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随想
大概是高考后断断续续写的。偶有兴致便随意敲几个字，不多时总不胜悲伤，俯首而喟然，叹息而垂泣。短短千余字前后写了有一个月吧。说是随感，其实尽是杂乱的心绪，每段的色彩亦不尽相同，颇有支离破碎之感。但也无妨，我着笔记录此时，不过是为了写下真实的感受，待到未知的将来回目时，留一把钥匙启封禁锢的心门罢了。诸位且当作青春伤痛文学的拙劣模仿，留作茶余饭后的笑料便可。
灰蒙蒙的雨连日笼罩着榕城，古树的叶片浸泡在水雾中，天色黯淡而生意萧然。
“高考期间闽北、闽东地区有大雨，请注意防范洪涝灾害。”新闻如此播报着。
窗外的雨滴打在棚架的铁皮上，嘀嗒，嘀嗒，叩在考试前夜不眠学子的心头。
似乎是一个不同的雨天，一名 18 岁的成年人如此想着。
似乎是一场普通的考试，一名机械而麻木的高三学生如此想着。
曾几何时，还是个小学生的我十分钟情于雨夜。纵使一故有熬夜的恶习，但凡伴着雨水落下的声音，我便总能早早入眠。谈及原因，其实格外可笑：这并非发自所谓音韵诗意的浪漫，亦非“白噪声”之类的科学理论，而仅仅是念及“街上的那些大人真可怜，在瓢泼大雨的深夜里还要为了生计而奔波；我可以躲在屋檐下，蜷缩在温热的被褥中，进入安逸的梦乡”，而产生的幸福感与安全感。
如今，我也将变成这样的大人了。或许是最后的几次机会了吧—我再次在淅沥的雨声、厚重的喇叭声、呼啸而来又渐渐远去的摩托车引擎声中，闭上了双眸。
说起来，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蓝色。相信诸位男生多数也是如此。
幼儿园的时候，老师给我们做过调查：“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呀？”几乎所有的男生回答了蓝色。
老师问：“为什么喜欢蓝色呀？”同学们或言，蓝色是天空的颜色，蔚蓝而广阔。或言，蓝色是大海的颜色，湛蓝而深邃。或言，蓝色是水面的颜色，浅蓝而清澈。
“我告诉你们呀，其实男生喜欢蓝色，没有那么多理由的哦！更多的是因为“蓝”和“男”的发音很像，所以同学们在觉得“似乎都差不多，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外界影响啦！”
当时的我还不理解老师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之后我印象最深的蓝色的事物，一件是蓝色的人教版数学教科书，一件是蓝色的华东师大版奥数教程。
高考日早晨，天空罕见的放晴了。六月的太阳在阴湿的空气中却显得柔弱，只在地面的水洼中闪着斑驳的光。
夜晚的睡眠质量并不好，仍是在朦胧中带着些许疲惫和惊恐着得到意识，恢复沉静后不久就睡去。清晨六点之时亦然，只不过这次微弱的亮光与小鸟轻声的啁啾透过了轻薄的窗纱，笼罩在不安的孩子身旁。
我便是睡不着了，无意识地翻着手机上的消息。老师也醒了，他在班群里鼓励着：今天天公作美，预祝同学们旗开得胜！
于是，我披上潮湿的朝衣，迈入了从陌生到熟悉的校园。
我做了许多的梦。
我梦见，全卷无从下笔，时钟的嘀嗒声打在心间。
我梦见，打盹被收卷铃唤醒，发现自己答卷一片空白。
我梦见，题目选项模棱两可，踌躇而徘徊。
我梦见，出考场时幡然醒悟，不禁涕下。
我已无法分清梦境与现实，忽觉自身恍若南柯之人。
时间不经意间流过。日历的残页分明地昭示高考已过的刻痕，无止的蝉鸣幽咽变徵的哀声。
曾经风华正茂，矢志高考后参加一场正式的半马比赛。且莫论连绵的阴雨，抑或火辣的艳阳。只是回望不闻窗外事的日子，念及久疏锻炼而日益疲惫的身躯，潸然而自怨自艾。
四处奔忙。
拜访久违的小提琴老师，脸上再次堆满微笑。“手指立在琴弦上。”她不厌其烦地对我说。可是冷涩的琴弦在纤细的指腹上刻出凹印，留下的疼痛甚至超过腕臂上小刀的划痕。流血了吧，我想着，装作不经意的一瞥却令人失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了呢？我自嘲着，反复告诫自己要甘于平庸。
