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博比
一根绳索将人们与飞船隔开。约莫250或300人排着队，人人抓着绳索，队伍有码头长度的三倍长。码头的微重力环境中，身穿几十家不同公司连体服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沿着绳索缓慢前进，无声地展示着自己的不耐烦，似乎这样就能更快轮到自己。拉科尼亚卫兵浮在周边，持木仓在手，随时准备应对暴力。“如果真发生了，”博比想，“后果就不止于皮外伤，尤其是这么一帮乌合之众。稍有动作，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空气循环器都会吐出血块。”但愿其他人都能知道并在意这点。
时不时地，一支拉科尼亚军-方护送队到来，将人们从绳索的末端领走，检查授权并确认没有携带wu器后，陪同他们登上飞船。随后，队伍中的人就往前几步，距离轮到自己也就近了50米，手中是上一个人握过的地方，摩挲到他人残留的油脂。绳索的另一端自由漂浮着，等待下一个过来排队的倒霉船员。
博比觉得他们很幸运。大部分的飞船都是满员配置，船员有二三十人。“罗西”号只有4人，他们可以一次上船。这真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幸运。
卫丘八们又带走一组人。他们沿着绳索前行，近得多了。
“你怎么样，克莱儿？”博比问道。
克拉丽莎颤抖着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开口说话时，语速有些快，每个辅音结尾听起来很是尖锐。她没有能力控制住自己的状况。“等到了医务舱治疗一下就好了。目前的话，只是有点亢奋和眩晕。没什么大不了的。”
“状况变坏的话，”艾莫斯说，“你告诉我。”
“我会的。”她答道。博比对他的话有点儿不以为然。艾莫斯没有多少可采取的做法来改善当前的处境。如果俯首听命和忍耐还不能获取克拉丽莎所需药物的话，其他做法还要糟糕的多。
“有人注意到这里很冷吗？”亚历克斯说。
“是的，”克拉丽莎说。“我觉得气压也有点儿低。环境系统全都关闭了。”
“听起来不大妙啊。”亚历克斯说。
“小行星带人干的。”博比说。“我们专门针对这种情况进行过训练。”
“你进行过低气压训练？”艾莫斯用被逗乐的语气问道。相比沮丧的语气，这好多了。
“我们进行过占领小行星带人的空间站的训练。小行星带人使用的一个基本策略就是控制环境系统，让我们无暇他顾。这个空间站的某个地方，有人在给这帮人制造麻烦。”
“哈，”艾莫斯说。“胆识不小。”
“只有在占领军不愿意sha死所有人并重新来过的情况下，这个做法才有效。话说回来，确实如此。有两种力量在互相较劲。”
队伍中位于他们前面的一组人穿着灰黑色的连体服，后背印有绿色的“CHARLES BOYLE GAS TRANSPORT①”标志。距离最近的那个漂着的人回头看了看他们，看到博比的眼睛时几乎透露出害羞。她点点头，那人礼尚往来；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头向前倾斜了下。
“Perdó，”他朝克拉丽莎示意着道。“La hija la②？她病了吗？”
博比紧张起来。对方既构不成威胁，也构不成冒犯，仅仅是一个自己船员之外的人插手了她的事务。不过也许艾莫斯和她一样紧张。她吸口气，点了点头。
那人拍了拍前面的同伴。他们用小行星带黑话交谈，声音又密又快，博比无法听懂；随后，他们全都放开绳索，示意博比排在他们前面，好让克拉丽莎早点儿登上“罗西”号。很小的一件事，一个示意而已。她受到极大的触动。
“谢谢，”博比说，引导其他人向前。“非常感谢。”
“Is is。”那人说，挥挥手表示不值一提。她没有听过这句习语，不过他的表情诠释了它的含义。“尽己所能，彼此扶持。”
拉科尼亚人的效率很高。队伍前进得很快。尽管排队的人很多，“罗西”号的船员还是在几个小时内就到了队伍的第一排。护送队是4名陆战队员，他们检查她的授权，通过扫描确认是否有人携带wu器。除了一次短暂的恐慌，就是他们查看克拉丽莎的扫描结果——她体内的植入物会导致她上不了飞船吗？——此外的一切进展顺利。不过，她的植入物毕竟做了避过安保检查的设计。很高兴它们功能正常，虽然它们在侵蚀她的生命。
