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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霍顿

克里斯金·阿瓦萨罗拉去世了。

 

四个月前,她在月球上的睡梦中与世长辞。她度过了漫长而健康的一生,病程很短,此时的人类世界,与她曾建立的大相径庭。所有的新闻媒介,都提前录制好了讣告和生平简介,准备在人类接手的1300多个星系中播放。字幕和标题夸大其辞:《地球最后的女王》,《暴君之死》,《阿瓦萨罗拉的最后告别》。

 

不论哪种说法,其对霍顿的打击都一样大。想到世界不在那个瘦小老妇人的意志下运行,有些不可思议。报道被证实的消息传到拉科尼亚后,霍顿骨子里依然坚信她就在某个地方,盛气凌人,特立独行,打破人类所有的界限,在历史濒临残暴的间隙,将战端消弭。过了将近一个月,他才让自己接受现实。克里斯金·阿瓦萨罗拉去世了。

 

但她的身后事还在继续。

 

地球已经为她筹划好了国葬,这时杜阿尔特介入进来。阿瓦萨罗拉担任联合国秘书长期间,是历史上的关键时期,她的举措不仅使自己服务的世界受益,而且整个人类都大蒙其惠,这为她赢得流芳后世的荣誉。拉科尼亚的高级领事认为,把她最后的安息之地定在这个新兴帝国的中心,才是正确和恰当的。她的葬礼将在帝国大厦举行,并将为她建造一座纪念碑,让她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阿瓦萨罗拉任职期间,杜阿尔特同谋袭击地球,造成大量的人死亡,这部分被抹去了。历史正在被胜利者改写霍顿毫不怀疑,就算这段历史不会出现在发布文稿和帝国新闻中,所有人都知道,杜阿尔特和她在那个时期是对立的。就算她不这样,他肯定是反对她的。

 

陵墓——现在只属于她,因为没有其他人够格与她分享这样的待遇——由抛光的微米级白色光滑岩石组成。仪式结束后,宏伟的大门关上了。建筑北面的中央板上,阿瓦萨罗拉的肖像引人注目。石头上刻着她的出生和死亡日期,还有几行他不认识的诗句。牧师待过的讲台周围,排列着数百把椅子,此刻只坐了一半。嘉宾来自帝国各地,到了这里,大多数人都与自己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地穴周围的草与地球上的草不同,但它在生态中的位置与草很相似,所以称它为“草”。微风和煦宜人。他身后是座宫殿,霍顿假装自己可以走到宫殿远处的荒野,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的衣服是拉科尼亚军式风格,蓝色、舒展的两翼,这是杜阿尔特为他的帝国钦定的。衣领又高又硬,刮伤了霍顿脖子的皮肤。本该别军衔徽章的地方一片空白,昭示他是一位荣誉囚犯。

 

“先生,可以请你不要远离招待场所吗?”一名警卫问。

 

霍顿正在想象那棵生长中的树到底是什么样子,随口说了声“不”。他想表明他是自由人,可以拒绝宫殿的款待。他确信自己曾为此练习和排练过,但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给我1分钟,”霍顿说。“我只想……”他茫然地指指陵墓,似乎在诉说人人皆有一死,所有人类的规定不过是昙花一现。

 

“没问题,先生。”警卫说,随之退回到人群中。霍顿感觉到自己不是自由的,而是有限制的活动。

 

一个女人独自站在陵墓前,抬头看着阿瓦萨罗拉的肖像。她的纱丽颜色,是一种鲜艳的蓝,与拉科尼亚的帝国蓝非常接近,足以让对方觉得这是礼貌的表示;但色彩差别甚大,又显得并不真诚。就算她长得不像她的祖母,但这份隐隐透出的“CNM”气质,也让霍顿认出了她。他缓缓走了过去。

 

她的肤色比阿瓦萨罗拉的还深,看向他时,那眼睛的形状和淡淡的笑容,再熟悉不过。

 