学习游泳。也许是太阳的炙烤使得将寒冷忘却，清凉的水并不带来夏日的惬意，身体蜷曲而噤缩。天真的小孩子们在水面上玩闹：皮球在泳道的天空上穿行，打水的浪花激起白色的水雾。一阵阵轻柔的波浪卷来，不断携带新的寒流侵入毛孔，伴随愈加沉重而清晰的心脏跳动声，一并袭击着神经。“你会觉得冷？”同行的伯伯嘲笑着。“你阳气太弱了。都说冬有三九，夏有三伏；三九补阴，三伏补阳。现在刚刚入伏，让你姥姥给你烹点羊汤喝喝，补补阳气…”他如此说着。我没听进去。
军检回家的路上，与出租车司机谈天。
他问我还在读高中吗，我说自己高考刚结束。他便来了兴趣：“高考考得怎么样呀？”
“很不理想。”我学会了，刻意地将嘴角咧开，略略眯起眼睛，轻轻从鼻子中吹出空气，便能装作微笑的样子。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唉，反正以后别去开的士就行。咱这行，唉，越来越难做了。”
这是我感兴趣的话题。“这确实。网约车一出来，影响到你们出租车生意了吧？”
被坚定地否认了。他说，网约车根本没有影响。只是高薪职业越来越多，物价上涨越来越快，然而开的士的还是只能赚这一点点钱。“想我二十多年前买车时候，开的士多风光啊，就拿自己车去拉客人，还在这附近买了套房…”“现在嘞？房子值几百万没错，但是卖不出去！现在都抢着什么学区房，谁买这种房子？买房就是个坑。我敢这样和你说。真的，钱都取不出来我和你讲…”
师傅愈加激动，不过车已经到达。临开门前，他追加了一句：
“记住：智能手机出来之后，一切就都死了。”
到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听明白了这句话。
成绩出来了。
上千页的报考指南被家长翻皱了纸页，去电记录中记满了五湖四海的名称。
一位同学发了空间：“查到成绩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感受，但是在父亲请各校的招生组老师吃饭，他卑躬屈膝，说各种好话以攀附的模样却令我哭泣。”
谁又不是这样。
老师一直教导我们，不能总是在父母老师的逼迫下学习，要自己主动学习。明白学习是为了自己而学。
我真心觉得只明白这一点的同学是幸运的。毕竟，谁又能仅为了自己而学呢？
睡梦中被父亲电话叫醒，似乎捡了个漏被捞走了。
复杂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秒钟，一切便恢复了平静。不同的是身边的家长们脸上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眉开眼笑而奔走相告。
还是重复着烦躁焦虑而无所事事的日子，只是凭空增加了好几场聚餐。象征平等的圆桌围满了长辈，留下我独自一人如坐针毡。
我似乎已经有了新的目标要求。“争取到保研。这个一定要！现在找工作这块真的特别看学历，不是硕士博士人看都不看…”“赚五百多万然后失业没事？开什么玩笑呢你？现在五百多万能干什么，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你知道吗？未来你找老婆怎么办？未来你孩子怎么办？…”
仿佛从来没有停下的余地。
刷到几年前大学开学典礼的视频，校长致辞说：“请记住，也许你们此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考到这所大学里来。”
我的本能告诉我应当如此，而我的所谓理性却不希望如此。
罢了，走一步便是一步。既已如此，童年随高考的帷幕而终了，且慢慢看未来的路又将怎样迈进。
Tweetuzki
2022.0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