“罗西南多”号在码头上等着他们，忠诚如狗。随着气闸门打开，博比走进去，整个肩膀放松下来。熟悉的空气，带给她一种合乎身心的感觉。到家的感觉。博比想象着他们正登船准备远航，朝着其中一扇星环门驶去，驶向某颗恒星。
有这么一天的。现在还不行。
“给你们1个小时。”领队说。
博比摇摇头。“我的机械师需要在医务舱治疗，1个小时不够。她必须换血。”
“只有1个小时，让她尽快。后面她可以在空间站接受治疗。”
博比看着他。宽脸，肤色比博比的略暗。毕生的习性涌现在脑海：如何解除他的wu装，控制他的wu器，做好掩护。机会不大。拉科尼亚卫丘八的行动表明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其中最年长的人看起来还比她年轻10岁左右。
“没事的，舰长。”克拉丽莎说。“我可以将医疗系统设置为快速模式。我以前也这么做过。”
“如果需要再次上飞船，”卫丘八说，“你们可以在离开后申请。”
“好吧，”博比说。“开始收拾吧。”
他们穿行在飞船内部，仿佛是来探监似的。卫丘八形影不离地跟着，检查他们从自己房间里拿出的所有物品，观察他们对飞船发出的每一条命令，复制飞船返回的每一份报告。博比心中愤恨难当，但却无能为力。授权允许他们取回个人物品和工作所需的工具，前提是不存在安全风险——真让人感到耻辱。她愤而有个想法，想告诉他们她是一名雇佣丘八，木仓支就是她的工具，请让她携木仓离开。
在舰长房间收拾东西时，监视她的卫丘八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开启通信连接，联系亚历克斯。
“好消息是什么？”她说。
“‘罗西’号有点百无聊赖，不过状态很好。”亚历克斯在驾驶舱说。“供水系统有一点儿杂质，需要检查一下，但很可能只是密封件磨损了，有些许浸出。”
“好的。”博比说。她渴望留下来。她想花几个小时清洗她的飞船，修补每一处裂缝。还剩35分钟。“做好标记，下次再深究。”
“那就下次吧，舰长。”亚历克斯同意道。还有下次吗？就算没有，他们也会假装有。她锁上柜子，查看飞船系统的消息队列，确保所有东西都传到了手持终端——拉科尼亚的审查人员一视同仁地锁闭了一切——然后重回走廊，漂向升降梯。
“这是一艘火星飞船？”监视她的卫丘八问道。
“是的。”博比答道。他们到达升降梯，正向机械间过去。
“我在母星系见过一些类似的飞船。第一舰队那里有很多。”
第一舰队，不用说就是杜阿尔特逃往拉科尼亚时偷走的所有飞船组建的。不过博比也意识到，还有一支第二舰队。这支舰队拥有怪物般的飞船，其中一艘摧毁了“托瑞·拜伦”号。
“这类飞船看起来很精巧，不是吗？”她说，语气尽量显得轻描淡写，想让卫丘八放松警惕。不过机会存在的话，她也已经错过了。
机械间里，艾莫斯差不多已经把所有得到许可的工具收进一个小陶瓷工具箱中。漂进来时，他向她点点头，随后她抓住扶手停下。她又看到了他做的标志：善待她，即是善待自己。如今这句话更有分量了。她几乎没有机会照料“罗西南多”号，至少是在她担任舰长期间。她渴望能有个机会。
“准备好离开了吗？”她问道。
“准备好了。”艾莫斯说。
博比和艾莫斯到达气闸时，克拉丽莎和亚历克斯以及监视他们的卫丘八已经在那里了。克拉丽莎看起来放松多了，皮肤也更有光彩。亚历克斯呢，在所有不认识他的人眼中，他都显得很放松，不过博比看到他留恋的眼神，逗留在舱壁上的手。他和她都清楚，离开后就不能保证还能回来了。
卫丘八护送他们穿过几乎空旷的码头，回到转运点，前往转鼓位置，那里有旋转重力；然后卫丘八掉头，护送下一艘飞船的船员。只剩下他们时，博比清了清嗓子。
“好了，情况如何？”她问。
“他们把飞船锁的很严密，”亚历克斯说。“不过并非面面俱到。给我20分钟，我极有把握启动她。”
“我这儿有一套像样的工具，”艾莫斯举举工具箱说。“藉此可以做点儿简单的事情。还好不需要洞穿什么甲板。”
“克莱儿呢？”
克拉丽莎微笑着耸耸肩。“我注射了足够的药物，感觉好了一点。”
博比把手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她说。
