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博比
“我们不能在连接拉科尼亚飞船的数据通路上挂接监听器，”霍顿按她的话说。萨巴筛选自己亲信的人听取计划，至于他是如何筛选的，博比不知道，也没兴趣猜测。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霍顿。这个举足轻重的詹姆斯·霍顿，一个来此带领他们走向辉煌的人，竟是她无比熟知的那个霍顿，想到这里，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的前后两种身份，就像同名却没有多少共同点的两个人一样。“可行的方式是被动接收输入和输出信号。镜像①通信数据。”
“意义何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说。他叫拉曼斯，在麦地那空间站的技术支持部工作。据萨巴所说，他掌握着这座空间站的运行情况，可说是计划的内参。博比对他没有好感。“镜像的数据都经过严格加密。还不如窃取一些零碎的明文信息。”
“解密是下一步的任务。”霍顿说，没有进一步透露计划的更多细节。博比有一个不错的窃取密码的主意，不过她仍在研究具体的细节。知道细节的人越少，准备就绪前泄露的可能性就越小。“现在，我们要尽可能多的获取信息，以待时机成熟时进行解密。当前要务，是在无人知觉的情况下拿到数据。”
“必须在不触碰管道的情况下看清内部。Que pensa②？”
“我带了团队主管和技术专家过来，由她们说明是怎么回事。”霍顿说着，向博比和克拉丽莎点点头。“德雷珀舰长？”
博比向他眨眨眼，只有他可以看到。不管怎么评价这个人，他确实以华丽的姿态扮演了领袖的角色。
博比走到房间的前部，在她身后的舱壁显示屏上调出一幅麦地那空间站的立体图。
“‘诺伍’号的设计初衷，是一艘世代飞船。”她开始道。
“这他妈不废话吗？”一个小行星带女人道。其他人笑了起来。
“这点儿历史就提一次。”萨巴对她说，随后点头示意博比继续。
“它能接收极远处的信号，这在当时就超过了实际的需要。”博比说。她放大麦地那的通信阵列。“所以它的通信系统极其强大，其灵敏性也大大超过商用或军用飞船上的任何设施。”
拉曼斯点点头，展开修长的双手夸张地耸了耸肩。“那些玩意儿大部分都用不到。这里的通信距离没多远。”
他指的是在慢域内，这点没错。星环空间的物理边界决定了，没有任何物体距离空间站超过50万公里。
“没错，不过通信设备还在。通信阵列上面，有一个极其灵敏的信号嗅探器，可以捕获1米厚光纤束中的单个光子。”博比说着，放大身后的技术图。“但是，不能直接把它给偷走。克莱儿？”
克拉丽莎从一直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走出来，站到博比旁边。她身穿机械师连体服，后背印有TACHI③字母；她的头发挽成了一个圆紧发髻。她满脸憔悴，眼睛凹陷，显得严厉且不耐烦。
“虽然该阵列没在使用，”克拉丽莎直截了当地说，“但它依然和主通信系统相连。要是从上面拔东西下来，操作台区域就会响起警报。因此，必须让电路处于诊断关闭状态，然后才能拔东西。”
“操作台到处都是狗日的拉科尼亚人，小妹儿。”拉曼斯说。“他们时刻盯着一切。”
克拉丽莎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那就是你的用武之地。你得进入操作台，关闭仪表板，等候我们完工。”她说。“我放话在此，你再叫我‘小妹儿’，小心我揍你。”
“是吗，小妹儿？”拉曼斯不屑地笑着说。
“不，”博比走向他说。“我不会让她揍你。从上面拔东西是一件精细活儿，在此之前，我不能冒让她的手受伤的风险。”博比向着拉曼斯又走近一步，低头盯着他。“所以，我会代替她揍你。这个计划中，她是我的副手。别逼我对你拳脚相加，小子。”
她瞥了霍顿一眼，看到他有些震惊，或许还有点难过。若是搁以前，他会怎么处理这种事？此时此地，正发生的事情透着一股莫名其妙。
拉曼斯看了一眼储物箱那边的同伴，发现没人站出来挺他。萨巴面带微笑，用手做了一个“听她继续讲下去”的圆形动作。
