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博比
“罗西”号驶入麦地那的码头时，空间站的安保人员已经到达，准备接收休斯顿。囚犯被带走的时候，博比注视着霍顿。她觉得霍顿的双眼透着哀伤：他作为舰长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一个人送进牢房。或许是因为在此之前，她对形势有了更多的了解。德鲁默威胁性的公告尚未发布。
交接完后，他们去了俱乐部。奈奥米为大家租了私人套间，随后共进晚餐；晚餐有培育牛肉，富含矿物盐和辣椒的新鲜蔬菜。博比控制住酒量，以免喝醉或伤感，不过只有她自己这么做。艾莫斯独特：他看着面前满含友爱的拥抱、哭泣，听之任之，态度支持，但并未参与其中。他就像一位5岁孩子生日派对上的母亲。
餐后，他们来到俱乐部的大厅，跳舞，唱卡拉OK，继续喝酒。随后，霍顿和奈奥米一起离开了。他们互相搂着对方的腰，走进麦地那空间站的走廊，似乎还会回来一样。他们没有回来。
他们4个有说有笑地走向码头。亚历克斯念着台词，表演着他收集的一部新派黑色电影中的情节。她和克拉丽莎鼓动他演下去。艾莫斯笑着，从容地跟在他们后面，不过她看到他在观察走廊，以防他们4个半醉的太空骑师惹上麻烦。似乎没有理由多此一举，他还是这么做了。她能注意到，部分原因是她也在做同样的事（评：舰长的责任感）。
回到飞船，其他人各自漂向自己的房间。博比在厨房里啜着新泡的咖啡，看着他们陆续离开。结束一天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想做，一件她想独自做的事。
围绕着她的，是“罗西南多”号将他们旅途中的余热散发到慢域的绝对真空时的滴答作响声。空气循环器嗡鸣着。平静的感觉笼罩着一切，仿佛她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圣诞节后的夜晚。她让呼吸深沉下来，缓慢下来，像对待皮肤一样感受容纳着自己的飞船。喝完最后一滴咖啡，她把杯子丢进回收器，沿着走廊来到霍顿的房间——舰长的房间。
现在是她的房间。
霍顿和奈奥米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了。抽屉没有上锁。舰长的保险箱开着，恢复了设置，等待输入新的密码。那张双人抗压座椅——霍顿和奈奥米共用了很长时间——擦得干净明亮。新鲜凝胶的轻微辛辣气味告诉她，奈奥米在离开之前全部进行了更换。干净的床单是为新任舰长准备的。博比漂进房间，舒展四肢。她闭上眼睛，倾听房间里独特的安静，看看和这些年来她一直使用的那间有什么异同。她伸手去够扶手，舱壁距离她的手尚有半米远。这个房间是船员房间的两倍，以供奈奥米和霍顿共同时用，如今这成了“罗西南多”号舰长的特权。想到这里，她笑了。
保险箱还没设置密码。她采集完拇指和两个食指的指纹，然后输入密码，大声说出来让系统学习。密码16位长，存储在她的记忆中。随着一声坚实的咔嗒声，保险箱关闭了，磁力锁锁住，焊接手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才能强力打开它。她调出舱壁显示屏，确保一切正常。引擎停着，反应堆关着，环境系统运行良好。她的飞船一切正常。她想，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让她感觉这个想法的真实。她最好习惯。这是她的飞船。
消息队列中有4条信息。前2条是自动信息：一条是他们此次在麦地那停留的对接协议和费用明细的确认信息，另一条是霍顿和奈奥米从合伙账户中提款的信息。“罗西南多”号以前把信息发给霍顿，现在发给她。第三条信息来自麦地那的交管部，但第四条却是来自他本人。詹姆斯·霍顿。她先看霍顿的那条。
显示屏上出现他的脸庞，他漂浮在曾经是他的房间里。他笑着，她感觉自己对他回以微笑。