“我知道。”克拉丽莎说。
“嗯。接下来，”博比说。“我认为是找到能把信息发给联会或‘地火联政’的人，看看是否有人计划做些什么；要么，我们就来制定自己的计划。”
“这可以做到，”艾莫斯说。“不会很难。”
“你确定？”亚历克斯说。“这里是被一群火星叛军占领的麦地那空间站，不是巴尔的摩。”
艾莫斯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平静。“到处都是巴尔的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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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比与艾莫斯·伯顿相识并共事多年，他一直都在带给她惊喜。接下来的两天，艾莫斯领着大家在麦地那空间站中穿行，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定目的。他们在淡水回收厂旁边的一家酒吧坐过；处理了一个弹出式服务，该服务是为那些禁止待在飞船上的人提供住宿；和一帮技术员踢了足球，那些技术员身上的旧时分离式圆形OPA③纹身，在岁月的侵蚀下模糊得好似点点污迹。
不时地，博比注意到某些异常——要么是一条短语，要么是一个手势——就像有人用她的耳朵听不到的频率在交谈。她担起艾莫斯身后的警戒，以应对可能来自拉科尼亚人或本地人的威胁。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到空间站似乎处于某个临界点。空气中弥漫着的人们交谈的声音，身穿动力铠甲的卫丘八，众多的检查点。拉科尼亚人已经把露天监狱建好了，里面关满了男男女女，看上去像一个特别肮脏的动物园里的动物。由于手持终端被锁定，内部通信网络被限制到无用的地步，每段谈话都显得忧虑和危险。艾莫斯时常说，任何需要加密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要放到网络上。人们每次说话时都贴近对方，对方要想刺sha你的话轻而易举，这搁以前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可是如今，世殊事异了。
三天后，在吃蘑菇面时，一位担任对方守门员的老年小行星带人来到小餐桌旁，向艾莫斯点点头就走开了。大个子艾莫斯站起来，舒伸脖子，关节咔咔有声；随后，他转向博比。
“来事了。”他说。
“好事还是坏事？”她问。
“非好即坏。”
博比吃了最后一口早餐，咀嚼后咽下去。“明白，”她说。“走吧。”
随着她，克拉丽莎和亚历克斯也站了起来。她曾想命令他们不要掺和；如果事情不妙，不会危及到他们。可是哪里还有安全呢？她终未开口。
老年小行星带人领着他们进入一条走廊，走廊的斜坡向下倾斜，通向转鼓的外层及其外侧空处，他们一直生活在空处的环绕中。路上，她注意到他们经过两处不同的隐蔽岗哨；她认为没有人逃过自己的眼睛，不过也不能肯定。那人一路无话，艾莫斯也没想过和他搭讪。
最后，他们走进一座仓库，仓库的一半被磁力锁固定在甲板上的储物箱占据。灯光刺眼，光线的波长受限，过快地移动手掌会让她觉得眼前的东西在跳动。储物箱边倚着3个男人，手臂放在两侧，这样暴力发生时就不必花费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张开双臂。博比感到一种温暖，一股似乎渴望着的麻烦即将到来。对于配置着超乎想象的wu器、可以撕裂原子的原分子技术的侵略飞船，以及猝不及防降临的帝国，她无能为力。她咬紧牙关继续奋斗，因为别无选择。可要对付仓库里的几个暴徒，她轻车熟路。
3人中间的是一位小行星带男人，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皮肤、头发和眼睛都是同样的棕色。他的相貌既帅气，又引人注目。
“听说你们想谈谈。”他说。
艾莫斯回头看看她，用下巴示意一下那个帅气的男人。他的任务已完成，现在该她这个舰长表现了。
