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通 写作与沟通（？）

首先在这里特别感谢写作与沟通 100 班的老师程祥钰老师，如果能再上一遍写沟我肯定还选这个主题（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很想再上一遍😼）！

另外再给澎湃新闻的三篇“游戏论”磕一个（游戏论｜回返的幽灵：幽灵学视阈下的中式恐怖游戏，游戏论｜婚·鬼·情：论《纸嫁衣》系列与“中式恐怖”的流行，游戏论｜《无间梦境・来生戏》：玩家能动性与怪诞美学），甚至可以说本文的部分内容就是这三篇文章的阅读笔记，我在文章写作过程中反复读了近十次，写的真的很好！！！

最后本文写作由 GPT 倾情支持（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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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式恐怖游戏视听艺术背后的文化脉络——以《纸嫁衣》游戏系列为例

摘要：中式恐怖游戏相较其他类别有明显的风格差异，最鲜明一点的便是与大众熟稔的场景与器物紧密勾连，今年推出的《纸嫁衣》游戏系列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反映了中式恐怖游戏中主导的几项视听要素。深入分析后可以发现，游戏作者为渲染恐怖往往会使用“异质空间的搭建”与“意象的异化”这两个手法。从格式塔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一手段奏效的原因本质上来自于传统与科学两个不同世界观的碰撞。因此，我们或许需要更辩证地分析中式恐怖游戏对如今传统文化的影响——或许人们在游戏中的恐惧与思考，恰恰是构建传统文化认同与现代科学观念之间纽带的重要契机。

关键词：电子游戏；中式恐怖；审美体验；中国传统美学；《纸嫁衣》系列

引言

自2018年起，恐怖游戏作为一种题材独特的游戏在中国开始蓬勃发展，《灵魂筹码》、《探灵笔记》等对抗竞技游戏，《纸嫁衣》、《烟火》等恐怖解谜游戏都向玩家们展示了恐怖游戏的独特魅力。同时，恐怖游戏也因其在场后为提供的持久愉悦使玩家们有着较高的重玩意愿 ，优秀的直播效果也使它更进一步地扩散。例如，2020年Gamera Game发行的《港诡实录》就因大量电竞主播对游戏的传播在国内掀起了一波热潮，这一热潮也随后席卷各大分区的主播，使该游戏一跃成为Steam畅销榜前五。

相比其他国家的恐怖游戏，中国的恐怖游戏似乎有着独特的韵味。欧美式的恐怖游戏往往通过血腥暴力等形象带动叙事以达成恐怖的效果，常常会使用“丧尸”、“吸血鬼”等设定。而日式恐怖游戏则不断渲染恐怖氛围，通过咒语和循环轮回等传说来施加恐惧。但中式恐怖游戏与这两者有着明显的差别，中式恐怖注重于描述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人与物，渲染环境与氛围，以违和感与诡异感诱导受众的恐惧情绪。而视听意象的聚合与分解是中式恐怖创作者的常见技巧之一，这一手法可以迅速刺激玩家的感官，传达作者的情绪。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中式恐怖如此奇特的性质呢？目前学界主要从心理学的角度、社会学的角度或是本国作品的角度来考察这一现象 。本文将重点从社会文化的角度，以《纸嫁衣》游戏系列为例进行深入分析，讨论中式恐怖游戏中的视听艺术常见表现形式，以及这层恐惧背后的文化脉络。

一、陌生的日常——中式恐怖游戏中的视听艺术

说起《纸嫁衣》，很多人会联想到游戏中最为著名的“红白新娘"形象。红色嫁衣在传统文化中是象征着幸福与美好的婚礼标志，但游戏中的白色嫁衣却并非西方新娘的婚纱，反而与我国的丧服相像，其纸质的材质则源于游戏中通过纸对丧葬的指涉。红白两色的冲突剥离了生死的边界，造成了强烈的反差，以美丽而压抑的氛围突显出了一种独特的视觉张力。与此同时，游戏中的嫁衣结合了秀禾服、龙凤褂等常见中式婚服设计，并针对了每一作的主角进行了独特的设计，也让游戏中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

