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村”里的“净水神器”

一种“微生物净水装置”,在河南多个“癌症村”掀起了饮用水的革命。但备受好评的净水设备,却面临缺少检测、不够权威等质疑

作者:见习记者 闫格     最后更新:2013-07-24 01:06:09来源:法治周末

 

 

       一种“微生物净水装置”,在河南多个“癌症村”掀起了饮用水的革命。但备受好评的净水设备,却面临缺少检测、不够权威等质疑。而此时,多个“癌症村”里的浅层地下水、深井水,均被证明对人体健康存在严重威胁。看似“不靠谱”的“微生物净水”由此成为当地村民最放心的选择
       村民正在从第一代“微生物净水装置”中接水。有村民在一旁的蓝色铁牌上写了“岱珊神泉”字样。此后,霍岱珊不断将装置改进,如今,村民们使用的已经是建在“房子里”的第五代净水装置。        霍岱珊供图
 
法治周末见习记者 闫格
       村民王子清4岁的小孙子歪着头,含住水龙头喝水。
       这是7月14日上午,法治周末记者到达河南省沈丘县东孙楼村时见到的一幕。因不少村民患有癌症,东孙楼村被一些媒体称为“癌症村”。一种说法是,村民患癌症的原因,与地下水被严重污染密切相关。
       但此时,王子清却似乎并不担心,小孙子的健康会受到污染地下水的威胁。在他家附近的一处土坯房内,被抽上来的浅层地下水正在悄然变化。
       一台由当地公益组织淮河卫士免费提供的“微生物净水装置”被安装在土坯房里。它将黄色、浑浊的浅层地下水过滤,最终从水龙头流出的水显得清澈透明。使用被这种“微生物净水装置”处理的地下水,同样是免费的。
       然而,这种越来越被当地村民认可的“微生物净水装置”,却也潜藏着风险。
 
       遍挖深井的“癌症村”
 
       在这种净水装置引入之前,沈丘县不少村庄的村民都面临着饮水的极大困境。一些村庄的村民长期购买大桶矿泉水饮用。
       前往村庄的路上,法治周末记者看到汾河(沙颍河的三级支流)水中,二分之一的流域面积被“水花生”覆盖。一片绿色之中,几条死鱼翻着白肚皮。河水呈现黄褐色。
       王子清所在的东孙楼村位于沈丘县城东约10公里处,全村共有1200余人。距村南头不到3公里,是淮河最大的支流沙颍河。由于村子形状狭长,又被当地村民分为东西两村,两者相距1公里左右。王子清住在东孙楼村东面。
       2004年前后,东孙楼村村民患癌情况十分严重。据王子清说,那段时间,村中280户人家,先后有40多人患上了食道癌。“我家西边的那个过道里,几乎每家都有癌症病人,最多的一家有两三个。”多家媒体也纷纷报道沈丘县工业排污,污染地下水,从而对当地村民健康形成严重威胁的消息。
       也正是在此时,东孙楼村和附近的一些村庄有了“癌症村”的别号。
       6月25日,《淮河流域水环境与消化道肿瘤死亡图集》数字版出版,这一由中国疾控中心专家团队历时8年的研究成果,首次证实了癌症高发与水污染的直接关系。中国疾控中心采取样本的地点,就包括沈丘县。
       事实上,在权威的研究成果公布之前,当地政府以及村民就已经发现水“不对劲”。
       为了避免污染严重的浅层地下水造成的威胁,当地政府选择向更深的地层“要水”。在癌症患者较多的村庄,政府有关部门都挖了深水井。据淮河卫士发起者、负责人霍岱珊介绍,仅2005年一年,在中央及河南省财政资金的支持下,当地水利部门在沈丘县全境就打了47眼深水井。
 
       仍有28万人饮水困难
 
       东孙楼村的深水井位于村西。王子清家院内的另一只水龙头,就连接着这口200米的深水井。王子清老伴告诉记者,目前他们只饮用村东头“微生物净化装置”里出来的水,深水井里的水用于洗衣服、洗菜。而沈丘县污染最严重的黄孟营村,也有了一口400米的深水井。
       但沈丘县农民饮水安全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沈丘县水利局局长李晓平向记者介绍:“单村深水井供水工程因供水规模小,运营成本高,不适合平原地区。解决农村居民饮水不安全问题,按乡镇集中建设‘千吨万人’大水厂是实践证明比较成功的路子。每个水厂有三至四眼深水井即可满足5万至8万人的饮水需求。”
       但他也同时透露,全县农村仍有28万人的改水投资尚需国家政策扶持、财政资金支持。“由于过去受污染的浅表层地下水降解污染有漫长时间过程,所以有些地方农民饮用的浅层水有些指标低于饮用水标准。”
       而深水井里的水,也并非没有问题。
       有沈丘县村民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身体好像出了什么毛病。胳膊、腿部经常会有酸痛的感觉,之前没有这样的症状。”
       对此,沈丘县卫生部门负责人回应,这可能是“氟骨症”的前期表现。“目前沈丘县深井水,氟超标已成为问题。”
       根据我国国家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井水中含氟量不得超过1.0 mg/L。若长期饮用含氟超标的水,易导致牙齿缺损脱落、腰腿痛、骨骼变形,严重者甚至会瘫痪。
       上述负责人称,他们对深水井的抽检化验显示,部分深水井水源中,确实存在氟超标问题。
       随着深层地下水的开采,另一个问题也浮出水面——地下水水位在不断下降。
       针对这一问题的严重性,霍岱珊与李晓平有不同的看法。前者称,黄孟营村村民观察到,从2005年起,取用深层地下水的水管已往地下延伸了50余米。但后者否认了这一情况,称:“顶多5米。”不过,李晓平亦表示:“如果每年有30厘米的降幅,就令人担忧了。”
       北京市保护健康协会健康饮用水专业委员会会长赵飞虹则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深水井的水并非不可再生,但缓缓渗入,更新的非常缓慢。人类将深层地下干净的水用完后,很难再补充进去。”
 
