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其实我写的不是故事,也不是旧事,而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感受罢了。
我不知道我的创作是带有先锋色彩,还是寻根色彩。其实我从未想过要去当什么狗屁作家,只不过是用零碎时间随便写点,写给自己玩儿罢了。就像鲁迅说的: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我喜欢魔幻现实主义,喜欢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也喜欢《红楼梦》,喜欢从古典小说中去掌握一些遣词造句的手段。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喜欢,如果不喜欢,阅读下面的文字无疑是一种煎熬。如果喜欢的话,别忘了感谢我,因为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场免费的能勾起你们自己过往的语言狂欢。
我写出来的军乐团可能和大家记忆里的不太一样,甚至你们会感觉有点离谱搞怪,没错,这就是文学。人生的真实,说到底是心灵的真实,而文学就是不断靠近心灵世界里的真实。
我喜欢写作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感到生命短暂,时光易老,常常为人世间的变幻莫测痛苦不已。只好不断去写作,让抓不住的过往云烟永远定格在我的文字里。
一,在那遥远的地方
〔1〕联欢会群英献艺,大闹剧老马救场。
“大家好,我是小号声部的蒋知音。今天很荣幸给大家弹奏表演一段秋日私语钢琴曲。谢谢。”这是我在大学生军乐团迎新联欢晚会上的发言。一年以后,当我以技术部长的身份第一次站在下一届新学员们面前讲话时,我的脑海中依旧不由自主地闪现出这次裤管因全身过度紧张而不停颤动,嗓子似乎卡了鱼刺一般险些将私底下背熟了的两句话表达不清楚的糟糕发言。铺着深绿色塑胶地板的地面反射着白亮的灯光,一圈一圈的白色光晕规规矩矩分布在那个容纳了近三百来人的地下室内。乐团那架平日里靠墙摆着的黑色钢琴已被挪到舞台中间,黑白交替的琴键上流光溢彩。我缓步走到琴前坐下后,内心才平静如水。随着十指的就位,流水般的乐曲在琴锤击打下的琴弦上欢快流淌,叩响了满座两百余名学弟的心房,拨动了在场的近百名学长的心弦。嗑瓜子的学弟竖起了耳朵,刚才还在拐角窃窃私语的两个女孩子也仰起了脸。办公室里正在商议训练工作的三名技术部长停止了交谈,其中一个将目光从《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曲谱上移开,走了出来。休息室内因筹备了一天,正打算躺倒略略小憩一会儿的管理部长管子禁不住诱惑拉开门出来了。团长黄田背靠椅子,用两只手指在圆滚滚的肚子上点着节奏。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流畅悦耳的琴声中,神魂遨游在音乐王国的曼妙天堂内,如痴如醉。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大家恍惚了片刻,献上了一层高过一层的掌声和呐喊声。那来自单簧管声部的女主持人王雪玉进行了简洁的叙述以后,下一个节目上场了。表演者正是单簧管声部我目前唯一认识的一个学员——我的发小,黄迪。另一个吉他手自称冯意,来自打击乐声部。黄迪头戴桔色的系着蝴蝶结的礼帽,身着×××的西装,打着粉红色的领带,足蹬血红色的大皮鞋,面露喜色近乎得意忘形,雍容闲雅仿佛有凤来仪。面容清秀的冯意头戴麦草编的×××圆草帽,一身灰色的套装,脚上套一双黑布鞋子,手抚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褪了色的说黄不黄、说红不红的好似发白的古老而孤独的流露着重重忧郁的桃花心木吉他。没有人知道这风格迥异的打扮,这对比鲜明强烈的装束是出于舞台效果的需要,还是出于对观众视觉冲击的必要,也没有人知道这着装设计出自何人的奇思妙想,或许只是他二人一时的心血来潮。总之,二人一上场,尖叫和惊呼便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席间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那貌似不符合她的身体能爆发出的尖叫声当场震的左边和前面的男生一阵耳鸣头疼,两人几乎同时额前一皱,生出三道不深不浅的鸿沟,一直延伸到鬓角。随即一个接一个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像鱼儿搁浅在沙滩上一般口吐泡泡。好在这二人再次顽强支撑着起来时,纷纷自称原因竟是刚才一大杯碳酸饮料喝得太猛所致。那捂着嘴羞红了脸的姑娘也就慢慢垂下了手。这姑娘是打击乐声部的,姓秦名如玉,除了小鼓打得一般,胸部平平以外,再没有其他半点缺点。因而没过多久,追求她的人还是如潮水般涌来,险些淹没了娇小玲珑的秦如玉同学。黄迪和冯意随即献上一首流行歌曲,大家纷纷打开手机上的灯光,高举手臂跟着节奏摇摆不停,痴醉到了仿佛眼前看到的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天王巨星一样。之后由刚刚迈入成年人行列的秦家玉学员带来了一段配着婉转琵琶声的优雅舞蹈,那舞姿飘若梦蝶,伴着她黄莺低声轻鸣般的吟唱。