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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霍顿

萨巴没有让霍顿一行人去住难民营或拉科尼亚人分配的宿舍，而是让他们住进了一个走私者的房间。这个房间是他的手下在一条检修隧道里开辟的，里面有6个铺位，房间所处的位置，空间站没有记录。房间挺紧凑的，亚历克斯睡觉还有点打鼾，不过它已经是可选项中最好的了。

他们大部分时间待着的房间，本来是用于存放中级物品的。那些物品，不是这艘在距离遥远的恒星之间穿行的世代飞船的金钱，也不是飞船上看不到归宿的男男女女们赖以生存的日常食品；而是工具箱和保质期很长的食物，嵌入舱壁的黄色图标，指示着它们在甲板和舱壁中的堆放位置。

一个半拆卸的全息显示器被当作矮桌使用，周围的地板上覆盖着凝胶和织物混合的垫子。空气循环器工作在最低功率，尽可能减少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一架电池驱动的风扇，排出浓重的空气。一条条印花纺织品——霍顿不知道其材料是布、塑料、还是碳纤——贴着舱壁，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它们是具有某种功能性作用呢，还是出于装饰的需要，他不得而知；显然，它们存在的时间比当前每一个政体都长。大部分时候，它们让霍顿想起土卫八上他常去的一家摩洛哥餐厅，那时他还是普雷&克雷恩公司的一名运冰工。

萨巴和4个人坐在霍顿及“罗西”号船员的对面。霍顿认为那4人是萨巴的副手；他们手中握着烟熏茶杯，每当快喝完了就去满上。萨巴是“马拉克利普斯”号的舰长，一艘补给飞船，同“罗西”号一样被锁在码头。此外，他还是德鲁默的爱人。对于自己在弗里霍德星系的所作所为，霍顿起初有些耿耿于怀，可是在他提起此事的时候，萨巴却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梦中事而已。”萨巴说。对他的话，霍顿一头雾水。随后奈奥米解释说，那是一句旧式的小行星带俗语，意思是“不用挂心”。

虽然在地球之外生活了大半生，霍顿依然会被任何自己不知道的事物而打动。

“借过。”一个小行星带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穿过门口的卫丘八。“萨巴？要吃点东西吗？”

萨巴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不需要，卡罗。Bist bien①。”

女人摆摆手，用小行星带人的方式点了点头。她的眼光扫过其他人，但在“罗西南多”号船员们身上暂停了片刻——霍顿，奈奥米，博比，亚历克斯，艾莫斯，还有克拉丽莎。“你们呢？食物有蘑菇培根。”

博比若有所思地掰着手指。霍顿十分清楚，这是恼火的表现。

“谢谢，”他说。“我们还好，暂时不需要。”

女人再次摆摆手，退了出去。这是这天早上，会议第三次中断。虽然有点不同寻常，不过霍顿将其归结于每个人透露出的焦虑。随着占领军进驻到空间站，萨巴的地下Zu织所拥有的行动自由微乎其微，可是大家仍然想做点什么。

“不好意思，”霍顿说，一边挪动一下麻木的那条腿。他想，最好让两条腿轮换着承压。“你是说？”

萨巴身体前倾。他坐在垫子上，双腿没有麻木，大概是他比霍顿年轻一二十岁的原因吧。“我们需要发现有用的资源，sa sa？发现的越多，可供使用的就越多。不过，也更容易暴露。”

萨巴的其中一名副手，一整个早上都在兜售她的方案，即通过将头发丝细的电缆穿过供水系统，构建一个完全独立的通信系统。这时她清了清喉咙，开口说话。

“在我看来，重点有3个：创造活动空间，制作所需工具，保证我们的活动空间和工具不被内行星人发现。麦地那空间站上，我们有3%安保系统监视不到的区域，有船员们的支持，有发送和接受太阳系信息的通信途径。在利用这些的时候，必须考虑可能带来的风险。我的话说完了。”

“唔，好的。”霍顿说，而萨巴歪着头。博比进入了霍顿的视野；他看到她的表情一片空洞，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她正在评估着什么。也许是在评估某个威胁，可是她看着的人是他。

霍顿再次挪动双腿。“我们做的每件事，都假定是暂时的，对吧？”

“长久不起来。”萨巴嬉笑着说，可是霍顿十分确信他没有明白自己问话的要点。

“麦地那是我们的空间站，”霍顿说。“我们对它更加熟悉。所有的凹陷和通道，所有未记录在案的特征，所有的诀窍、门和角落：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势。可是对方不是傻子。目前他们还在忙碌，或许还会继续一段时间，不过他们迟早会熟悉空间站。我们的优势取决于他们学习所需要的时间。鉴于此，无论做什么，都不应该是长期的。有没有什么短期，或是中期的计划？比如？”

