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的年华

他和她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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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45年秋。齐思钧踏上了开往北平的列车，
　　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座位，正准备放置行李，却被身后的冒失鬼撞到，行李重重地撞在行李架上。
　　他皱皱眉头，放好行李箱，然后听到那人说:“对不起!”
　　是个女孩儿。
　　声音挺好听的，像收音机里的电台主持人，就是有点儿稚嫩。
　　齐思钧转过头，看见一个齐肩发、穿着褐色套装的女生，看样子是学生。女生的眼睛很好看，是漂亮的杏眼。亮晶晶的，像小星星。
　　这是齐思钧能想出的最高级的比喻，他17岁就进了黄埔军校，已经10年没有念书了，他愣了愣神，然后回答了一句“没关系”，还对她笑了一下。
　　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也模样端正，白衬衫套黑长裤，看上去斯斯文文，还有点儿痞气。
　　这样的长像可是吸引了很多大府女孩，她们总会在齐息钧回齐府时，打着陪父亲拜访故交的名号，偷偷地看上一眼。
　　后来日本人来了，让齐老爷当个什么东亚共荣会长，老爷子没答应，日本人就一枪打死了他，把齐府烧了抢了，什么也没剩下，齐思钧因上了战场侥幸逃脱，等日本投降了他回了苏州，才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女孩儿被他的笑容惊讶到了，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歉意地坐在了他旁边。过了一会儿，女孩像是无聊了，就开始找他说话。
　　“我叫刘梦章，你叫什么?” “齐思钧。”
　　“你也是回北大上学的吗?”“不是，我已经工作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到站，齐思钧窗下来收拾东西，女孩儿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2.　　当齐思钧第二次遇见刘梦章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在抗日时立了功，上面给他安排了一个宅子，就在北平，他一到北平，就住了进去，只有几个佣人和一个管家，不大不小的院子空空落落。
　　刘梦章被一个醉汉拦住，没办法脱身。
　　他看见有个学生扮相的女孩儿被人堵着，就冲上去踏了他一脚，然后拉过刘梦章就走。“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点儿,"他对女生说。
　　刘梦章认出了他:“你是齐先生!太感谢你了!好巧啊，我们又遇上了!齐思钧挑了挑眉:“真巧啊!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刘梦章说:“我就住在学校，马上就到了。”
　　没等齐思钧开口，她就又说:“齐先生也住这附近吗?”“嗯。”
　　齐思钧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悄悄跟在她后面，看她进了学校，才又慢慢回了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孩这么上心，更何况他只见过她两面。而刘梦章也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对这个异性的情感，有点奇妙。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路上碰到对方，两个人都会打个招呼，而齐思钧总会在分开后又跟上刘梦章，看她到了目的地才安心地高开。
　　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直到某一天刘梦章突然回头。他吓了一跳，赶快把脸转向街边的小摊。刘梦章却跟了上来，
　　“被我发现了吧!”她笑着。黑夜中，齐思钧的脸涨得通红。“齐先生，你真好。”刘梦章说完就接着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只留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他。
3.　　齐思钧教会了刘梦章防身术。
　　他没有告诉刘梦章自己的真实身份，因为他怕给她惹出麻烦。他只说自己在新华报社做编辑，拿着说得过去的薪水。
　　除此以外，他跟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毁于一旦的家，他渴望和平的理想。
　　他告诉她。自己是民国七年生人，出生在苏州，后来去了广东。
　　她笑着说，“原来我俩还是老乡呢!我是民国十三年出生的，也是苏州人呢。你看到啦，我现在在北京上学，以后，想当一名老师。”
“那刘老师，你能教我念书吗？”
“当然啦，跟我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齐思钧感觉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还是跟着念了。
　　他发觉自己对刘梦章有了不一样的情感,但也告诫自己要注意轻重,千万不要深陷其中。他是国民党副官，她是北大的学生。双曲线和渐近线永远不能相交。

4. 　　1946年6月，全面内战爆发。
　　这年齐思钧28岁，刘梦章22岁，
　　齐思钧被任命为高级军官，刘梦章大学毕业。学生们举了横幅抵抗内战，刘梦章站在最前面。
　　他们堵到了国民军政府的门，乱轰轰地，门被里面的人打开。
　　刘梦章直愣愣地盯着开门的军官，身边学生的吵闹声突然就消失了，齐思钧的心猛地一沉。
　　他身上还穿着深绿的军装，肩上的六颗星章闪闪发亮。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在那一刻。
　5.　　一身便装的齐思钧找到了刘梦章。她盯紧他的眼，
　　“新华报社编辑，还是国民党军官?“她轻轻地开口，“我该怎么称呼你?”齐思钧张了张口，最终也没有回答。
　　“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吧。你要是觉得还不够，你一枪打死我也行。反正我们已经是敌人，本就不该同时存在。”刘梦章自嘲地笑了笑,"我加入了中国gcd——你应该早猜到了。你怎么不早杀了我呢?这样我可就不会知道你的身份了，你可以骗我一辈子，让我对你的回忆没有痛恨。”
　　他没能抓住她的手。
6.　　齐思钧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刘梦章。
　　但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北平一天都不能安定，他一天都不得安生。
7.　　1948年7月，齐思钧跟着军队来到了东北。
　　他胳膊负伤，无法前往一线，被安排在新设的临时保密局当副局长。1948年9月，东北全境解放，齐思钧离开了国民党军队。他趁乱离开，大家都以为他死了。1949年3月，他终于回到北平。
　　一个月后中国gcd和国民党南京政府代表团在北平举行和平淡判，最终国民党拒签《国内和平条约》，谈判破裂。1949年4月，齐思钧去往南京。
　　同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国民党蒋介石集团在大陆的统治覆灭。中华民国结束。齐思钧终于舒了一口气。
8.　　“小齐啊，干得漂亮。”王旅长拍拍齐思钧的肩,“多亏了你的情报，我们才能及时的破译国民党的电报，只可惜你的胳膊.…再也握不了枪了……你说说你，为了进那个保密局，干嘛要把自己的胳膊弄伤呢?”