那舞姿不似这个世间所有,那吟唱仿佛是月中嫦娥在玉树下的倾诉。她那大大的明亮眼睛;她那小小的可爱鼻子;她那薄薄的红润娇唇;她那尖尖的迷人下巴;她那令人迷醉的甜甜微笑……她一切的一切,引得当晚天空中高悬的星星也安奈不住,闪烁的群星从四面八方的高邈天空齐聚飞来,纷纷靠向地下室高墙上部的一排排窗前。一颗颗星星你推我搡,如迎风招展的花朵般簇拥堆叠,它们望着窗内,发出亘古未有的,将来也不会再有的凄楚光芒。人们惊讶于这舞姿、这体态、这眼眸、这微笑,到了惊叹乃至惊愕的夸张地步,最后因为无人能懂,也只能惊奇大赞特赞。尽管如此,人们对她的能歌善舞和超凡脱俗还是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恰在此时,团长黄田果断起身,以他的远见卓识称赞道:“秦舞!就是古时候秦国的舞。”大家似乎才恍然大悟,又加赞赏。然而,后来团长自己在聚餐的酒桌上承认他当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其实他自己也从未见过,也从未弄清楚过那到底是什么舞。而他宣称的依据仅仅是秦家玉同学来自秦州,秦始皇的老家,也就是后来的天水市。接着是以长笛声部曲思思学员为代表的十几人带来的流行舞蹈表演,看得人眼花缭乱,心醉神迷。尤其领舞者曲思思那不可思议的美艳容貌简直到了另所有男人沉沦,另所有女人嫉妒的田地。那雪白细腻的皮肤如羊脂,那皓月般皎洁而又光滑柔软的手臂似暖玉,以及举手投足之间,引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强烈感官冲击,使得男性居多的人群整体齐刷刷表现出一副从未见过大海的人看到惊涛骇浪拍碎巨石时才有的惊奇而又恐惧的木然呆傻的表情。在那大尺度的舞姿下,人们看到她惊人的胸脯在紧身而又弹性十足的黑色上衣内呼呼弹跳,人们看到她高高翘起的臀部在黑色百褶裙里的黑色丝袜内微微颤动……种种迹象都表明,曲思思就是比那首古老歌谣中所描绘的,比那来自遥远地方的好姑娘更好的好姑娘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很快就会得到证实:有个狂热的追求者集结了吉他社最出色的十二人,排列成了一个心型队列,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顶着寒风,立在涂着荧光粉飘扬着她亮闪闪的名字的气球下,站在操场靠近她公寓楼的那一侧,仰着脸,整整唱了一个小时的悠远情歌……
为了这次联欢晚会,大一学弟们自九月底入团不久就开始准备,一直到了今天,整整两个多月。大二的学长们也足足准备了半个月,尽心挑选曲子,细心演练,力求尽善尽美。就在十分钟前,晚会一开始时便献上了足足十分钟的精彩演奏。学员们纷纷喟叹学长们的演奏水平,也下定了超越他们的决心。事实上,一年以后,也的确做到了,尽管那时候已经有一半的学员退团了。晚会进行到一半时,节目表演暂时终止,为了让大家缓一缓脑子,免得审美疲劳,便开始了有奖问答互动小游戏。没有人预料到本来是助兴的互动小游戏竟然演绎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闹剧,以至于节目演出就此打住,晚会草草收场,众人不欢而散。半个月前,宣传部长下达了大一学员准备晚会小礼物的任务。要求简单至极,仅仅是让每位学员都准备一份廉价易得的小礼物,并建议包装里面写上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和自己对这个有缘收到小礼物的学员想说的话之类的。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准备了,并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放在办公室的一个大纸箱子里。团长黄田接过话筒,讲述游戏规则。装满礼物的大箱子就在这时被抬了过来,放在了贴着联欢晚会标语的白墙前面。然而,不知怎么的,在他散发了两三个小礼物以后,人群居然骚动起来,出现了哄抢的局面。事后有人声称团长口令不清晰,以至于有人误判了他的意思,也有人认为是学员们自己根本没有搞清楚游戏规则。是什么原因已不在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蜂拥而上,呼吼声一片,黄田团长浑厚的声音和肥硕的身躯随即被淹没在人潮中。当黄田团长反应过来时,那面不堪重负的墙壁已经在群狼进食般的推搡中摇摇欲倒。人群呼号着,将那脆弱的大纸箱子撕成碎片,化为粉末,踩在鞋底的花纹里。无数双冰凉的手,如鹰爪对付草原上吓破了胆的兔子一般的速度和力量,狂抓那些惊恐万分的小礼物。挤进前面已经拿到礼物还要再拿的心花怒放;好不容易从侧面迂回过去抢了一个却发现另一半被另一只手紧抓着的焦虑无奈;后面如狼似虎使劲往死里冲锋陷阵的慷慨激昂;迟疑了一会儿,才搞清楚什么情况,继续往里疯狂冲杀的前仆后继。各色神态和体态与一盏盏吊灯的白光一起投影在绿色的地面上。那张牙舞爪的灯影在地面上不断扭曲、闪烁变化,美妙至极。情急之下,忍无可忍的黄田团长确信撕破嗓门大声喊停已经完全失去了本对人而言应有的作用之后,丢下话筒,飞步上去,一把将就近那个人高马大往里钻腾最厉害的学弟拉住了。这人正是黄迪不假。黄迪以为是后面同一届的学员在拉他,也顾不得细细瞧清楚是谁,忙乱中借着瞬间攻心而来的滚滚怒气,狠狠就是一拳捣了过去。黄田团长当即捂着半边脸溃退到了一旁。他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有人胆敢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完全没有。那时候大部分新团员他都不认识,或者说他记在脑子的名字和实际的人匹配不上,但这一拳至少让他就此从其他大个子学员中区分出黄迪了。身如瘦猴,肤色黝黑,身高约摸只有一米六的管子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