“Sabe，”拉曼斯说着，尴尬地看向别处。自更新世④以来，灵长类动物就有了这种表现。“说着玩儿的，que？”
“Sa sa，”博比回道，然后将显示内容从立体图切换成她的计划图。“请看计划概述，包括每件事进行的确切时间。我和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空间站的外面，但是我们不能在那边发送任何广播信号，因为几乎百分之百地会被拉科尼亚的嗅探器发现。”
“到时我会和操作台通信，这就需要拉曼斯给我搞一台未锁定的手持终端。”霍顿说着，向拉曼斯点点头，希望对方点头回应。“我们在达芙妮·科尔担任值班主管的时候行动。我们俩认识，不用我解释她应该就明白我们要干什么。通信受到监管，所以得假定我们的通话是透明的，谁都能听到。”
“换句话说，我们要收听科尔和霍顿之间的通话，”博比说。“通话中包含暗语。这是协调这次行动唯一的方法，其间无法发出中止或求助信号。备用计划就是没有备用计划，每个人一次性搞定自己负责的部分。明白？”
“冒这么大的风险，真不知道做这些的意义何在。”拉曼斯说。
这个男人令博比有点恼火。“掌握的东西越多，等加密问题解决时，就越有可能在其中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她说。“我们从力所能及的地方开始做，就这样。都清楚了吗？”
房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对”、“sabe”和“sa sa”的声音。
“很好，”博比说。“开始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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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空间有多种叫法，“慢域”、“星环空间”、“星环门网络”。无论哪种称呼，它本身的怪异都一成不变。
博比和克拉丽莎乘坐一个老旧的检修气闸离开麦地那空间站的转鼓区域，萨巴坚称该气闸不在操作台的监控之下。她二人身穿紧急太空服，这种太空服十分瘦削，其唯一的目的是防止被救者在救援到来之前窒息而死；颜色是明亮的橙色和黄色，以便于找到身处烟雾或黑暗太空中的被救者；头部和肩部有很大的闪光灯，不过博比在穿上之前用扳手把它们都打碎了——在空间站外面搞事情，那么亮的颜色已经够显眼了，没理由再闪烁求救信号。正常情况下，穿着紧急太空服去到飞船或空间站的外面就意味着活腻了：辐射时刻炙烤着身体。廉价的一次性太空服几乎防止不了辐射。
但是，慢域就是如此怪异。
星环空间没有背景辐射，没有太阳风，什么都没有。身处其中，四周只是一片广阔的、非自然的黑色虚空，远处微弱闪烁着的星环门显示着这片空间的边界；正中心是蓝色球形的外星空间站，上面布有轨道炮阵地。
博比和克拉丽莎在老旧的气闸内，沿着巨大的、旋转中的转鼓区域外侧前行。通过远处星环门偶尔地在外部气闸门的黑色窗口闪过，以及一直试图将她们甩出去的三分之一g重力，她们知道自己正在运动。博比把两人拴在气闸室内的一个夹子上，以免被抛入外面那怪异的空间。
一个巨大的矩形建筑掠过外部气闸门。博比把自己的头盔靠在克拉丽莎的头盔上，大声喊话，这样声音就可以通过头盔直接传导给对方。“刚掠过的是其中一部外部升降梯，我们的目标是下一部。”
克拉丽莎点点头，睁大眼睛，准备好起跳。空间站转鼓区域的外面，两座建筑贯穿整艘飞船，从转鼓的工程甲板后部到飞船前部的操作台。建筑内有机械装置、导管，还有两部升降梯，用于在不通过转鼓区域的情况下从一个零重力区域前往另一个。通信阵列位于船鼻处，博比和克拉丽莎计划沿着其中一座建筑爬到那里，然后下行返回，去到停靠在船尾的拉科尼亚飞船。
博比打开缚在臀部的网袋，再次检查有无物品遗漏，此前她已经检查过十几次。里面她和克拉丽莎的备用氧气瓶，她们得在外面攀爬好几个小时；一杆带高强度缆索和绞盘的磁性抓钩木仓；最后，是一把臃肿的黑色无后座力手木仓，一个小行星带人在拉科尼亚收缴木仓械时藏下的。如果这把手木仓派上用场，说明这次行动失败了，继之而来饱含尊严的战斗，让博比心生一种浪漫情怀。
