数的无字大书，但光读这本书没用，年轻人一看，向他请教人生的问题，他可以说他遇到的许多事情，其中有些事情还惊心动魄，一生大起大浮，尽管在介绍之后，这位年轻人问老人，你能不能从这些所有人生经验当中讲几条关于人生的基本教训给我听呢？他结果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有一本伟大的书，叫人文经典。我们要在这两本书中间徘徊，这样我们心灵才有力量，现在年轻人的心灵疾患比例越来越高，我们每一所大学都有心理咨询所，后来我发现这个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心理咨询的手段是什么？你也告诉我们是忧郁症，他也告诉我们尽了方法，把所有方法像垃圾一样往里面倒，我就不去做心理咨询师，为什么？

 

因为我从不把自己当成垃圾，别把我从里面装，我马上要反弹，第二步叫你怎么转移注意力，后来还是没解决问题，他最后一招在他口袋，那是药！从此你患上了药物依赖症，据说我认为这些年轻人最需要的是去阅读伟大的人文经典。

 

阅读伟大的人文经典为什么人产生真正的效果，因为它是改变人的生态的，你不去阅读伟大的人文经典，你的人生态度不会改变，你这个态度来自这个时代和社会的价值标准和压力，你在其中不以为这有问题，然后你其实有问题，或焦虑或忧虑，只有人文经典才能根本上解决我们人生的态度，要读《老子》、《孟子》、《大学》、《中庸》，你要去读《金刚经》，《六祖坛经》，那么，读思想的书就是跟历史上伟大的心灵对话，我们都有心灵，但是伟大的心灵罕见，人类因为发明了文字，于是有了文明史，有了文字记载的历史，由于文字的发明，历史上伟大的心灵曾有的思想，他们所看到的东西，被保存在文字里了，当我们阅读的时候，我们就在跟伟大的心灵对话，这叫精神恋爱。

 

恋爱属于心灵，当我们跟伟大的心灵对话的时候，我们在恋爱，这种恋爱呢，每每深得我心，经过一段时间，一定要“移情别恋”，爱上康德、爱上卢梭、爱上老子孟子，经过多次的恋爱之后，每一次都是轰轰烈烈的恋爱之后，你自己成了思想家，事情就是这样，但是一定要“恋爱”，因为爱的时候你才专注，这个时候其他的事情都不可能专注。度过了这个阶段，移情别恋，爱上别人，比如说马克思，马克思也值得我们爱，直到今天我仍然读《资本论》，到了今天我仍然眷恋着。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和预测，至今为止没人可以超越，读思想的书要做札记的，这叫“写情书”，你既然恋爱了，情不自禁要写一写，写下来不好意思拿给人家看，没关系，你自己藏着，到后来你觉得可以公开的时候，就有很多思想在里面里。读思想的书要写札记，不是读过就了的，札记有两种手段，一种就在书上写，边上有评语、批注、问题，拿着ipad，就拿起这本书，被你泛滥了，因为其中有你的批注，你的心得！

 

我再讲最后一个问题，读中国思想的书和西方思想的书区别在哪里，换句话说这就是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区别在哪里？

 

中国哲学是人生哲学，西方哲学是知识的哲学，西方哲学不是不讨论人生问题，它把人生问题的解决放在知识问题解释之后。西方哲学认为解决人生问题的前提是解决知识问题，人在这个世界上，如何获得客观可靠真实的知识，这种知识的前提和方法基础是什么，这就是西方哲学的主题，西方哲学认为解决了这个问题，正好顺带解决了人生的问题，因为人生该怎么过，他的价值要用理性来论证，那叫知识，最高的知识！

 

因此苏格拉底一句话：美德即知识！什么叫善，什么叫美德，就是你运用自己的人性去认识那绝对无条件的事物，这种事物就是美德了，用来指导你的生活，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那么这个生活该怎么审视呢？经过理性的审视之后，我们获得了知识，这就是西方哲学，而我们的主题是人生，那么中国哲学要解决人生问题，用静观，静观存在，比方说老子《道德经》第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这句话就迎头给我们浇了一盆冷水，道可以说出来，一说出来，又不是那个道了，换言之，老子告诉我们：道不可言说。

 

我读本科就在想，既然道不可言说，那么道德经写了五千言不是自相矛盾吗？后来发现老子没有自相矛盾，道虽然不可以言说，无法正面的言说，你无法正面的说它是什么，但是你可以说道不是什么。

 

这个道你去跟老外说，他们不懂这是什么，你要说道，你就是言说者，道成为了你言说的对象，你言说者本人先把自己从道里面脱离出来了，如果你能把自己脱离出来还说道，还是道吗？道无处不在，不怎么可能把自己说出来说它呢？道不是可以言说的对象，当成为了言说的对象的时候，你就与道并列了，那它就不再是道了，由此去看西方神学的命运，这就错了，还要欺骗上帝，即使你把上帝非常的赞美，你仍然贬低了他，因为上帝不是你可以言说的对象，所以老子是对的，真该拿老子的思想讲给西方人听，批判他们那神学的荒谬的错误！

 

老子不可能正面说道，他教我们什么不是道，因为这件事情，我们每每都会犯错误，我们每每把珍贵的真实当道看待了，要去除这一点，把你所有对道的误解拿掉之后，道自然被你领会到，把认为的因素清洗干净。

 

老子讲无为而无不为，这句话千万不要跟老外讲，他们听了下一跳，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什么事情都不做，等于做了所有的事情，这算什么话？然后我们跟他们解释了，我们说的“无为”不是指不做事，而是指不人为的做事，他们更听不懂，事情不都是人在做吗？又如何不人为，终于没有办法跟他们再说下去了，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说到这里我们中国人全明白了，什么叫不人为，人为两个汉字合起来又是一个汉字，“伪”,造作。