“停!停——!停停停!停——”管子极力呼吼,声声尖厉,嘶叫如狗,但无人理会。连日来的筹备和繁乱的管理工作,使他看上去颓唐不堪。尽管拼尽全力,但他的声音比于黄田的声音来,犹如蚊子与大象比嚎叫。所以他那一连串宛若乐符般有节奏,拼死憋出来的节奏型根本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黄田看到墙在猛烈摇晃,挂在墙上的一行大学生军乐团的荣誉证书跳跳蹦蹦显出一副下半秒就要砸下去的样子。黄田团长嘴里默念完了完了,但心里还期盼着奇迹发生,同时还准备再次冲上去拉人。
“疯咾嘛!”一个完美异常的前十六后八节奏型震动了整个地下室,人们感受到头顶的墙皮被这声音震落,通风管道在颤动,就像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的晚上训练时刻,一个大抱号和两个太阳号同时轰鸣时引发的情形一模一样。这声音仿佛是一只会讲话的熊在咆哮,而完全不可能是一个人在怒吼。人群突然不动了,呆若石像。喧闹的场面仿佛瞬间被速冻,就像活蹦乱跳的鱼一下被速冻了一般无二。只有那声音的余波还在空气中震荡,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这声音的主人手持话筒,巍然屹立在众人身后,他无比高大、无比威严、无比挺拔。吐完那三个字后他保持着沉默,静静注视着眼睛的景象,如塑像一般。他就是比黄迪那头公牛还要健壮如牛的另一位管理部长,来自长号声部的老马部长。老马老马、壮如野马、掌厚似熊,古铜色的皮肤,坚毅的神情,一张俊脸上鼻孔生烟,两道剑眉下怒目圆睁。学员们缓过神来,如被暴雨打懵了的鸡仔儿,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管子部长爬上一张桌子,高高站着。他一手拿话筒,一手拿眼镜,咧嘴道:“妈妈呀,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学员们缓缓挪步,逐渐散开,各回座位前,却无人敢落座。“哎呀,大学生军乐团成立66年以来,第一次碰上你们这样的人。”团长黄田一边擦鼻血,一边补充了一句。事实上,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明白,眼前这帮人,不仅玩得疯,也爱得疯。
愤怒的老马撕毁了墙上所有和联欢晚会有关的纸张和字眼,拽掉了四周各处他和管子等人挂了一早上的气球和彩带,迈步进入休息室,再也没有出来。喜庆欢乐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富丽堂皇的舞台不复存在,红粉佳人黯然失色,靓男倩女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然,一片狼藉,是垂头丧气的一群散兵游勇略显疲倦的惶恐眼神。管子停下他鸡叫似的责难,跳下桌子,将话筒给了黄田,也回休息室去了。黄田团长让大家入座,然后开始了他长达半个小时,苦口婆心地劝导。他继承了以往历届最高领导人的平易近人,又用他特有的语言风格实事求是地指出,一旦那面货架背面钉了一块板的墙倒塌,那么墙里面架上那二十七八支小号将摔成一堆歪歪扭扭的废铜管,并连带着砸掉架下的数面小军鼓。更为严重的是,很可能会造成多人流血受伤的事故。大家听了不免心惊胆战,但事已至此,又都暗暗庆幸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故。之后黄田让全体解散回去休息,没有拿到礼物的排队上来拿了礼物回。大家纷纷排队挪步,没有抢到的捡了一个,多拿了的又自觉放回去了。
于是,十一月第三个星期六晚上的迎新联欢晚会就这样成为了第某届大学生军乐团全体团员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在一片唉声叹气中早早结束了。对于这件事,日后学员们将其视为自己大学生军乐团生涯的最大耻辱而不在有人提及。唯有黄迪忐忑不安,一个月后,也就是在他第一次和蒋知音同塌而眠那会儿,终于忍不住内心积存已久的压抑诉说道:“唉,我打了团长一拳。”而蒋知音仅仅是乐呵呵地评价他说:“这事像你的风格。”说完拍拍他的肩膀坐在床上,哼起了《美丽的鲜花在开放》一曲的小号分谱。
〔2〕拆礼物各有忧愁,演合奏各有感伤。