　　他们把他当作功臣，给他安排了住处，王旅长答应等新中国成立了，就给他娶老婆。齐思钧笑了笑，说：“我还早着呢，倒是您。四十多的人了还单着，再不结婚就等着看别人抱孩子啦！”
　　王旅长唬了他一下，瞪着他，说，小伙子那你倒是找一个我看着啊。
9.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开国大典定在了北京天安门，无数人在底下听着至主席的庄严宣告。翌日，齐思钧去了北京大学。
　　一年前他打听到刘梦章在北京大学教书，教的英语，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年轻漂亮，温柔体贴。
　　他踱步来到未名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刘梦章曾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在未名湖边待着，望着湖面待上好一会儿，几乎每天都这样。齐思钧望着湖面，出了神。
　　他看到自己和刘梦章初遇的情景，那时他只有27岁，她也才21岁，两个人因一个无意的碰撞从此相识。
　　今年她已经25岁，而他已31岁，过了而立之年。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衬衫，黑长裤，几乎和那天一样的装扮，他想让刘梦章一眼就认出他来。
　　那时他将会把一切都告诉她，一切的一切。关于他，关于他们。
10.　　刘梦章久久没有出现。
　　齐思钧决定去找人问问，于是进了行政楼。
　　“您好，请问刘梦章老师在哪一个办公室?"他问一个像是工作人员的小姑娘。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是说刘梦章老师?“像是确认似的，她问。很久没人特地找过她了，他们听说她的亲人都在国共内战的时侯去世了。
　　“对。梦想的梦，勋章的章。”他特地挑了这两个词，他觉得这两个词比“做梦”和“印章”更配得上她，
　　小姑娘把具体地点告诉了他。
　　齐思钧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向目的地。
　　他边走边往四周看，想把她这几年看过的风景尽收眼中。
11.　　齐思钧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上一次听还是三年前。齐思钧忍不住鼻子一竣，又强迫自己保持冷峥，办公室里只有刘梦章一个人。“刘老师。"他叫道。
　　背对着他的人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齐思钓。她明显愣了一下。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12. 刘梦章听完齐思钧的讲述，眼眶微红。
　　她未尝听过他讲这个故事，也未曾想过他的艰辛。
　　她恨自己当年的莽摧，又心疼着这个饱经风霜的她曾经深爱着的人。未名湖边上，她竭力忍住自己的眼泪。她假装生气地打了一下齐思钧的背。“你怎么才告诉我…”终于，她还是哭了出来。
　　齐思钧就看着她哭，不断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她。真好啊，一切都还在，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已经哭红。
齐思钧一只手挽着她，领着她出门走走，清风徐来，白鸥过岸，是的，一切都还在。
　　“该告诉我了吧，刘老师”齐思钧突然开口
　　“告诉什么？”刘梦章突然一愣
　　“那首诗的后半句呀。”
　　“哦哦，那还不简单，为……”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没等刘梦章开口，齐思钧就背了出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们做到了，”他看向身旁，海宴河清，酒酽春浓，
　　“一定。”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双像狐狸一样的眼睛，笑起来格外好看。“我们结婚吧。”她说。
13.　　1949年11月9日，齐思钧和刘梦章办了婚礼。
　　齐思钧挑的日子，是刘梦章的生日。
　　他们选择了中式婚礼，刘梦章穿上了大红的婚服。等到客人都入了座，婚礼正式开始。
　　他们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所以王旅长就坐在了长辈席上，他是齐思钧踏上共产之路的领路人，也是他井肩作战的前辈。
　　“下面有请新郎齐思钧、新娘刘梦章入场!”
　　二人从两侧缓缓走来，没有玉树交柯，没有凤冠霓裳，只有两颗心在宴酣中交织在一起，槐花祥如意，桃蹊芳华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但这些话远远不够，还有一句是:四季安康。
2023.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