萨巴动了动，嘬口茶，随后点点头。“提得好，伙计。”他说。“或许，我们也该考虑撤退计划。还有，如何才能不在牢房里度过漫长的一生，也不在气闸被人扔进太空里。”

“无论采取哪个计划，”霍顿说。“我认为都应该考虑到，剩余可供自由行动的时间也就不到8周或10周，所以不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在长期上面。”

他说话的方式，好似蕴含着歉意。萨巴的手掌摩挲着下巴。房间里静寂无声，霍顿甚至可以听到那人的手掌擦过胡茬的声音，尽管转动的风扇呼呼有声。8周或10周的自由时间。这是会议以来，在场的人第一次评估时间窗口。无论什么小灾难摧毁地下Zu织，距离毁灭的时间也超不过地球上的一个春天。

“你说的对。”萨巴说，这时走廊传来几个声音。一个左眼上有疤痕的瘦脸男子探身入房，环顾四周，点了点头。

“来自上面的最新报告，”眼疤男说。“看起来没什么新情况。检查点的位置仍在变动，一些蠢货被关进了示众监牢，罪名是宵禁后外出。就这些。”

“我认为不——”萨巴开始说道。

博比打断了他的话。“也许你应该。我们休会一下。可以吧，霍顿？”

“呃，”霍顿说。“当然。”

萨巴摊开手，耸耸肩。“Bien á。把午饭拿进来吧。”

会议暂停了。房间里还是原来的人，只是人们活动起来。霍顿靠向奈奥米，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两人的头靠在一起，似乎只是在表达情感。

“我去，怎么回事？”霍顿耳语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博比生气的事？我一直都在尽量避免无意中惹恼她。”

奈奥米轻微地摇摇头，只有他感觉到了。“你得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奈奥米说。“不过你没做错什么。是其他什么原因。”

房间里人们的谈话此消彼起，嗡嗡不绝。艾莫斯和克拉丽莎说起的一个名词或一句话，萨巴的人无意中听到后转述给萨巴，不久他就和亚历克斯说起。霍顿听到：“掌控他人，通常意味着你有他们需要的东西；要么就暴力打压，强制他们听从。”后为：“内行星人更容易对付，因为他们想发财，然后购买富人享用的玩意儿。”再后为：“这帮拉科尼亚人想要什么？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论有意无意，人们就这么彼此交谈着。

霍顿看着，听着，同时等着博比找他。人类如果进化出蜂群思维的话，起联系作用的就不会是超然的脑际互联，而是八卦和鸡尾酒会。

“嘿，霍顿，”博比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他说着，从地板上爬起来。博比朝着走廊无精打采地走去，他跟在后面。外面的空气比较清凉，不像房间里混合着刚从人们肺部排出的气体那般得浓郁。照明来自串联的维修LED灯，明亮而刺眼。墙壁上漆着十几种不同的颜色，用于指示壁内的管道和水管。既标示着地图，又标示着范围。

博比在一条检修小道和主走廊交叉的地方停下来。他们身后传来的声音微弱了，入耳已听不清。此处空间狭窄，需要的话，她可以同时靠在两条廊道的墙壁上，肩膀两侧各靠一堵。她双手弯曲，像一个即将进入拳击场的斗士。当时初次见面，他震惊于她的伟岸。年复一年，她在他的脑海中成了一个独特的存在。她的形象——受过良好的战斗训练的职业战士——在他的意识里不断加深。

她的表情紧张而专注。她可能一直在思考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抑或是在控制对一场杀戮的愤怒情绪。在她身上，这两种情形难以区分。

“嘿，”霍顿说。“你在想什么？”

她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点了点头，似乎他说了什么值得赞同的话。“你来这里是助力还是阻力？”

“呃，”霍顿说。“我自然是来助力的，不过听你的意思，感觉你心里有点纠结。我的理解有问题吗？”

博比先是伸出手掌，似乎在示意别人放松，不过看起来，她这么做既是为他，也是为了她自己。“我一边说一边在思考问题，所以……”

“明白。”霍顿说。“不管怎样，都得面对。我们会谈开的。”

“换做其他人？像我这样的人？我们的出现，可能不会带来任何影响。你就不同了。你要么成为助力，要么成为阻力。没有中间项。”

一丝不爽在心里涌起，他交叉双臂。“这……博比，这和你成为‘罗西’号舰长有关吧？这点没变。我和奈奥米——”

“是的，”博比说。“正是这样。你注意到那些时不时地打断会议的人了，对吧？他们只是在房间里逗留一会儿，说的那些事发送到手持终端就行了。或者，那些事本就无关痛痒，只是为了过来瞻仰你而找的借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顿说。“但那不是我。”

“那就是你。詹姆斯·霍顿，一个领导了抵抗自由舰队战争的人；一个制止了普罗托根毁灭火星的人；一个作为舰长首次穿越星环门的人；一个在伊洛斯星系面对诸多分歧和事故将人们聚合在一起的人。你只要走进那个房间，自然就成了焦点。”