大学生军乐团设在东校区标志性建筑鸿蒙楼负一层西侧一角。其前身为校管乐队,成员仅限于东校区各院。后来一不小心发展壮大,引进了一大批新式西洋管乐器,购进了白蓝两色款式的军装,开始在全校区范围内全面纳新招人,并正式确定了现在的名字。乐团演奏的曲目长度不一,种类繁多:有军乐,有地方民歌,有外国金曲。传至黄田那一届时总曲目一共36首,但历届技术部仍在革故鼎新,不断加入新的曲目。我们这一届,来自萨克斯声部的毛博就是个狂热而激进的革新派代表人物,他后来与我共事,同为技术部长。他的狂热超越了以往历届的技术部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境界。他用他包含激情的语调,含情脉脉的嗓音,说服了时任团长的黄迪和一个管理部长,从而以三票通过两票反对的绝对优势,开始训练那不可能练成功的新曲子——西游记的片头曲《云宫迅音》。来自中音号声部的管理部长姚龙,也就是那个即兴演奏时总是抱着次中音号三摇四摆,仿佛哄小孩子睡觉般俨然深深陷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境界的姚三皮部长。他的吹号姿势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成了女生宿舍里的热点话题:说他抱着是个小金童;说他一定是个好男人;说他结实又健壮;说他嗓门大却又很温和;说他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姚龙部长大脑门,圆眼睛,眉毛又短又粗。他酒量惊人,猜拳术更是高绝,早已不能用技压群雄来形容,而是到了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一枝独秀的奇境。人称他:酒中仙,万杯不倒杜康愁;酒中鬼,兰州市上酒家跪;酒中痴,黄河浪上翻肚皮。全团第一次聚餐时,他还深藏不露,第二次时便原形毕露,喝到尽兴,三拍肚皮而三两尽。那情形,当时吓坏了众人,后来大家习惯了,便送外号:三皮!在那段日子里,三皮部长最受毛博狂热的感染,以前所未有热情投入工作,全心全意辅助毛博不提。而我和另一个来自圆号的管理部长张龙则冷眼旁观,不干扰,也不参与。果然他们三人失败了,怀着对毛博的同情,也有感于他的奋不顾身和鞠躬尽瘁,我和张龙改变了态度,最终在我们五人的共同努力和全团兄弟姐妹们的齐心协力下,成功引进了两首曲子,到了我们这一届也退团换届之时,军乐团总曲目增加到了38首。
徐飞燕学姐轻盈的步伐踏上了操场,她坚持着自己每晚必跑五公里的原则,她热情洋溢,就像她演奏的萨克斯一样。什么性情的人演奏什么性情的乐器,这话一点不假。她活泼,她奔放,她信心满满正能量,她火热泼辣树一帜。乐团的双燕姐妹花,学院的体坛女健将。和她并称双燕的另一花叫程飞燕,是圆号声部的声部长。程飞燕学姐也是个高挑长腿的大美人儿,爱剪短发,最烦化妆,文静却喜欢敲架子鼓,娇羞却喜欢组团打游戏。王者荣耀兴起时,她是野区霸主,绝地求生风行时,她是吃鸡女皇。俩人因为同名的莫大缘分常常如影随形,然而一巧再巧的美事还在发生,即这一届打击乐声部又来了个名唤高飞燕的小学妹。大家都称道:真是巧了、绝了、奇了,真真的奇巧绝了。
高飞燕自乐团出来,和曲思思,秦家玉结着伴,直直往沁芳公寓去了。三人在一楼超市买了些零食,乘电梯进了各自楼层。飞燕一入宿舍,和舍友们打了招呼,便迫不及待打开了联欢晚会得的小礼物。但见因被大家粗暴对待而已经变形的精美小盒子里静静躺着另一个小盒子,再细看里面小盒子上的字样,原来是一枚唇膏。拿出唇膏,那盒底写着:某某学院某某班祁虎。飞燕见了这名字,便猜得这礼物的主人是男的,不由得心里一阵欣喜,又是一阵紧张。她急忙打开手机,到军乐团的群里去找祁虎这个名字,发现是长号声部的。她想到长号声部都是一群高大威猛的帅小伙子,各个都是管理部长老马一般的汉子,不由得脸上顿生了两片不可言宣的红霞,觉察到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祁虎?可惜她不认识祁虎,因为每次点名时他们都坐在长号声部前面,而她以前也没有留心听,于是便暗暗决定明天下午的晚训一定要好好留意一番。这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小礼物,也不知道被谁得了去了,至今也没有人给她发个消息之类的。想着,又生了些许烦闷,拉开天蓝色的窗帘走上阳台,俯瞰十一层楼底下的操场上人影已不见了,操场周围零星的灯杆在飕飕凉风中发出凄惨到一灭一亮的白光。飞燕知是时间应过二十三点了,便准备洗漱睡觉了。然而,她未能按时入眠。今晚有太多的人,注定难以入眠。失眠者包括大二的学长学姐,但更多的是大一的学弟学妹们。他们像过去的每一个失眠之夜一样失眠,也像将来的每一个失眠之夜一般失眠。这是一种心有所待的失眠,每个人一生中,总不免有这么几次。或早或晚,或这或那,无一幸免。
小号声部的周龙同学望着桌上高飞燕的小礼物——一个上了弦就能边走便击肚子前小军鼓的熊造型小玩意儿。他完全不在意舍友们如何的热聊那些关于美女们的话题,只是一遍又一遍越发上紧了小熊肚子里的发条,让那小熊飞奔着击小军鼓。当击鼓小熊在桌上挪步的速度越来越慢,击鼓的声响渐渐没有了,举起的小鼓槌蠢蠢欲动却又悬停下不去了,他就用手轻轻推它,助它一指之力,直到击鼓小熊完全动弹不得了,便再次拧它屁股上用来上弦的尾巴,吱吱一阵,然后放在桌上,让小熊继续飞奔,发出由快到慢,由急到缓,由响到静的一系列噔噔噔噔声。他如此反复,却浑然不觉舍友们已睡下,最后还是舍长提醒他:“龙哥,你已经拨了一个小时了,还让不让大家安息了?”周龙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沉浸在了儿时戏弄上弦恐龙,用打屁股相威胁,逼迫它爬坡的回忆中。于是他不安地上了床,心里却任然想着击鼓小熊。尽管他尚未能意识到,但实际上是想着它曾经的主人——打击乐声部的高飞燕同学。周龙入乐团第一周就认识高飞燕了,他悄悄收藏了她的各种联系方式,只是一直没有联系。这一晚,注定的一年一度的集体失眠夜。陷入同样困惑的学员实在不乏其人,这对爱情的困惑和期待实际上包含了自古至今的所有人,延伸到了但凡有人迹的所有角落。