       村民力挺免费“净水”
 
       也正是在浅层地下水被污染,深层地下水同样不安全的困境下,让村民们感到新鲜的“微生物净水装置”出现在沈丘县。
       自2008年至今,这一装置已在沈丘县癌症一度高发的28个村庄内投入使用。东孙楼村是试点之一。
       在王子清看来,正是这一“神奇”的装置,让东孙楼村村东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他告诉法治周末记者,2012年以来,东孙楼村村东无新患癌症或因癌症死亡的村民。而同期,村西因癌症死亡6人。
       王子清认为,在生活环境一致的情况下,正是“微生物净水装置”带来了东西村村民患癌情况的差异。
       沈丘县大褚庄是“微生物净水装置”落成的第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分为大村、中村、小村三个地区。该村村民李士轩称:“这里以前是有名的‘癌症村’。妇女多患乳腺疾病。”但据他观察,从去年年初到现在,“中村一个得癌症的都没有,大村走了两个,小村走了两个。”
       李士轩觉得,个中缘由是——“微生物净水装置”安装在了中村,大褚庄行政村大队会计李丰荣的家里。“村干部已经承认癌症患者减少,有微生物净水的功劳。”他说。
       法治周末记者在采访时看到,透明玻璃顶的土坯房建在李丰荣家的院子里,土坯房内并排放着3个相同大小,高度约两米的乳白色水泥罐,一台抽水泵时不时地从浅水井中抽取地下水,补充到水泥罐中。
       这是霍岱珊的第一代净水装置,投入使用大半年后,他才发现由于河南省冬季户外温度低,微生物效用普遍降低,影响净水效果。因此,他为此后建设的净水装置盖起了土坯房和玻璃顶。如今,霍岱珊的净水装置已更新到第五代。
       记者到达时,有村民正从安在土坯房墙壁上的一个水龙头接水。当水注满了两个空桶后,该村民用三轮车将水拉走。
       据霍岱珊介绍,这台日产4吨水的“微生物净水装置”能供应800人的日常饮水。
       “比外面卖的桶装矿泉水好。”李丰荣指着家里的矿泉水桶(现内盛生物净化后的水)说,“外面卖的水一打开过个一个多星期就变味,现在的生物净化水隔两三个月口感仍然正常,煮沸后也没有水垢。”
       在一户村民家中,一口废弃多年的浅水井水即便沉淀了半个多小时,仍呈黄色浑浊,摸上去轻微粘稠。而该村经“微生物净化装置”处理后的水,无色、触感微滑。霍岱珊解释,这是因为净化后的水被软化的原因。
       王子清曾拿出一个积满白色水垢的水壶给记者看:“这是以前烧水用的,现在的水壶基本没有水垢。”有无水垢,是当地居民检测水质的重要指标之一。
 
       一项古老技术的回归
 
       村民们对“微生物净水装置”的信任,与它给霍岱珊的最初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事实上,在这一装置被霍岱珊等淮河卫士认为“设计成功”之前,霍对微生物净水原理半信半疑,也不敢试喝净化后的水。
       2004年,“癌症村”的报道引发众人关注之时,旅日华侨金圣哲联系上了霍岱珊,表示自己希望帮助癌症村净水,可提供技术支持。
       金圣哲告诉霍岱珊,在日本东京、名古屋等地的直饮水,都是通过微生物净化的方式处理。而大自然中的水未受污染时能一直保证清洁,正是因为其中微生物的作用。
       起初,霍岱珊对金圣哲的说法存有怀疑。他在与金圣哲沟通的过程中,多次表示希望能“找到一种更好的处理方式”。但最终未果。
       于是霍岱珊同意了这一方案,并前往日本、河南省少林寺(颍河源头)、湖北省神农架等水质优良的地区,搜寻可利用的微生物。
       在神农架群山之中的一条名为“香溪”的小溪源头,霍岱珊用小刀将水中滑腻腻的石头上包裹着的咖啡色、绿色混杂的生物膜刮下来,带回了沈丘县。
       经过微生物驯化、繁殖,霍岱珊将适应本地水源、存活下来的微生物引入装置中。如今,他为沈丘县28个村庄安装了他的“微生物净水装置”。事实上,在2008年第一台装置落成前,霍岱珊的希望,更多地寄托在政府出资开挖、如今被证实“不成功”的深水井上。
       法治周末记者曾爬到“微生物净水装置”水泥罐罐顶,发现罐中上层水泛绿,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水泥罐内体上有类似绿苔藓的物质。
       霍岱珊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水泥罐中打捞起一批死亡的微生物,以保证净水效果。
       “用微生物净水是一项非常古老的技术,对于受有机物污染的水源,净化效果尤其明显。”赵飞虹说,“当前,北京、广东部分自来水厂正在使用微生物处理污水。”她认为,净水最好使用当地的微生物,具有更强的针对性。而霍岱珊则感到,当地水中,他很难找到可用的微生物。
 
