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启示录之五：养儿防老？您别逗了

中国人的传统思维之一是“养儿防老”，但还有一句话是“久病床前无孝子”。在心外科住院期间，看多了人间百态，我深切体会到果然是退潮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裸泳，大病的时候才知道谁和你关系好。

我曾经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回忆了我在心外科病房的16天住院经历，算上走廊加床在内我先后轮转了5个病房，术前还经常跑各病房找人聊天，但不论是我看到的还是听到的，一个孝子都没有。我知道这可能存在采样误差，但没有就是没有，我总不能无中生有。

16天里前前后后我听过或见过的患者男性家属，一共就只有3个，下面逐一细数。

第一个就是在上一篇里说的那位革命老将的儿子，从父子两的整个交流过程看，只能说相爱相杀，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有多孝顺。

第二位也是在监护室里碰到的，儿子和护士一起把老头推进来的，护士照例在床前对老头发出灵魂三问，结果老头一点反应都没有，第一个问题就进行不下去。儿子一看，就对护士说你这么温柔可不行，看我的。然后上前先是大吼了几声老头的姓名，然后咣咣咣一顿猛拍，我在旁边都看得直打哆嗦。等老头终于有了点反应，给护士打完样的儿子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后来两天我连这个儿子的影子都没见过，也没有任何视频或电话。

第三个是在普通病房碰到的，看样子是我旁边病床患者的晚辈，拎了一兜子水果来看望老头，双方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很快就无话可说，于是告辞离开。关键是这兜子水果显然没有走心，估计就是在医院外面随便买的，是一兜子柑橘。而心脏病人需要终身服用他汀类药物，所以不能吃柑橘、柚子、胡柚等水果，否则虽然没有“头孢就酒”那么见效快，但效果也不差。老头自己显然对这个禁忌门清，在那男的走了以后，只好满脸苦笑的把一兜子柑橘都转送给了护工。

所以以后谁再和我说养儿防老，我就呵呵给ta看。

与上面的男性家属相反，我在心外科见到的来探视的患者家属基本上都是女性，大多数不是女儿就是妻子，比上面说的男性家属靠谱多了。

真正说得上是贴心小棉袄的，是和我一起从走廊一直住到正式病房的一个病友的女儿。这位病友我们平时都叫他“胖子”，因为他实在是太胖了，大夫要求他必须先减肥才能手术，否则肥厚的脂肪层会严重影响术后伤口愈合。因为时间比较紧，这位胖兄只能采取最极端的节食减肥法，一日三餐就是黄瓜、西红柿，别的一律没有，没两天就把他饿得抓心挠肺，心烦意乱。他女儿基本上每天都去探视他，每次都偷偷给他带不同的蔬菜沙拉调剂一下口味，然后陪在胖兄身边不停加油鼓励，直到探视时间到。而且胖兄住院期间所需的一切事情，不论是购买各种用品还是术前献血、术后康复，他女儿都给他办得妥妥帖帖，没让他操什么心，看得我们一堆人都很羡慕。

还有一个小棉袄是我从监护室出来在普通病房见到的，两天里每天都是探视时间一到就来，探视时间到了还和护士讨价还价再磨蹭一会儿。来的时候拎一兜子东西，坐下来就开始叽叽喳喳各种家常、各种鼓励，把老头子哄得眉开眼笑。听他们愉快的聊了两天，我都快学会他们的西北口音了。

至于各位妻子们的画风，则和小棉袄们有很大不同。

术前有一位患者被医生训诫，说他的毛病都是烟酒害的，术后必须彻底戒除烟酒。他当着医生的面自然唯唯诺诺，但等他老婆来探视的时候，就以极其不屑的语气说医生在胡说八道，还说他听邓公的保健医生说过，邓公就是在戒烟八年后就仙去了云云，直说得比手画脚、口沫横飞。他老婆先静静听了一会，然后语气清清淡淡的开口：“你现在这样呢，我也管不了你。不过如果出院后你还沾烟酒，那大家就散了吧，你搬出去自己过。反正有退休工资，也饿不死你。”。那位仁兄立马秒怂，声音都低了八度，小声嘟囔什么我也没听清。他老婆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那气场直接飙出一米八，我在旁边都看得肃然起敬。那位仁兄也终于乖如鹌鹑，P都不敢放一个。

还有一位仁兄是个糖尿病患者，从ICU出来进入监护室后，他老婆说要给他好好补一补，每餐都给他做爱心营养餐，特意交代他不要在医院食堂订餐，一定要等她送到门口，再由护工喂他。这位仁兄中午进的监护室，所以送的第一顿爱心营养餐是晚饭。她老婆为了让他好消化，特意煮的是香浓的小米粥。小米这个东西如果直接煮饭，升糖指数确实不高，比较适合糖尿病人食用。但是煮成小米粥之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升糖指数是小米饭的好几倍。他才喝了一半，餐后血糖就飙升到20，护士赶紧给他肚皮上来了一针短效胰岛素。到晚上通话的时候，他老婆还觉得很委屈，问辛辛苦苦熬制的小米粥为什么才喝了一半？他赶紧好言解释，让他老婆还是煮玉米粥吧，那个升糖慢。

第二天早点果然是玉米粥配凉拌蔬菜，没出什么幺蛾子。但到午饭的时候，她老婆说要给他加强一下营养，所以特意煮了荞麦面条，然后炒了牛肉丝做浇头。但据他自己和我们说，那荞麦面条本来没啥事，但肉汁浇上去以后，吃在嘴里又油又腻，牛肉丝则咸得发苦（术后病人味觉会有一点异常，所以医院食堂的伙食强调少油少盐），术后怕他心衰护工又限制他喝水，搞得他难受得要死，赶紧打电话告诉他老婆味道一定要清淡，要少油少盐。

不知道他老婆是怎么理解清淡和少油少盐的，到晚饭的时候，给他送的就是凉拌菠菜和一大袋超市里买的牛肉干，问题是那袋牛肉干是甜口的！给一个糖尿病人送甜口的牛肉干当菜吃，还真是令人感动的深情厚谊啊！至少我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没憋出内伤！

这位仁兄也终于大彻大悟了，赶紧打电话给她老婆，说老婆您辛苦了，这么送餐我也心疼您啊，以后还是不用麻烦您送了，我直接吃医院的糖尿病套餐就挺好。总之就是在一阵肉麻夸奖后，他终于开始了正常的食堂伙食，不然再送下去估计他也不用想出院了。

至于我老婆，虽然由于工作较忙来探视我的次数不多，但各种事情都给我办理得妥妥帖帖，一点都不比胖子的小棉袄差，至少我自己觉得是无可挑剔。

而在转院到综合医院后，我终于看到了老公照顾老婆的感人剧情。那老头自己都又干又瘦，手抖脚颤的，依我看他自己都需要护工照顾，但仍然经常陪护在卧床不起的老太太身边（综合医院管理没专科医院那么严格，允许家属陪护，探视时间也不严格）。看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老太太，时不时帮老太太做点什么，很多时候还亲自跑腿，我都羡慕他们的感情。

所以虽然我不相信养儿防老，但我坚信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