图1 《纸嫁衣7：卿不负》（2024年）官方壁纸

游戏中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形象是纸人，这也是一个频繁出现在中式恐怖游戏中的视觉元素。纸人是一类为了满足民众祭祀信仰心理与精神需求所制作的焚烧用纸品 ，其通常被视作阴间的使者。但在中式恐怖游戏中，其意义被重新塑造，纸人不再是单纯的祭祀用品，而是成为了真正的连接生死两界的使者。例如《纸嫁衣》系列中，死人的魂灵可以附着在纸人的身上与玩家进行交互，以此传递一些特殊的信息。我们也可以从心理学的视角审视“纸人”这一对象，此时人们对纸人的态度深受“恐怖谷效应”的影响——当一个非人类的物体外形上接近人类却不完全相似时，人类对其的情感共鸣会急剧下降，并产生本能的排斥与厌恶。纸人外形接近人类，却又缺乏人类应有的表情与动作，这种毫无生机的状态正是达到了“似人非人”的临界点，加剧了玩家的恐惧体验 。

图2 恐怖谷效应

戏曲元素的融入也为《纸嫁衣》增添了独特的艺术魅力，戏曲唱段以独特的表演形式与丰富的文化内涵，成为了游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纸嫁衣2：奘铃村》（2021年）中，游戏玩法创造性地与皮影戏相结合，主角会同时与皮影戏与现实这两处耦合的空间进行交互，即主角在一处空间的交互会影响另一处空间。这种互动式表演不仅增强了玩家的沉浸感，也让这一传统艺术呈现地淋漓尽致，实现了玩法与叙事在艺术性与趣味性上的平衡，为玩家带来了耳目一新的体验。戏曲元素的使用也并非局限于视觉表现，事实上中式恐怖游戏的音乐风格整体上呈现出了鲜明的民族性与文化性 ，游戏的插曲、片头曲或片尾曲往往包含戏曲元素。例如《纸嫁衣2：奘铃村》的片尾曲《生生世世不分离》中，将民歌的表现形式与戏曲的文化内核相结合（例如“我俩似蝶儿双双飞”一句便是取自我国古代梁祝爱情故事），既展现了传统音乐的优雅厚重，也与游戏的情感内核相互呼应，拉近了玩家与艺术的距离。

此外，虽然《纸嫁衣》系列中环境音的刻画较少，但中式恐怖游戏中也相当重视环境音的刻画。游戏中的环境音通过细致的音响设计，营造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但环境音的“存在感”往往很微弱，作者通常会以长时间的白噪声作为悬念，这不仅可以潜移默化地增强游戏的恐怖氛围，也能为接下来的恐怖出现做铺垫，大大增强了游戏的视听张力。此外，这些音效还能成为推动剧情的关键元素，例如通过脚步声与开门的声音进行叙事，并以此设计谜题。

综上我们可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中式恐怖作品中视听元素的主要职能仅在于烘托气氛、完善叙事以及补充人物形象。但是当我们将视听元素从所在的剧情抽离，余下单一的“空间+事物”式描述，如“门口字迹模糊的春联”、“婚礼上空出的座位”、“竖插在碗中的筷子”……这种表述仍然会让我们意识到熟悉事物的错置，让我们脊背发凉 。这也揭示了，中式恐怖中视听意象的设计，除直接的恐怖元素呈现外，还暗藏着更深的玄机。

图3 门口字迹模糊的春联

二、意象的异化——我们畏惧中式恐怖原因何在

实际上，中式恐怖游戏中，作者为渲染恐怖的表现手法，可以粗略地分为“异质空间的搭建”与“意象的异化”两类。前者是恐怖游戏，乃至恐怖作品中都十分常用的手法，这往往对应一个这样的桥段：原本生活在现代的主角突然被卷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区域，此时身边许多熟悉的事物陡然变得陌生，在这个陌生的空间中，玩家熟悉的规则被打破，熟悉的事物被重新定义，这种突如其来的断裂感便会给玩家带来强大的不安与恐惧。无论是《纸嫁衣》（2021年）、《纸嫁衣2》、《纸嫁衣5：来生戏》（2023年）、《纸嫁衣6：千秋魇》（2024年）中的奘铃村，《纸嫁衣3：鸳鸯债》（2022年）中的末水村，《纸嫁衣4：红丝缠》（2022年）中的益昌镇，还是《纸嫁衣7：卿不负》中的两间口镇，皆是远离现代社会的封闭区域 。

交通的极度不便，村庄的沉寂与荒凉，加之大量传统文化符号的堆叠，使得这些地方天然地成为了承载恐怖的载体。这些空间不仅物理上与现代社会隔绝，甚至还在时间上与现代社会错位。例如，玩家在进入奘铃村时，直面的环境仿佛凝固在“前现代”：陈旧的房屋，破损的道路，神秘的仪式，诡异的规则，这些要素构建了一个与现代完全脱节的空间。在这样的“异质空间”中，玩家的现代生活体验失去了作用，此时自由与生存需要遵从的不再是科学与理性，而是传说与神谕。