她解下太空服上的应急绳索，束在克拉丽莎腰部的一个环上，然后松开与气闸的固定索。空间站的离心力要把她甩出去，她一只手抓住外部气闸的边缘，坚持着；另一只手，拿着抓钩木仓。身后，克拉丽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扶着舱壁。
“三，二，一，跳！”博比喊道，并希望喊声能传导到克拉丽莎的手臂上。她松开抓着的手，任由离心力甩出外部气闸门，随后以每秒3.3米的速度冲进虚空。
巨大矩形建筑的检修竖井向她冲来，掠过她的时候，她把磁性抓钩木仓发射进去。如果抓钩落空，她们将会继续在慢域的虚空中飞行，直到氧气耗尽、尸体最终落入外星空间边缘那诡异的黑色帷幕。很危险，不过也就相当于在火星上进行一次具有挑战性的自由攀登，对此她毫不为意。她的眼睛看到抓钩应该去的吸附点，手和手臂完成了余下的事情。抓钩吸附在距离她的目标点不到半米的地方。感觉像骑车。
连接她和抓钩木仓的绳索突然拉紧，成弧形地把她快速拉起，身后的克拉丽莎自然地被拖走。博比启动绞盘，随着弧形运动加速，两人距离检修竖井也越来越近。撞击前片刻，她弯曲膝盖，激活磁力靴。着陆不免有些疼痛。
磁力靴撞上检修竖井的金属表面，她像鞭梢散开一样展开身体，让冲击力弯曲膝盖并向上传导到腹部。克拉丽莎重重地撞到她背上，好似某人从几层楼高处往她身上扔了一袋水泥。博比顺势打滚，用手拍打甲板激活磁力手套，然后承受着。
艰难的几秒钟后，她们到了检修竖井的一侧，所有剧烈的动作已成过往，膝盖轻微扭伤，身体上片片淤青。
“哎呦。”博比说，随后用一只手吸附在竖井上，一动不动地漂浮了几秒钟。
“是啊。”克拉丽莎通过靠在博比背上的头盔，微弱地回应她。
博比和克拉丽莎的头盔靠在一起。“要攀爬很长时间，好在不需要对抗重力了。你准备好了吗？”
作为回答，克拉丽莎解开绳索，在竖井平坦的灰色墙壁上站起来。
“很好。”博比说罢，跟随其后。
过了2个小时、消耗完一个氧气瓶后，她们漂浮在了麦地那巨大的通信阵列附近。大量的天线、碟形接收器、无线电广播塔令人眼花缭乱，中心那个强大的激光器，可以将信息从一百光年外发送到地球。建成后，尚未使用过。
“我想起了那场差点毁灭了全人类的战斗，”克拉丽莎把面罩靠在博比的面罩上说。“如今看来，没那么可怕了。”
“我听说过，”博比回答。“真希望我当时在场，助你们一臂之力。”
克拉丽莎耸耸肩。“听人说要比实际经历更有趣。你并没错过太多。”
克拉丽莎越过通信阵列的索具，在一个超大的碟形接收器旁边停下。她指着下方的访问面板，打了一个“就是它”的小行星带手势。
博比用一只手作了回应，然后拍拍自己头盔侧面，表示“我们等霍顿的消息”。她打开太空服的小型无线电接收器，它已经调到了霍顿联系操作台的达芙妮·科尔的频道，然后开始等待。克拉丽莎透过真空凝视着她，像耐心狩猎的猫一样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过。无线电出现声音时，博比嘴角浮起微笑。“麦地那控制中心，我是工作人员，编号1000，能收到吗？”
博比只能收到霍顿的声音，所以一阵长时间的停顿后，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收到。我能和科尔主管通话吗？有些维修需要经由她的办公室。”
“办公室”是他们的暗语，是说拉曼斯在操作台外面，等待进入的许可。看来，计划正在进行中，下面就等科尔合作了。
“嗨，主管。很高兴再次听到你的声音，”霍顿说，“听到你的声音”这几个字说得很重。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说。如果达芙妮·科尔不明白正在进行的事情，计划就得取消。如果她发出警报……那就一言难尽了。“我正和萨巴在下面进行电气化学方面的维修。有个拉科尼亚人死亡射线引起的电网问题，解决它需要拔下一个面板。”