相比于高飞燕和周龙的愁苦,祁虎似乎就有点不走运了。他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一个哨子。说到底,他本不在乎礼物究竟是什么。关键是,他寻来寻去,翻前翻后,全方位鉴定,几乎要把那压扁的盒子拆了,也没有见着半个字。他喃喃自语,心想这个礼物的主人也许是个男的呢。然而他自己的礼物也仿佛泥牛入海,没了踪迹。就算拿他礼物的是个大小伙子也没关系嘛。但依然没有人。哪怕是戳一戳他,哪怕是说他的礼物不够好。但就是没有人。没有人,比有人更折磨人。他无法忍受这命运的嘲弄,因而掐灭了半截烟,狠狠往垃圾桶里啐了一口,呸!关上阳台门,栽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呼呼扯起了响亮的鼻鼾。
星期天晚上七点,老马走出办公室,站在空旷地下室的中央铺着红色地毯的讲台上,他拿起明×××讲桌上的一本点名册,一一抹除了新退团的两个姓名,勾出了旁边请假条上的三个姓名。这时他面前的圆凳子上已经悄悄坐好了一排手持金色小号的学员,他左手边第三排的黑色靠椅上坐满了长号的学员,他右手边第二三排分别坐着中音号和萨克斯声部的学员。老马拿起讲桌上的一截铁棒,以极快的频率敲击一块方形铁板,发出响亮而又清脆的类似下课铃声的叮叮叮声。他身后房间里杂乱无章的清脆鸣叫随即停止,学员们拉开一扇扇房门匆匆走了出来,宛若一支支箭从城墙上的瞭望口射出。长笛声部的学员坐在了老马右手边的第一排椅子上,单簧管声部的学员坐在了老马左手边的第一排椅子上,打击乐声部的学员坐在了长号之前,单簧管之后。圆号的同学坐在了小号的旁边。大家纷纷坐好了,但大一的学弟们似乎各怀心事,眼神飘忽不定。我努力往右边看,躲开眼前周龙大鼻子的阻挡,在一排单簧管人肩头的空隙里,发现了那尖尖的迷人下巴。我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坐在左数第四把椅子上。她坐在左数第四把椅子上。我心里默念了几遍。我看到黄迪端端正正坐着,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斜竖着将那黑黝黝反射着灯光的单簧管拿在胸前,仿佛正端着一杆亮闪闪的枪。他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正前方,我顺着黄迪的视线把脸转向左边。噢,那不就是昨晚那个跳热舞的辣妹么?看看她:面若春桃白里透红非羞似含羞;瞧瞧她:红唇似火不抹唇膏胜似抹唇膏。她的坐姿高贵冷艳,她的坐姿风情万种,她的坐姿全团最美,没有之一。这坐姿,即便是一向淡定的老马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而她的胸衣里藏着的似乎是两个香瓜,而不是那什么什么。至于她交叉放在左侧前方的美腿,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罪恶诱惑。蒋知音不敢看了,低下了头。
“点名!”
老马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胡乱猜想。点名从小号声部开始。学员答到要迅速有力,要如同人民解放军一样:响亮而不失底气,清晰而不失干脆,坚定而不失豪迈。若有人慢一秒,那就等着挨骂吧。于是,短促有力的“到!到!到!”成了接下来一分钟内的主旋律。我答完到,习惯性触碰了一下周龙,谁知他还是反应慢了。索性老马只是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点名。不过那刀子般寒光闪闪的眼神还是让周龙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半内再不敢想着上弦的击鼓小熊了。
“这两天慢慢宽敞了,不挤了。”
老马板着脸说。他似乎还要再接着说,但余光瞥见技术部长王学龙在一旁等着,便没有说什么,一步跨下了讲台,走到长号声部前面站着。
“训练!先各声部单独训练基本功,半小时后合曲子。”学龙部长没有上讲台,就原地发号施令完,往单簧管房子前的空地上去了。那儿是中音号的根据地,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培训乐理基础时用过的小黑板就放在那里,此刻上面抄着《在那遥远的地方》那两句经典简谱。中音号的根据地正对着乐器室的门,乐器室四周是乐器架,中间空地上三张长方形大桌子拼成了一张更大的长方形桌子,桌上铺着毛茸茸的绿毯子。打击乐的学员们围绕桌子站成一圈,拿着两只小鼓槌敲桌子训练。姚龙伸长脖子往里望了望,感到很好奇。事实上,他还有想看看那个一嗓子叫的他昏厥过去的女孩子的意思。王学龙走过来问:“谱子现在会唱了吗?”他连连答早会了。长号就在原地训练,萨克斯在讲桌前训练,长笛单簧管有专门的小房子训练,圆号在服装室训练,大号被请进办公室训练。小号声部往门口的空地走去,那儿放着一张乒乓球桌,球桌的侧面靠墙立着一架电子琴,电子琴上方的墙上是大学生军乐团机构图,贴着各位学长学姐干部们身着白色军装的侧身红底五寸大照片。黄田团长的飒爽英姿独领风骚,左中右下方分别是管理部,技术部和宣传部的部长,一共六位。再下面是管理委员,各声部声部长和宣传委员。这布局合理、整齐划一、大方大气的树状图,正对着乐团门,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一米五以上的四分之三的空间,使得大家一进门就能看到:这醒目的荣誉,高高在上;这惹眼的红光,照耀四方;这奕奕的神采,独博眼球。