       “净水”缺少检测
 
       如今,霍岱珊等人研发的“微生物净水装置”取得了国家专利证书,以及2008年淮河水利委员会、2010年清华大学实验室出具的水质检测报告。这些资料均显示经微生物净化后的水质符合国家饮用水标准。
       其中,清华大学实验室水里检测报告称,与原水相比,生物净化后的水浊度有效降低,溶解氧提高、硬度大幅度降低。
       在接受法治周末采访时,霍岱珊多次表示:“两次检测结果证明处理后的水质很稳定,安装5年效果也很好,绝对不会有风险。”
       然而,证书与检测报告似乎还不足以说明“微生物净水装置”的安全性。
       2012年,修订后的《生活饮用水卫生标准》颁布实施,检测指标从原先的35项增加到106项,常规检测频率从每季一测增加到每月一测。目前,限于资金、人力等因素,霍岱珊的“微生物净水装置”检测难以提高到如此频率。
       “可饮用的自来水常规有38项检测指标,每月测一次,还有60多项需每年检测一次。”赵飞虹说,“(生物净化后的水)只有按照自来水的标准检测后,才能给村民饮用。”此外,她认为,微生物净化后的水仍需要其他处理,否则很难做到比自来水优质。
       那么,谁该负起检测这些“微生物净化装置”的责任?
       赵飞虹介绍,一般来说,加强检测,检测费用往往只能由供水单位承担。但霍岱珊表示,动辄数千元的检测费用,对淮河卫士组织而言,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律师王鹏则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设备必须满足《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规定的安全条件,拥有专利技术,并不能代表设备就一定符合国家的卫生标准及符合饮用水标准。”
       “即使两次水质监测全部合格,那只能代表一个阶段内的水质安全,并不能代表整个过程水质检测结果都符合标准。一旦因为水处理引发安全问题,如果是设备本身的问题引发,淮河卫士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他亦认为,对此设备表示支持的政府,尚未承担检测责任,一旦发生安全问题,法律责任可能难以界定。
 
       能否推广“不是县长决定的”
 
       对于有人提出质疑的“微生物净水装置”未获产品生产许可一说,霍岱珊并不认可。他觉得,这一装置并非产品,而是一个微型净化水厂。
       对此,王鹏认为,如果没有取得相关的法律许可手续,也就是一个净水设备。只要水质符合国家的饮用标准和卫生标准并不影响小范围使用。
       然而眼下,“微生物净水装置”提供的免费水在当地村民中大获好评,更多人希望能喝上经它处理后的水。
       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在大褚庄,已有十几户村民自费将净水装置上的水管接入自己家中。
       霍岱珊并不满足于此,他希望设备安装后,能将水管通到当地每户村民家中。但他的这一“理想”,还很难实现。
       尽管“微生物净水装置”看起来并不复杂,但每台设备价格也在15000元到4万元之间。今年,由于资金不足,淮河卫士组织只安排了在当地新安装两个装置的计划。
       安装“微生物净水装置”的资金源于淮河卫士组织及霍岱珊所获得的公益奖励资金。霍岱珊调侃自己,“今年的奖金用完了,如果再安装,只能等下次得奖”。
       据悉,今年5月,这一装置已得到沈丘县县长皇甫立新的批示——“对此方案应予重视,组织有关专家论证,如可行,可先行试点”。
       但近两个月来,霍岱珊并没有看到半个专家的影子。他只是希望,能尽快推广“微生物净水装置”。
       对此,李晓平的话给霍岱珊泼了盆凉水:“县长对微生物净水很重视,但缺乏这方面资金。能否推广,不是县长决定的。”
       李晓平意识到了“微生物净水装置”存在的隐患。在听闻霍岱珊充满自信的评价后,他反问:“你的(装置)好,怎么衡量?你没有技术支撑。”
       李晓平建议,应尽快寻找国家认可的技术支撑,确保没有争议,才能更容易使官方支持。“很多东西,老百姓更相信专家的声音。”他说。
 

 

posted @ 2015-03-13 17:07  zfswff  阅读(478)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