“我并不想如此。”霍顿说。

“在你出现的时候，我和艾莫斯正准备打入这个圈子。但是你一出现，人们就认出了你，顺带我们所有人都成了圈子的焦点。我要做到这点，怎么也得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才能取得萨巴和他手下人的信任。而你，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只需跟随你即可。我作为‘罗西南多’号舰长的身份，获得的重视还不如你唾手得来的。”

霍顿想反驳她。反驳的话在心里膨胀，但他无法大声说出来。博比说的是对的。

“我有个窃取科尼亚人情报的方法，”博比说。“是计划的第一步。不过，我们必须迅速行动。萨巴和他的手下？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星环门出现以前。说来说去，他们都觉得最终结果是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你注意到了吗？他们已经开始称拉科尼亚人为‘内行星人’了。”

“是的，我注意到了。”

“好在你在这里。我们的机会稍纵即逝，所以，如果要将我的计划付诸行动，就必须让它成为你的主意。”

“呃，我有点迷糊。什么我的主意？”

“我的意思是，由你主导我的计划。你回去把我的计划公布出来，让人们觉得这是你想出来的。”

霍顿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所以他都变现出了一点。

“不，我不会这么做。”霍顿说。“你尽可以说出你的主意，我支持你。但我不会据有你的主意而接受别人的赞扬。”

“如果由我提出，情况就和你没在这儿时一样，”博比说。“我得花时间和精力去证明。如果由你提出，他们就会洗耳恭听了。你的个人光环，会让整个计划减少阻力。”

“咣当”一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可能是舱门的打开声，也可能是工具的掉落声。他没有转身去看。心中先前的不爽有所变化，性质不同了，但并没有消失。

“我不喜欢这么做。”霍顿说。“想到他们对待你的态度不如我，我感觉不爽。这真扯淡。我去和萨巴就此——”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和吉赛尔一起去卡拉OK吗？就在亚历克斯和她离婚之前？”

对她这个前后不搭的问题，霍顿眨了眨眼。“当然记得。那是一个糟糕的夜晚。”

“还记得她唱的那首歌吗？《怦然心动》？”

“记得。”霍顿说。

“谁唱的？我是说，原唱。原唱是谁？”

“呃，”霍顿说。“乐队叫库尔塔，歌手叫彼得什么的？他的一只眼透着冷酷劲儿。”

“歌手叫彼提尔·伍克维奇。”博比点点头道。“贝斯手叫什么？”

霍顿笑了起来，片刻后，似有所悟。

“明白了吧？”博比说。

“是的，好吧。我明白了。不过，我还是感觉不爽。我并不比别人特殊。任何重大事项，绕过我好像就显得不合理了……真是奇葩。感觉我就像一个混蛋。”

博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的双眼透着平静，笑容透着坦率。“只要有利于计划实施，我会告诉自己说，你只是我用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这样我就不会那么愤愤不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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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谈了20分钟，博比详细地阐述了她的计划，好让他引述。他问了几个问题，仅此而已。和她一起合作，有种奇怪的怀旧之感，回到麦地那空间站后分开的这段时间，似乎不是几天，而是几年。

这种感觉是突发的大型事件引起的。它们改变了时间流逝的方式，不是在物理上，而是在他和博比对彼此的认识程度上。还有，对自己的认识。一个月前，拉科尼亚还是一千多个世界中不起眼的角色。如今，它和地火联政、运输联会一样为人熟知。也许，还超过后两者。

回到会议室，午餐已经安排好。可回收的小麦纸碗里装着米粉、蘑菇培根丁和鱼酱。闻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好。博比走向亚历克斯和克拉丽莎，在他们身边优雅地坐下。霍顿有一种坐过去的冲动，想再次成为家庭的一员。他本可以，同时却有点隔阂。他的所为是助力还是阻力？因为他不能两者兼顾。此刻，他第一次感觉到退出“罗西”号船员的代价。

尽管如此，他却不能后悔。

“还好吧？”奈奥米问道，手臂搂住他的腰。“你看起来思虑重重。有想法了？”

“是的，有几个。”他说。“大体来说，我只是一个工具，不过还算有点用处。”

奈奥米思考着坐了一会儿。萨巴看到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过去。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有2只带叉子的碗，还有啤酒。

“我应该代你表示不满吗？”奈奥米说。

“不，”霍顿说。“你应该过来吃饭。”

霍顿坐下后，萨巴向前倾了倾身。“味道不错。关于麦地那，可以说的一点是，食材总是新鲜的。”

“没错。”霍顿说。“不过，确切地说只是真菌和酵母。至于人造培根……呃，不说它了。萨巴，我有一个想法要和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