“请你节哀。”霍顿说。

 

“谢谢。”

 

“我还没介绍自己。我是……”

 

詹姆斯·霍顿,”女人说。“我认识你。奶奶有时会提到你。”

 

“呃。好吧,这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她看待事情的角度有时与我不同。”

 

“是的,她的视角很独特。我叫卡姞里。她叫我琪琪。”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们沉默下来,持续了大概两次深呼吸的时间。微风吹起卡姞里的纱丽,像旗帜一样起伏。霍顿正要走开,她开口了。

 

“她会讨厌这种待遇的。”她说。“现在无法抗争了,却被敌人带到这里开追悼会。她刚撒手,就被当作工具。他们现在怎么利用她都可以。这就是葬在这里的她正承受的。”

 

霍顿发出小小的应该是赞同的声音。

 

卡姞里耸耸肩。“也许不是这样。她可能觉得很有趣。我永远无法确定她的想法。”

 

“我十分感激她。”霍顿说。“以前我并不是一直这么觉得,可是她尽她所能帮助过我。我都没来得及感谢她。或许……曾经有过机会的,但我没抓住。如果你或者你的家人有什么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现在的处境应该帮不了别人,霍顿舰长。”

 

霍顿回头看着宫殿。“是的,这些天我状态不大好。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谢谢你的好意。”卡姞里说。“我听说,你已经有了一些影响力?作为囚犯,能够向皇帝进言。”

 

“这我不知道。我说很多话,但不知道谁在听。安保员可以排除。我猜他们什么都听。”

 

她笑出了声,比他预想的更温暖,更令人心生共鸣。“没有一段生活只属于自己,这并不好过。我从小就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监控、编目、归档,然后进行分析,看看是否存在对我或我的家人有潜在危害的信息。情报部门的档案中,有我每次经期的记录。”

 

“因为她?”霍顿向着陵墓的方向示意。

 

“是的。不过她也教给了我应付困难的方法。如果有人贬损我们,就用生活中那些可耻的东西作为武器,羞辱对方。这就是秘密。”

 

“什么秘密?”

 

卡姞里笑了。“拥有权力的人也有弱点。他们吃喝拉撒,受伤流血,担心孩子们不再爱他们。他们对自己年轻时做过的傻事耿耿于怀,其实大家早就忘记了。因此,他们很脆弱。周围的人影响并塑造我们,因为这是我们猴类的天性。这是无法逾越的。所以,当对方看着你时,对方也赋予了你改变他们的力量

 

“这也是她教你的?”

 

“是的,”卡姞里说。“不过她对此并不知情。”

 

似乎为了证明她的话,一名警卫穿过草地向他们走来,保持着听不到他们谈话内容的距离,以示尊重,等着谈话结束再继续走近。卡姞里转过身面向他,扬了扬眉毛。

 

“再过20分钟招待会就开始了,女士,”警卫说。“高级领事特别希望能见到你。”

 

“我铁定不会让他失望。”她说,脸上挂着霍顿曾经见过的笑容。霍顿伸出手臂,卡姞里挽起。两人一起走开时,他朝着墓碑和上面写着的文字点了点头:

 

生命若能超越死亡,我在彼处寻你;

若不能,我在彼处等你。

 

“引文很有意思,”他说。“我觉得眼熟。谁写的?”

 

“我不知道。”她说。“她只是嘱咐我们把这句话放在坟墓上,没有提及出处。”

== ^_^==

每个知名人士都曾来过拉科尼亚。这么说是正确的,以下几个层面可以说明。杜阿尔特计划将人类的中心,从太阳系转移到他自己的帝国,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合作和同意,这点起初令霍顿感到震惊,继而让他对人类这个物种产生了不可磨灭的轻度失望。最负盛名的科研机构,已经都把总部迁到了拉科尼亚。四家不同的芭蕾舞团,抛开了几个世纪的竞争,共用一所拉科尼亚的艺术学院。名人和学者们纷纷涌向坐落在首都的园区,这些园区崭新且富丽堂皇,费用由帝国补贴。那里已经有电影开拍了。文化的软实力正在迅速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充斥网络和新闻,传递高级领事杜阿尔特以及拉科尼亚永不消亡的令人宽慰的信息。