“你知道我们想和谁谈？”博比走上前问道。克拉丽莎走到她身侧；她看起来既虚弱又不堪一击。博比不清楚植入物对克拉丽莎赋能几何，但真交手的话，那3人非死即残。而且，这还是在不需要她和艾莫斯参与的情况下。
那个帅气的男人歪着头。
“说说你们是谁。”他说。
博比用拇指指了指自己。“我是博比·德雷珀舰长，”她转向其他人。“亚历克斯·卡玛尔，克拉丽莎·毛，艾莫斯·伯顿。现在，说说你TMD是谁？”
那个帅气男人眉头皱着，头歪着，似乎在记起一首刚刚闯入脑海的歌曲。她以前见过这种表情，表现的是一种不情不愿。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是萨巴，”那人最终说道，“这对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萨巴，你隐藏够深的。”博比说。
“我可不想受当局管辖，”他说。“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好吧。我不是拉科尼亚那边的，可以停止扯淡了吧？”
“还不确定。”萨巴说。他的手持终端响了起来——自从被攻占后，博比就再没听到过通信铃声了——然而，他置之不理。真有意思，他竟然有一部可以工作的手持终端。在她心中，找对人的可能性增加了。
“听说你想与地下Zu织取得联系？”萨巴说。“有人对此感到好奇。你要和新老板做什么交易吗？”
“非也。”博比说。
“那么，你是打算指导我们工作了？”
博比笑笑。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抵着嘴唇。如果不能争取到合作的话，结果必定演变成流血事件。她希望是前者，但决定权不在她手里。“那帮犬日的二百五刺sha管理者的时候，我们就在现场。如果你们就这水平，那么是的，我很乐意提供指导。应该有人来做这种事。”
萨巴脸若冰霜。“小行星带人在压迫者的脚下生活了几代人。你认为你有可以指导我们的东西？”
“明摆着的，”博比说。“看来你们中的某些混蛋已经相当不咋地了。”
萨巴棕橄榄色的脸颊涌上一丝黑暗。他站起身，走向前去。博比也前进几步，与他针锋相对。现在如果表现出怯懦，他们就不会再把她当回事了。手持终端响着的铃声，像是来自另一个宇宙。
“怎么？”博比先发制人地说。“你们打算自个儿干？不结盟争取支持？就凭你们对抗拉科尼亚帝国？我见过你们的手段，真是——”
“萨巴！”
叫声来自身后。她不想背对眼前这3个小行星带人，但也不希望某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待在身后。
“萨巴！”那个声音又叫了一次。听起来很年轻，透着兴奋。博比转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绿色连体服的年轻女子正咧嘴笑着，好像刚刚收到一件礼物似的。
“什么事，南达？”萨巴问她。
“看看谁来啦？”女孩说。“你看。”
女孩身后，霍顿和奈奥米走了进来，眼睛在令人不适的灯光下眯着。
“嗨！”霍顿说，随后：“博比，太好了！之前还在愁怎么找你呢。”
萨巴低低唿哨一声。“闻名遐迩的詹姆斯·霍顿。关于你的传闻我是如雷贯耳。”
“没事吧，但愿？”霍顿说着走上前，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紧张气氛。或者他故意视而不见。他总是令人摸不着头绪。“想必你已经见过我以前的船员了？”
“你的船员？”萨巴说，然后看着博比，好像初次见面一样。他笑了起来。”当然。好了，欢迎来到地下Zu织。”
她笑了笑，心中涌起一股酸味。“闻名遐迩的詹姆斯·霍顿。”博比想着。神奇的称呼，看来自己当不成领导了。
译注
①查尔斯·博伊尔气运。
②本书设定的小行星带语，请读者自行意会。
③OPA：外行星联盟（Outer Planets Alliance）。
by 印象
译：2023.4.7
校：20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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