计划进行过程中最危险的部分来了。不是身系绞索在空间中穿行，也不是身穿最单薄、最糟糕的太空服在巨大的空间站外面攀爬，甚至也不是后续向下爬到拉科尼亚的飞船不被察觉地挂接信号嗅探器，而是：指望霍顿的声音、萨巴的名字、还有提到的拉科尼亚人能够引起科尔的注意，让她明白他们正在有所动作且需要她的帮助。
更重要的是，指望她作为小行星带人的自豪感能战胜被拉科尼亚人处决的恐惧。因为，这些事情中但凡一件出了问题，科尔都会拒绝，计划就此结束。或者，更糟的结果。
无线电静默中，博比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一分钟后，霍顿说：“好极了。我派了一名技术员前往操作台拔下面板，请您让他进去。他只需要瞧一眼故障，就会离开那里。”
“瞧一眼”，是“动手”的暗语。
“收到，主管。感激您耐心地让我们解决这次故障。”
博比向克拉丽莎竖起大拇指，然后五指张开。克拉丽莎握拳回应，开始从臀部的网袋里拿出工具。
“难题解决了，”博比心想。“下面只需向着飞船尾部攀爬2公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切听器挂到那艘拉科尼亚驱逐舰上，然后安然离开。”
麦地那空间站在慢域内是静止不动的，与其说是攀爬，不如说是在2公里长的检修竖井上拖着磁力靴迈步前行。博比把内含场强传感器的块状模块挂到身后的一条短皮带上。它没多少重量，可是透过面罩看到克拉丽莎那病态的灰色皮肤时，她只是接过它，没有说话。除了从旋转气闸中跳出，她们迄今没做任何特别费力的事情，但克莱儿很明显已经精疲力尽了。
距离工程和码头区域越来越近，在空间站的弯曲处，拉科尼亚飞船映入眼帘。博比由衷地赞叹于它的美妙。无论人们怎么评价拉科尼亚的独Cai同治，他们的工程设计确实饱含美感。
这艘霍顿称为“暴风集结”号的驱逐舰，看起来像是人工凿成刀形的天然水晶。颜色都是半透明的粉红色和蓝色，像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在飞船尾部，她看到可能是引擎锥的东西，但一点不像她熟悉的联合国或火星的设计。船鼻处，是一对尖锐的突起，像匕首尖端被切除了中间部位，形成的通道让她几乎能够肯定那是轨道炮。飞船可能配备有鱼雷发射器或定点防御炮，但她没有看到。
这艘飞船太怪异了，与人类以前设计和服役过的都不一样。哪怕它是绿色的三眼外星人遗留在码头的，也比人类驾驶它让她感觉更真实。
克拉丽莎停步，转过身来。于是博比取下皮带和挂在上面的传感器阵列，然后两人头盔靠在一起。
“在那里，”克拉丽莎指着一个检修舱口说，在博比看来，它和前面经过的上百个一模一样。“那个就是将数据送入空间站网络的路由设备。”
“你确定？”博比说着，环顾四周其他所有的舱口。
克拉丽莎没有回答她，只是转动眼珠，抓过皮带。她拉下传感器阵列，将其连接到舱口旁边的船体上。她从盒子里拔出几根引线，插入舱口内的插槽，然后在阵列旁边固定好手持终端，在看似操作菜单的东西上浏览了几分钟。与此同时，博比为自己和她更换氧气瓶。
几分钟后，克拉丽莎站起身，向她竖起大拇指。博比看向驱逐舰巨大的刀刃。如果飞船上有人发现了她们的话，飞船本身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克拉丽莎向博比走过去，把手持终端贴近她头盔的侧面。她的平视显示屏突然启动，眼前一堆字符滚动着。数据在驱逐舰和空间站的解密设备之间传输，包括路由标志和时间戳。虽然仍处于军用级加密状态，但是“暴风集结”号收发给空间站的所有数据，地下组织都能获取到了。
“啊哈，”博比自语道。“真没想到这么简单。”
译注
①镜像：原样复制。
②本书设定的小行星带语，请读者自行意会。
③TACHI：“太刀”号，“罗西南多”号原名。
④更新世：亦称“洪积世”，从2,588,000年前到11,700年前，地质时代第四纪的早期。英国地质学家莱伊尔1839年创用，1846年福布斯又把更新世成为冰川世。
by 印象
译：2023.5.25
校：202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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