 

商业也迁过来了。杜阿尔特预先建设有银行和办公园区,租户随租随用。麦地那空间站时代的世界协会卡丽·菲斯克在糟糕的办公室里办公。如今的世界协会,位于首都中心的一座大教堂,教堂的大厅比机库还大,墙壁是彩色玻璃,让人觉得它会一直矗立下去。运输联会的核心权力机构也在市中心,不过建筑小了些,设施也较少,对比之下谁都明白哪个部门更受支持和关注。霍顿只能从既是居所又是牢狱的帝国大厦远看这一切,这令他感觉像是生活在岛上。

 

在城市范围之内,拉科尼亚比霍顿待过的大多数空间站都更干净、更崭新、更有光彩,管控也更严。城市之外就是荒野,那是只在故事书中见到过的景象。古老的森林和外星遗迹,需要几代人去驯服和探索。霍顿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和流言,说的是早期原分子研究在原始生命身上试验遗留下来的技术:太空船大小的蠕虫;似狗的修复机,构成物不知是机械还是肉体;具有压电效应的水晶洞穴,能够引发音乐幻听和严重的眩晕。整个首都虽然都是人类世界,但周围的一切,依然是外星的。就像身处一座极其熟悉的岛屿,四周是人们还不了解的海洋。这在某种程度上令人安心,因为杜阿尔特,尽管他可称得上神一样的帝王,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搞定一切。

 

换个角度来看,则相当可怕。

 

接待大厅很宏伟,但并不张扬。如果说拉科尼亚反映了杜阿尔特的特质,那么这位高级领事的灵魂中就有一条奇怪的自我克制之线。无论这座城市多么壮观,无论他的野心多么宏大,杜阿尔特富丽堂皇的工作兼居住场所,并非华而不实,甚至都称不上华丽。舞厅线条简洁,中性色调,优雅但又不太在意别人的想法。沙发和座椅自由放置,人们可根据需要自行挪动。身着军装的年轻人,奉上几杯葡萄酒和香茶。不止权力,杜阿尔特打造的一切看起来都自信满满。很好的花招,因为即使看穿之后,霍顿依然觉得它在影响自己。

 

霍顿从一名年轻女侍那里接过一杯葡萄酒,在不断变化的人群中漫步。他很快认出了几个人:世界协会的卡丽·菲斯克,坐在一张长桌旁侃侃而谈,五六个殖民地的总管争先恐后地为她的笑话捧场;赵索恩巴拉加恩星系最受欢迎的新闻人;艾米-米歇尔·李穿着飘逸的绿色连衣裙,这是电影之外的她标志性的着装。除了几个叫出名字的,还有十几张看起来似曾相识的脸。

 

礼貌性的微笑和表示认识的点头交织成社交氛围,他在其中穿过,但没有真正参与其中。他出现在这里,因为杜阿尔特希望他被人看到,但渴望讨好高级领事的人,是不愿意冒着惹他不高兴的风险讨好这位帝国最知名的囚犯的。

 

但确实有个别人。

 

“我没喝醉。”

 

运输联会主席卡米娜·德鲁默靠在一张站立桌旁,双手环握一个玻璃杯。看上去,她显得老了些。没有了镜头、屏幕,以及几十亿公里的距离,她眼睛和嘴巴周围的线条更加明晰。她动了动身子,为他腾出位置。霍顿接受了邀请。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种醉。”他说。“晕头转向的醉?大打出手的醉?蹲在角落里哭泣的醉?”

 

“你一点不像喝醉的样子。”

 

“是的。这些天我几乎没喝过酒。”

 

“保持头脑清醒?”