后者“意象的异化”的主要内容则是，将熟悉的场景搬用至未知，将熟悉的器物变换至陌生。事实上，本文第一部分中，这种手法其实就已初见端倪，例如前文中提到的“纸人”便是对人类形象的异化——具体地，“纸人”这一形象实际上是对“人类”的符号化，它作为祭祀与丧葬的常用工具，体现了对人类形象生死状态的模糊。

另一个例子则是贯穿整个《纸嫁衣》系列的“六葬菩萨”。在游戏中，这一形象来自于村民们利用“九藏真经”中的邪典，对“六藏菩萨”的扭曲。作者选择了玄奘西行取经的故事，其与《西游记》相勾连，兼具历史的厚重感与神话的传奇感，于是这种异化便赋予了“六葬菩萨”一种似真似假的历史感，在玩家的心中营造了强烈的神秘与崇高感。因此这一符号便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邪教信仰象征，更是连结游戏叙事、文化背景与玩家情感体验的重要纽带。

事实上，异化的“意象”并非必须是一个具体的物，比如《纸嫁衣》系列中冥婚情节的设计其实就是对婚礼的异化。作者不仅对婚礼进行了视觉上的异化，更是对其进行了仪式上的重构。当玩家身临其境地参与这一仪式时，必须被迫地面对仪式的诡异与死亡的残酷，于是这也会激发玩家对封建传统，以及爱情观、生死观的思考。

三、民俗的错位——潜藏在表象之下的社会背景

第二节的结论仅仅止步于游戏作者对恐怖的表现手法，让我们尝试向深处探究，追溯这一恐怖背后的文化脉络——“异质空间的搭建”与“意象的异化”不仅仅是对传统元素的简单重组与再现，本质上则是通过传统与现代这两个不同范式的摩擦，带领玩家进入一种“范式外”的想象空间。

首先，由于游戏营造的强烈沉浸感，玩家会以生活经验代入游戏进行选择判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民俗与仪式本质往往是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与调和，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密不可分的部分。于是玩家们在面对游戏的冥婚、纸人、祭祀等元素时，便会潜意识地想起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对其的敬畏，抑或是长辈口耳相传的禁忌与传说。当根植于传统文化的民俗意识在现代化的语境被异化，对民俗耳濡目染的玩家们就会对其产生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复杂感受，这种感受便会产生一种独特的恐怖审美体验 。这种体验感也使得中式恐怖游戏除了娱乐的功能外，更成为了一种文化反思的媒介。若玩家对游戏中遭遇的文化符号做更深入的思考，他们也能重新审视自身的文化根源。例如《纸嫁衣》系列中，“六藏菩萨”这一形象虽传说拥有“万物葬送之后都归祂管”的权能，却在剧情中被游戏中的反派聂莫琪简单地拧断了脖子，反倒成为了剧情荒诞的陪衬。于是，这一反差也可以引起玩家对民俗传说的更进一步的思考，揭示这些观念在现代语境下的消退与重组。

其次，中国文化中的宗族与集体价值观，事实上也为游戏中的恐惧推波助澜。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个人的身份往往并非独立存在，而是嵌套在宗族、村落或更大的集体网络中。以《纸嫁衣2：奘铃村》中的巫觋仪式为例，这种集体仪式经过了千百年的传承，其表现的不仅是对神明的信奉，更是一种村落集体文化的象征——村民们无意识地执行着代代相传的规则，无意识地压迫“纸新娘”。这种无意识看似与现代社会十分遥远，但是当玩家作为受迫害的“纸新娘”面对仪式时，却会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感——实际上，无论是儒、释、道，还是游戏中的巫，这些民俗规则随着时间的沉淀，早已被刻印在群体的无意识中，自然也存在于玩家的无意识之中。游戏中“纸新娘”面对的仪式，便是撕开了群体无意识的一角，也揭露了传统文化与现代个人意识之间的深刻张力。