然而它还有一个长期被学弟学妹们关注而学长学姐们毫不在意的亮点,就是管子和老马这两位管理大将庄重大方的照片下面依然贴着管子和老马。简单粗暴,让人无法接受。没有人相信管子就叫管子,老马就叫老马的既成事实。但同样没有人敢问什么,只是那好奇心驱使下的学员们私下里小动作频繁,似乎迸发出一种不明真理绝不罢休的科学家精神。也就是在这件事上,黄迪初显他的领导才能。他联合东西校区的好事者,冒着自己逃课被抓的风险,冒着被管子和老马认出来的风险,潜伏进西区综合楼666教室,和两位大将一同上了一节对他们来说完全听不懂又完全无关紧要的专业课——《化学反应工程与原理》第某章第某节:连续流动釜式反应器浓度分布与返混。唯一的收获就是探知了二人的姓名秘密,探知秘密的那一刻是金秋十月的最后一个礼拜的星期五下午十四时二十一分二十一秒。几人从戴眼镜的那位颤颤巍巍的老董教授的口中得知:管子不姓管,老马非姓马。前者宝号鲁浩龙,后者尊名熊天马。浩龙天马,同班同寝。这一消息在学弟学妹们的私聊群里炸爆了屏,但他们随即又深深陷入新的疑惑中:这二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
大一的十六名小号手对着乒乓球桌前的空地站好,声部长把旁边一把破木椅搬了过来,上面放着一截铁棒和一块铁板。他拿起铁棒敲出每秒一拍的拍子,稳稳敲了四下,看到十六名小号手脚尖踩出的节拍和他敲击的一致,便开口道:“音阶三遍一点Re,一、二、三、走!”三遍练习完后,大二其他旁边站着听音的学长拿起号又给他们演示不合适的音,一遍一遍又一遍。管子自始至终没有来,因为他跑到其他各个声部关照工作去了。又一阵急促的铁棒敲击铁板的声音响起,各声部围绕乐团中央的讲台集结。秦如玉、高飞燕、秦家玉等一个个背着小军鼓从乐器室出来,进入了全团人的眼帘。高飞燕一抬头,正好看见周龙用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她。她感到那目光几乎要把她融化了,就低下头快步跟上秦如玉,然后转身站在秦如玉身旁,望着眼前讲桌前的王学龙,给了周龙一个美丽的背影。我看到秦家玉冲我这个方向看过来,慌忙把目光移到了技术部长头顶的吊灯上。我感觉心里像敲鼓一样,感觉她好像发现我在盯着她,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羞涩。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蒋知音完全是多心又多疑了。秦家玉只是看了一眼整个小号声部后面墙上的大标语:争创一流大学生军乐团。秦家玉是纯粹把联欢晚会上的互动小游戏只当成互动小游戏的一些人中的一个。她得到的礼物是一盒巧克力,里面什么字迹都没有,就像她准备的小礼物也是一盒巧克力,里面也同样什么字迹都没有留下一样。昨天晚上她打开礼物盒,暗暗庆幸送出去一盒巧克力又得了一盒巧克力。她津津有味地品尝了两块儿,发现那味道和她常吃的相比,果然另有一番风味儿。于是,她刻意看了看是什么牌子的,什么名字,哪里生产的,零售价是多少。比起那些睡不着的人,比起那些陷入情绪危机的人,秦家玉睡的香甜,睡的安稳,睡的踏踏实实。不仅如此,夜里她还梦到自己在巧克力味蛋糕里翻跟头,快乐的像只撒泼打滚儿的小牛犊。
冯意把大军鼓安置在技术部长右边的木椅子上,他发现他后面正好是那个貌美如花的曲思思,她两手斜竖着银白色明晃晃的长笛,显得更加漂亮美丽,动人心魄了。冯意便想在她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他用左手抓了下额前的刘海,挽起右手拿大鼓槌的手臂上的袖子。曲思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做作,便抛给了他一个奇妙的眼神。高飞燕向右转过脸看了看秦如玉,发现她的皮肤那么白皙,简直牛奶一样。她又向左转过脸看了看秦家玉,秦家玉也看了看她,露出一个机智的微笑。其实高飞燕仅仅是想用余光确定一下身后那个红发男孩是否还在盯着她,但没看到。
“上号!”
王学龙吼道。秦家玉看见高飞燕抖了一下,不由同情起她的胆小来。大二的学长们各自站在各自声部学员的谱架子前,基本上每两个谱架子之间就有一个大二的学长,唯有单簧管声部特殊些,一个谱架子前就站着一个大二学长,几乎把个全声部大一学员围了起来。一时间,以技术部长王学龙为圆心,由密密麻麻的人围成的大半圆一切准备就绪。
“下号!”大家纷纷将乐器移回准备姿态时的位置。
“《在那遥远的地方》你们下去听了没?”
“听了!”大家激情豪迈道。
“感觉怎么样?”
“好!”大家大声说道。
“怎么个好?”大家保持微笑。
王学龙见此情形,又以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说说我个人的理解。《在那遥远的地方》讲述了一个草原上的爱情故事。全曲优美抒情,仅仅两句,就流露出一种说不尽道不完的深沉眷恋,简洁朴素的歌词,更是在浪漫主义的情怀中浸透着生活气息。高超的艺术手法和表现力使得这首曲子传唱到了世界各地。现在,请想想你的心上人,她在遥远的地方。带上这种心情,来试着演奏这首曲子。好,今天我们来合奏这首曲子,学了这么久了,终于到了第一次全团合奏的时刻。我们都很激动,也很期待。上号!”他环视半圈,手底下敲出两秒一拍的拍子,学员们开始用脚尖跟这个节奏。此时地下室传出融合着金属撞击声的脚踩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整齐又响亮:啪、啪、啪。
“一、二、三、走!”
