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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轰轰烈烈的一生,也像这潮水一般,来时有如怒涛扑乱石,嚣浪扯天风,爆如炸雷;退时却似轻烟循山去,细沫入江流,悄无声息。

自古英雄,多有大志。岳飞“精忠报国”,孙文“驱除鞑虏”。同是梁山好汉,宋江、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自不用说,都是有心建立功名,要博个封妻荫子的;林冲本也有报国之志,终被逼得心灰意冷,只剩满腔仇恨;智深之志在何处?新版电视剧《水浒传》中,林冲在相国寺的菜园子里与鲁智深过招之后,叹息说道:“如果杀了高俅,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鲁智深说:“这点我就和你不一样,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想过要有出头之日。”这一点,编剧大概编得不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自然不用想什么出头不出头了。虽是粗鄙语句,却暗合禅机。

梁山好汉虽然落草,好多却是带着家属的。更有李应、徐宁这样的,为了赚其上山,不远千里也要帮人家把一家老小,并丫鬟小厮都接上山来。即便是李逵,见宋江、公孙胜都去接老子娘去了,也想到了家中的老母。当然梁山好汉,孤身一人没有家室的也不只鲁智深一个,不过其他人原本来就是浪迹江湖的,鲁智深好歹也是军官出身。

且看同是提辖的孙立孙提辖,兄弟妻子,连妻舅、弟妹、表弟等都一应俱全,甚至有着水浒全书里最复杂的亲戚关系:孙立的弟妹,也就是孙新的老婆顾大嫂,是解珍解宝的姑妈生的的女儿,而解珍解宝又是孙立和孙新的姑妈生的孩子,真不知道这几家当时是怎么结成亲戚的。这孙提辖一家何等其乐融融啊。顾大嫂一见孙立的妻舅乐和便说:“原来却是乐和舅,数年不曾拜会,尊颜和姆姆一般模样,舅舅且请里面拜茶。”看这家常唠得!顾大嫂救解珍解宝这一节,更是水浒书中少有的让人倍感亲情温暖的片段。看这一节时,倒不觉得这顾大嫂像是母大虫,活脱一个爱护弟弟的大姐姐啊。

这边鲁提辖,便没如此温馨家庭了。打死了郑屠,奔出南门,是“一道烟”一般地走了,何等洒脱,又何等凄凉。真是“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不需交待家人,“旧衣粗重”也都弃了,连房主人也“只道奉着差遣”。可见智深在家与离家都一个样,在旁人眼里都看不出分别来。这鲁提辖根本就没有“家”的概念,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也无需承担家的义务,更没有“恋家”、“顾家”一说。他身为朝廷命官的时候,未曾成家立室;在瓦罐寺杀了那一僧一道,面对这么大一个庙宇,又有田庄,也只叹息一声“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一把火烧了。

人皆称“逼上梁山”,这里面有的是因为自己被奸人陷害,不得已落草为寇,如林冲、柴进等;有的是因为朋友被害,为了搭救朋友以致自己无法安身的,如宋江、李逵等。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只有鲁达和石秀了。石秀相助的是杨雄,两人结拜为兄弟,最后一同上了梁山。这样一来,真正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挺身而出,最后自己落得亡命江湖的,只有鲁达了。鲁达绝对不是被“逼上梁山”的,第一次是为了帮金老汉父女,本来出家做了和尚也可以平静地生活,怎奈天下不平事太多,第二次是为了救林冲,于是大相国寺的菜园子也呆不成了,又一次亡命江湖。

宋江劝说鲁智深“封妻荫子,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智深答曰:“都不要,要多也无用,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古时的价值观是把“忠孝”视为人立世之本,今天虽不像昔时崇尚愚忠愚孝,然而以家庭为中心的价值观依然是这个社会的主导思潮,爱家的情怀被今天的主导文化推崇备至。人常说“家是宁静的港湾”,于是不用去乘风破浪,生活似乎美好得只用尽情欢笑,为官的毋需枉法,为民的毋需犯上。如此一派和谐景象固然令人向往,只是荣辱得失,几人能看透?鲁智深一生充满了放弃,不贪做官时的荣华,不图称霸时的富贵。任潮起潮落,只做烟蓑雨笠卷单行,破钵芒鞋随缘化;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当真是“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历史上的宋江起义军中,确有花和尚其人,只是不知姓名,“鲁智深”乃是后世说书人抑或是施耐庵自己杜撰的。这个名字取的有其妙处,其智虽鲁却深,跟“大智若愚”一词异曲同工,用来描述大和尚其人倒很贴切。佛法大约也是如此,对于平常人,佛法高深,不易参透;而佛法却自称是空无一物,并不是什么高深道理,每人都有佛性,只是被世俗的许多东西所蒙蔽,所谓佛法只是道破众生心里原本就有的本性。此正是“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此时顿悟!回想那,多少厮杀往事,几度血火春秋,都化作滔滔潮水。这潮水,时而仰天怒吼,轰隆隆作战鼓擂响,时而暗流洄转,呜咽咽似泣诉哀伤。末路的英雄总是犯着惊险,寻常的百姓又谁人不惹忧愁。世事总无常,潮水终有信。

posted on 2015-08-13 11:46  云中园  阅读(210)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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