这一张力也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特殊性紧密相关。由于历史原因，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异常迅猛，这种快速的变革在带来经济与科技的飞速发展同时，也加剧了传统文化与现代科学两个世界观之间的碰撞。在当今，象征理性与先进的现代科学世界观统治了一切事物的解释权，而将象征迷信与落后的传统文化世界观中无法归于科学范畴的部分打为“非理性”的存在。但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这种排斥并未真正消除其影响力，这些“非理性”仍然潜伏在人们的无意识中，传统文化中的鬼神观念、民间信仰在如今依然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情感与想象力。《纸嫁衣》系列中的恐怖体验，恰恰来源于这种矛盾。

事实上，格式塔心理学理论为这种矛盾提供了一个合适的解答——格式塔心理学认为，我们的知觉并非被动地接受外界的刺激，而是主动地将感知对象整合为一个整体。此外，一个对象所在场景发生改变时，人们对其的认知也会改变 。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论，当我们所处的环境发生巨变时，一切事物的意义与结构在我们眼里都将截然不同。这一观点对上述的分析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在这一“异质空间”下，科学陷入沉默，传统再度回归，强烈的错置感使“意象的异化”就不再仅仅代表视觉效果的变化，更是揭露了认知理念的冲突。中式恐怖游戏也正是通过这一手法，使得玩家对传统文化符号的认知发生错位，于是玩家的体验便由“熟悉”转向“恐怖”，进而引起他们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迷失，以及对自身价值观的深刻反思。

游戏中“手机”这一形象的解释也耐人寻味，它作为现代科技的象征，却能反过来对传统中的鬼神进行凝视。作者解释为，肉眼易被鬼神蒙蔽，无心无情的机械才能看穿伪装。这种集传统与科学两世界观于一身的媒介荒诞地开辟了一条两者的通道，让传统降临在现代科技之中，反而形成了对现代科技的一种“异化” 。

图4 游戏中的“手机”

最后，无论是历史原因，还是受限于审核机制，中式恐怖的文化内涵往往落脚于“人心可怖”上。传统文化中，鬼怪实际是人心映射的产物，这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早有展现——鬼怪故事的核心并非在于其本身的恐怖，而是在于揭露人性的复杂与黑暗。这一传统也在中式恐怖游戏中得到了延续与发展，在完善恐怖要素的同时却也减少了游戏的神秘性，反而降低了游戏的恐怖感。《纸嫁衣》系列中许多情节的恐怖，例如巫觋仪式，最后都落于“反派”对主角的迫害，一切的恐怖不过都是源于奇花冥陀兰造成的幻觉。

结语

在当今这个社会，中式恐怖游戏不仅仅是为了提供刺激与娱乐，它们更是我们进行文化反思的重要载体。中式恐怖游戏为身处现代社会的玩家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能够让其重新审视自己的文化身份。在《纸嫁衣》等作品中，游戏设计者巧妙地将传统民俗与现代恐怖元素结合，不仅让玩家在游戏中感受到恐惧，更促使他们思考这些恐惧背后的文化根源。这些游戏通过对超自然力量的描绘与传统习俗的重构，反映了传统世界观与科学世界观之间的紧张关系——玩家在游戏中面对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件时，他们往往会回归到传统文化的框架中寻找答案。这种心理揭露了在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中，人们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迷失与困惑。

然而，中式恐怖游戏绝对不能止步于复制传统文化符号这一条道路，如今许多相似的“《纸嫁衣》式”游戏不断涌现填满了市场，但也使“中式恐怖游戏”这一概念落入了“符号化”的陷阱。其中低质量的游戏往往是对传统中式恐怖符号数据库式的挪用与拼接，虽短期可以造就猎奇与新鲜感，但若这些符号过度展示与解读，玩家也难免感到枯燥厌倦。面对这一困境，近年发售的《黑羊》（2022）与《三伏》（2023年）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答案，它们抛弃了往常的中式恐怖符号，而是分别以“气功热”与校园暴力这两者为素材揭示了中国人内心深处的集体记忆与创伤。这些作品展示了中式恐怖游戏超越符号化框架的可贵尝试，我们也由此可见中式恐怖游戏的潜力远未被完全发掘。

综上，中式恐怖游戏的发展还需设计者们在文化深度与艺术表现上不断突破，以深刻植根于中国人集体记忆的情感与故事赋予游戏更强的生命力。在这一过程中，恐怖游戏不再仅仅作为一个娱乐工具，而成为了一个使玩家在恐惧中进行文化反思的载体，一个连接传统文化与现代观念的重要桥梁。在恐惧与反思的平衡中，中式恐怖游戏的未来，必将是一场更为深刻的文化探索与心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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