仙乐响起,嘈嘈切切。学员们一面盯着五线谱子里的古怪小蝌蚪和五线谱下的76543210,一面呼着气、动着嘴、动着手。大家一致跳过吹不出来的音,偷偷躲过按错的指法,小心避开敲错的鼓点,迅速掩盖拉错的把位,努力跟上技术部长的节奏,一小节一小节往下演奏。尽管情景很像醉汉磕磕碰碰把家回,但是演奏者们任然热情洋溢、信心充足。而那一丝不苟的神态足以令全体在场的大二学长们肃然起敬。王学龙部长感到一群麻雀在头顶盘旋,鸣叫。飞来飞去的麻雀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最后双双头对头撞死在他的头顶上。铺天盖地的死麻雀从天而降,全部砸在他的头上,埋葬了他身躯,使他感受到了被死尸活埋的不太美妙的滋味。他在麻雀羽翅间温暖的绒毛里艰难呼吸,那禽类动物身上特有的香气混合着鸡屎一样的味道,憋到他胸口沉闷。他悄悄用左手解开了衬衣上的第二个纽扣,右手依然不停地挥动着,坚实有力又可爱异常的黝黑小臂很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敲出的拍子清脆响亮,其悦耳程度远远赛过了周围各种乐器的纷乱轰鸣。这时,蚊子的哼哼声,苍蝇的嗡嗡声,交替着进入他的右耳,使他感受到了曾经拥有的每一个夏日的白天和夜晚令人厌烦又不得不忍受的酷热,而这酷热更多的是来自内心深处而非自身周围。与此同时,小孩的哇哇哭声,大象的嗷嗷叫声,声声灌入他的左耳。他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那就想是他那摇摇摆摆刚学着走路的小外甥在他上前准备喂饭时却把尿撒在他的饭碗里一样。他感到眼前噼啪乱响,母亲干锅炒豆子的情形历历在目。而那怪叫的小号,让他以为是庆阳乡下玉米地水洼里此起彼伏的蛙声。他仿佛看见父亲曾经开着的破烂三轮车:它冒着黑烟,咔咔咔响着,并朝着他开来,却始终开不过来。王学龙部长以超出常人的耐力忍受着这一切,并顽强敲着稳定的拍子,始终如一。就在那通风管上的微尘也难以忍受,正要痛哭流涕,纷纷逃离时,这甜噪的轰鸣结束了。万籁俱寂,大地回复了往日的平静;万物生长,小鸟飞回了旧日的高枝。王学龙部长沉默一阵,说:“我敲一下你们就吹一个音,千万不要急着往前赶,也不要往后拖。再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十几遍,全团总算是和在一个节奏上了。之后开始一个声部一个声部的单练,小号先开始。然而小号手们的表现非常糟糕。或许是因为吹得有点久了,这些初学者感到嘴软无力,有劲使不上。也或许是看到管子、老马、团长等领导都围着小号,难免又是紧张又是着急。总之,才吹了两小节就乱了套:有的人吹不出音,只噗噗吹气;有的人音高不对,冒出怪音来。全团学员听到这古怪的音符,先是一阵懵,随后便引发了接连不断的笑声。
“哈哈哈!”长号声部的学员们的笑声盖过了小号声部的乐声。全体小号手随即在未接到技术部长任何指令的情况下自行停止了演奏。
“长号的!是不是能的很!”熊天马剑眉一横,瞪着眼望着长号声部。与此同时,只见他双手拨开眼前的打击乐,绕过单簧管胶皮座椅的阻挡,眨眼间已经移到了长号声部的第一个学员前。
“啊?能的很!是不是能的很!”无人作答,一行人默默低着头,倾听着这雷鸣般的质问,海啸般的呼嚎,山崩般的巨响。随后一阵大军鼓咆哮般的咚咚咚咚声在地下室的上空散开。一个个高大的身影如一棵棵玉米杆一样一个接一个前后摇晃。祁虎又高又瘦,是棵根基不太稳的玉米杆,因而未能抵御住这阵迅猛的暴风,就在熊天马从他身边走向下一个目标的同时,他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和椅子一起往后滑了十几厘米撞在后面起隔断和装饰作用的矮墙上才停住了。他赶紧站了起来,感觉那单薄的左胸肌上一圈圈酸爽像涟漪般向浑身四处散去。
“吹的什么鸡儿玩意儿!”管子呲着牙道。说完也给每个小号手胸前一拳头。王学龙部长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还是发生了。他怀着一种复杂的歉疚感,以一种近乎道歉的口吻轻声道:“单簧管,上号!”单簧管的学员们用颤抖的指头在那看不见的黑孔上摸索着,演奏出近似哀鸣般庄严又肃穆的乐章。那哇哇呜呜的错乱音符在地下室的白亮吊灯下无处可藏,便顺着地面流动到了灯光暗淡的墙角处,像一只小猫那样蜷缩成了一团。一直到第二天白天,地下室的灯都关着,它们这才缓缓消散,从墙顶部接近地面的一排排透光换气的小窗飘散到外面的空气中永远消失了。康润玉学姐看到眼前的冯一龙小学弟额头上滚着汗珠,便抽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擦汗。冯一龙顿时百感交集,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得康学姐如亲姐姐那般对待自己。蒋知音看到单簧管声部这待遇,不由心生羡慕:小号声部怎么没有学姐啊?苍天啊大地啊,难道我们就只配学长的一顿打?!