 

“喝酒肚子不舒服。”

 

德鲁默笑着咳出了声。“他们让你这位荣誉囚犯走到人群中间,不由得令我猜想,你对他们是不是没什么用处了。他们已经从你身上套出了所有秘密吗?”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两位老同事之间的调侃——他们一起下台,生活在症治许可的角落。也或许,有其他深意存焉——询问他是否在强力面前背叛了麦地那的地下zǔ织,敌人是否决定拿下他。德鲁默和他一样清楚谁在听他们说话,即使是在这里。

 

“关于外星威胁问题,我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协助。其他所有问题,我说的都是过时的信息。我之所以能在这里,我猜是因为杜阿尔特觉得这样对他有好处。”

 

“不过是形象展示的一部分。”

 

“小狗和小马。”霍顿说。看到她的反应,他补充了一句。“来源于‘藉由小狗和小马的表演,达到宣传的目的’这个方法。”

 

“正是如此。”她说。

 

“你呢?运输联会重组的进展如何?”

 

德鲁默的眼睛亮了,笑容也明显了。她用一种完美的、面对新闻媒体的声音回答,听着清脆、温暖,却又虚伪。“运输联会得到拉科尼亚当局和世界协会更全面的照管,对此顺利过渡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们的重点是保持所有行之有效的旧做法,精简、整合新流程,砍掉没用的东西。我们已经能够维持贸易,甚至能够在不损害人类安全的情况下提高贸易效率。”

 

“那么糟糕?”

 

“我不应该抱怨。情况本来可以更糟糕的。如果我好好表现,加上杜阿尔特认为我能让萨巴投诚,我不会被关押。”

 

正门传来低语声,人群骚动起来。整个舞厅,注意力像铁屑受到磁铁吸引一样转移。不用看霍顿就知道,准是温斯顿·杜阿尔特驾临了。

 

杜阿尔特身上的制服和霍顿的几乎一模一样。他有一种和蔼可亲的冷静,似乎在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他的安保措施,比霍顿受过的监看都要明显。两名身材魁梧的警卫,携带配木仓,带有植入技术的眼睛闪烁着。科塔萨尔和他一起到来,但站在一边的样子,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游戏中抽身出来加入家庭晚餐。真正的孩子是杜阿尔特的女儿特蕾莎,她走在父亲身边,像影子一样亦步亦趋。

 

卡丽·菲斯克抛开她的小圈子,急步到杜阿尔特面前,和他握了握手。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菲斯克转向特蕾莎,和那个女孩也握了手。一小群人开始聚集在菲斯克身后,不失礼仪地占据一个位置,一睹这位伟人的风采。

 

“丫的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吗?”德鲁默说。

 

霍顿咕哝一声。他不知道她话中所指。可能只是针对周围的人如此训练有素的顺从方式。这完全说的过去。但也许针对的是她和霍顿看到的景象:他的眼睛顿顿挫挫,皮肤下有珍珠般的阴影。相比于科塔萨尔实验室之外的人,霍顿亲眼见过原分子。这可能就是杜阿尔特的改造带来的副作用,在他看来更加明显的原因。

 

他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看。不仅如此,他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而他被他们的专注所吸引。他回头看德鲁默,想转移注意力。这么做的难度,超过他的预期。

 

他想问是否有地下zǔ织的消息,外面的各个世界,是否就像此地的情形一样必然会被杜阿尔特统治。

 

“有地下zǔ织的消息吗?”他问。

 

“总会有一些不满的人。”她说,话中含义处于无关痛痒和有所指之间。“你呢?著名的詹姆斯·霍顿舰长过得怎么样?出入于派对?在无能为力的愤怒下挥舞小拳拳?”

 

“那倒没有。只是在布局,等待时机。”霍顿说。他俩都笑开了嘴,好似听了个笑话。

 

by 印象

译:2023.10.28

校:2023.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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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on 2023-10-28 15:44  yin'xiang  阅读(48)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