 

道家的出发点跟儒家的出发点在一个根本点上是一致的：天人合一。中国哲学共同的特征-天人合一，欧洲哲学绝不会讲天人合一，而讲改造社会改造自然，怎么天人合一呢，中国人就主张天人合一，但是又区分了儒家和道家，差别怎么会来的呢，重点的不同。

 

儒家的重点在人，道家的重点在天。道家认为人类生活的幸福都来自天，人类生活的麻烦、苦恼都来自人自己，所以该怎么生活？做减法，减去来自人自己这方面的因素，要减的非常彻底，叫为道日损损之又损。损人为的东西，要损之又损，拿的非常干净、彻底。天道没有写在天空上让我们看见，什么时候让我们领会到了，当你把来自人为因素统统拿掉了之后，你自然领会了天道，你的行为做法自然顺应了天道，于是叫什么无不为了。

 

老子这种思想哪里来，绝不是推理得来，叫静观。俯仰天地，静观天人之际，这是静观，不叫思考，不叫理性推论，比方说变化是世界的真相，道家认为一切均变，一切都变，这点和赫拉克利特一样，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变，才是世界的真相，不过西方人没把这个真相坚持下去，赫拉克利特的变的原则被拿掉了，主张实体，中国人始终坚持了，中国人最早的充满思想的主流是什么？一部充满思想的著作是《周易》，一个“易”字就是讲变化，什么是不变的呢，一切的变化所遵守的法则是不变，这个法则你怎么了解到它呢，静观。

 

老子静观到一个根本法则，什么法则，一切变化最根本的法则是什么，反者道之动，这句话什么意思？用我们今天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一切事物都走向自己的反面。别忘了这一条，这一条不是推理出来的，静观而得。我们想一想这个道理，我们当然知道逻辑推理很重要，但是每一个推理都有前提，比如说按照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结论。

 

天下所有的人都要死的，张三是人，所以张三一定会死的，一个三段论。推理都有前提，这个前提哪里来，这个前提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推理的结论，充当了这个推理的前提，那么那个推理也有自己的前提，有，它前提来自哪里，来自再前面一个推理的结论，往前追溯，我们终于追溯到这样一个推理，它的前提不是任何推理的结果，它是直接的被领会到的，可见一切逻辑推理最重要取决于什么？一个并非推理而得的真理。它是被静观到的，有了它才有后面的推理。

什么叫中国哲学？

 

中国哲学典籍里面包含的全是可以充当推理的前提的非推理的结果，直觉到的，直观到的，伟大的静观所洞察到的，直接告诉你的，别向老子追问为什么反者道之动，这怎么好问？他回答你说我看到的，信不信由你，回来你发现是对的，这就是中国哲学，一个伟大的宝库，里面全是静观所得，没有一条是推理出来的，后面的推理是我们自己的事情，那它做前提我们推。

 

西方哲学著作也是所有推理的前提，但这个前提不是静观而是思辨，中国哲学静观存在，西方哲学思辨存在，思辨就是寻找范畴，然后发现范畴与范畴之间的推演的关系，从这个范畴当中推出另外一个范畴，最后完成一个体系，充当其他科学出发的前提，这叫西方哲学著作。

 

中国通过静观，西方通过思辨，都给出了其它一切知识的推理，所必要的前提，这就是我们进入哲学的书对我们的意义，我们想要反思人生，我们想要反思文明的根基，这些人生和文明的根基都是一系列对存在的静观，或西方人对存在的思辨，差别在哪里呢，学西方哲学著作锻炼思考，锻炼理性的思考，把我们的理性思考训练的十分彻底和周密，其效果跟学数学差不多，中国哲学是滋养心灵，这就是区别所在。

 

头脑和心有区别，某人恋爱了，后来又失恋了，我刚才讲失恋是很大的痛苦，无法排解，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办法，跟自己的知心朋友谈失恋的痛苦，唯一的办法就这条了，知心朋友听了他的倾诉之后，非常同情他，想劝他把这件事情放下，想想看该怎么劝，无法劝。

 

后来知心朋友很聪明想出一句话来你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完全符合理性，他的潜台词就是你如此钟爱的这个女子现在离你而去了，你很难过，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她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女子，失恋者想通了，因为它符合理性，头脑做出一个决定把这件事放下，他刚刚做好这个决定，心里又一阵的难受起来。

 

李清照那首诗写的好，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下了眉头叫头脑想通了，却上心头，心里又来了，这就是头脑和心的区分。

 

我们再问一个问题，头脑和心哪一个更根本，心。在头脑里活动的是概念、判断、推理，在心里活动的是生命、体验，请问我们是否能用头脑的概念判断推理，把我们心中的生命体验消解掉，绝不可能！于是我们这个心，才需要滋养，在滋养中获得它的力量，这就是我们读中国哲学的书，中国思想的书，中国的文学、中国的史学，带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东西，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我们心，于是达到这样的境界：吾心便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谢谢大家）

 

 

 

注：复旦王德峰教授日程安排比较满，1.30幸福阅读年会能约到他真是所有读书人福报呢，而且1月30日天气也是雨止天晴，王教授当天也是“超时”发挥，为我们多奉献30分钟，实在精彩，书友意犹未尽，还好我们小伙伴整理好了清晰语音版，已上传喜马拉雅-爱读邦，读书是门口最低的高贵，读书可以遇见更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