王学龙部长按亮了一旁的手机,发现已经到了训练结束的时间,便无奈道:“剩下的声部明天早上训练。”然后看了看黄田,黄田又看了看熊天马,熊天马又看了看鲁浩龙。几个人两秒的眼神交流下来,都表示没什么要说的,王学龙便继续淡淡的说道:“号擦了回。”于是众人散了。
“大二没事的拿号,嗨一会儿!”鲁浩龙提议道。他感觉心情很不好。一方面在于他麾下的追随者不如去年现在的他们,他感到自己领着一帮残兵败将,打着一场胜率为负2的仗。另一方面在于他失恋了。就在昨天晚上,陪伴他一路走来,历经他都记不清了的分分合合,眼见着似乎已到了谈婚论嫁的一步的女朋友上官紫玉告诉他,结束吧。他没有说什么,只感觉自己像一条忠实的黑狗,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爱情之路上伸长了舌头,夹紧了尾巴,顽强爬行,却还是难免总被无情的伤。他感到在这个无情的军乐团,在这个可耻的军乐团,痴情的人最该死,最可恨。不过他任然希望上官紫玉能在听到这号召时走过来,就像她曾经走过来的那样。然而上官紫玉进了长笛的房子,给自己的学弟学妹们吩咐了几句话,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黄田扛起他那金灿灿的太阳号首先走到重新恢复了空旷的地下室中央,站在了刚才单簧管声部学员站过的一小片地方上。
“老黄牛,你先起个头!”学龙笑道。“来来来,走。”学龙左手拿着次中音号,右手给了他一个节奏。就在毛博刚刚踏出乐团门,正要沿着昏暗的楼道往一层上楼梯时,那美妙舒缓的音乐响起来了。他感到很好奇,因为他猜不出这音乐是什么乐器发出的。他本来想着出了乐团,像往常一样,去沁芳公寓一楼餐厅喝一杯椰奶,吃一点甜饼。现在他迟疑了,和他一样因为迟疑而放慢脚步的还有张龙、冯一龙、曲思思等七八个东校区的学员。他们纷纷折了回去,重新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开始细细聆听。
那低沉的乐声缓慢、浑厚,仿佛阵阵雷声从非常遥远的地平线传响而来。黄田沉浸在那如梦般遥远而不可捉摸的午后,与程飞燕邂逅的那一刻,他分不清这是今生的相遇还是前世的重逢。这时一支长笛、两支单簧管、一把萨克斯,加入了鸣奏。一道清亮的流水,一阵徐徐的清风,一轮红日染透了半边天。远处地平线上一匹红马在走着,它用前蹄刨了一下草地,嘶叫了一声。康润玉吹着单簧管,看着学龙的眼睛,她知道,他知道。学龙右手略微一抖,老马拉动长号加入演奏,他带起了节奏。他的脑海中风猎猎、马嘶嘶,那马儿追着头前飞舞的燕子,就这样一起一直一飞一奔,消失在落日尽头的原野上。过去他以为是徐飞燕,现在他却始终分不清那是他曾经见过的三只中的哪一只。
在这令人幻象迭生的合奏中,张龙和冯一龙回到了星期六晚上,张龙盯着那嗓音迷人的主持人——来自单簧管声部的王雪玉学员不放,而冯一龙却对那一嗓子尖叫吼晕了他的秦如玉着了魔。至于毛博,他看到王学龙部长身着燕尾服,手持指挥棒,额头璀璨生辉,而他优雅的摇摆与轻柔的挥臂流露出君王般的风采。也就是在那一刻,毛博有了要成为一名技术部长的远大理想。他看到王学龙部长像只燕子般优雅的飞翔在这十几人谱出的彩虹般色彩斑斓的五线谱上,而这五颜六色的线谱交织出的尽头竟是愈来愈清晰的曲思思的花容月貌。
秦家玉和曲思思挽着手,坐在讲台后面不远处重新靠墙放着的钢琴前面的长凳上。前者似乎被这悠扬乐曲带入了童话的烂漫花丛中翩翩起舞,像是飞起来了一样。而后者却无比清楚的看到:那面容清瘦的男人端坐在钢琴前,白亮吊灯照亮下那苍白的十指轻快的在黑白交替的琴键上跳着舞。那男人穿着黑色礼服,白色衬衣领上扎着黑色的蝴蝶结,额前油亮的乌发随着他那随节奏晃动的身体时而飘起,时而落下。那男人弹罢,回头看了看她,微笑着走过来,那微笑,那走姿,她一生难忘。那男人伸出戴银戒指的手,想邀请她跳一支维也纳华尔兹,她毫不迟疑的将手伸了过去,因为那是她十几年来日思夜想却从未真正做过的事。
管子奏出高亢激昂的号声,加入了合奏。那乐声迸发出狂傲不羁的愤恨,无人能懂。那乐声穿透地下室以上的所有楼层,化作青藏高原上最凌冽的寒风,横扫东校区操场上嘈杂喧闹的人群,将所有人赶下了操场、赶回了宿舍、赶进了被窝。这呼啸的寒风穿越了最遥远的时空,到达格桑花盛开的广袤大草原上。这狂野的寒风这才逐渐缓和,变作丝丝的清风,在茫茫的田野上,抚着似雪的羊群,吹起美丽的卓玛姑娘的发梢,而她正扬起那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这久违的男人身上……
2018-7-1——20 于杭州桐庐

对爱情,对生活,我一直没有较为清醒深刻的认识。
有人说,这是一个丢魂的时代,如何寻找灵魂,如何安放灵魂是我们共同探寻的时代精神问题。
我打算用未来两年的时间去精心打造这个故事,力求它能成为我的代表作。一方面这个故事里有我心中最美的姑娘,更有一群值得我去写去尊敬去致敬的人。另一方面用此作总结一下我的青春时代。毫无疑问,我们所有人正处于自己人生的艰难转折期——步入中年!以前总在期待长大、成年,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而现在时时刻刻都觉得,一年一年,飞一样过去了,和过一天一样快!
后续情节就不和大家分享了,因为我还没有时间去写,况且我写东西还很慢,还有今天写明天删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