“嘿，博比，”他说，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很响亮。“我只是想给你留个言。我在‘罗西’号度过了很多时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是在这里度过的。当然，还有一堆最糟糕的时刻。还有我挚爱的大多数人。在这1300多个世界的星系中，你和它是我最信任的存在。感谢你从我手中接过它。此外，如果有我能效劳的地方，直接找我。也许我不再是船员的一份子了，不过我们仍然是家人。”
消息结束，她做了保存标记。她打开交管部的那条，一位皮肤深黑、头发短促的年轻人对着镜头向她点头。
“霍顿舰长，我是麦地那空间站安保部的迈克尔·西蒙。我发信息是为了通知您，根据联会政策，‘罗西南多’号必须签订强制性的安保协议。现邀请您参加有关即将到来的拉科尼亚大使的会议，地点和时间附在本条信息中。请确认您或您的代表将会出席。”
博比点击回复按钮，对着镜头考虑片刻，随后把头发挽成发髻，有些不快地开始回复。
“我是‘罗西南多’号的德雷珀舰长，”她说。“我会出席。”
处理简报10分钟后，博比想道：“哦。这就是他不再想要这份工作的原因吧。”
会议室在空间站的转鼓部分，下方靠近非旋转部位的指挥层。像是最糟糕的教室，里面桌子排成一排，硬质座椅，嵌入式的饮料架，廉价的陶瓷杯子。连她在内，座位上坐着大约40人——目前慢域中所有飞船的代表。其中，她和“托瑞·拜伦”号的执行官坐在象征荣誉的地方：前排，中间。这是特殊人物的位置。毕竟，“罗西南多”号和“托瑞·拜伦”号是目前麦地那附近唯一的战舰。其余的都是拖船和货运飞船。
会议室前面的那个人不是发信息给她的人，而是他的领导。奥尼·朗斯提佛是安保部的负责人，因此严格来说，在她的强制性临时合同期限内，他也是她的领导。他身穿麦地那空间站的制服，看起来像是机械车驾驶员的内衣。他的肩膀上散落着头皮屑。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想显得具有攻击性，”朗斯提佛说，“同时也不想显得被动。”
视野范围内，她看到其他人点了点头。博比想弄出指关节声，但坐下后她已经试过两次，关节都没有动静。朗斯提佛继续说下去。
“外星空间站上有我们的轨道炮阵地，知道吧？所以，如果有人想搞事情，我们就启动轨道炮，然后——”这位运输联会安保部的负责人伸出手指，做成炝的形状，口中发出嘟嘟声。“他们很可能是作为使节过来的。停在我们的码头，谈判，耍些政治花样。就算他们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已准备就绪。我们不搞冲突，但也不惧挑衅，对不对？”
一阵赞同的声音。
“必须派人保护轨道炮。”博比说。“如果敌人部队登陆，空间站上的轨道炮阵地将——”
“好了，好了，”朗斯提佛不耐烦地说。“‘托瑞·拜伦’号会应付的，明白吧？”
“我们需要情报，以便在对方穿越之前知道会有什么穿越星环门。”博比说，这些话从唇间穿出后，她继续说下去。“现在发送十几个探测器到星环门另一侧，看看对方是唐纳吉尔级战舰，还是几艘炮舰，又或者仅是一艘穿梭机。每个情况应该采取不同的应对措施——”
“没错，这点考虑到了。”朗斯提佛说。“然而，我们不想刺激对方，不是吗？况且无论哪种情况，我们的应对措施都没有太大的不同。利用好我们手中的资源。”
“那就派一艘欢迎飞船穿越过去，”博比说。“在对方的领地上问候他们，同时收集情报。”
朗斯提佛停下盯着她，她盯了回去。会议室安静下来。他首先把目光移开：“我们不能派有人驾驶的飞船穿越。这是联会规定。规定就写在工作协议中，不是吗？因此我们安排‘托瑞·拜伦’号作为仪仗队迎上去。‘罗西南多’号隐藏在麦地那的雷达盲区里，确保没有不受欢迎的人登陆空间站。其余飞船待在码头，或者离得远些，以便在拉科尼亚星环门和麦地那空间站之间开辟一条畅通的道路。那些被延误的飞船，联会负责相关费用。‘托瑞·拜伦’号承担安保计划，费用全部抵消；‘罗西南多’号可以抵消四分之三。计划讲完。”
博比好奇霍顿此刻会做什么。慷慨激昂地陈述联会规定限制了他们的战术能力？给他一个“我对你实在不以为然”的微笑，然后返回飞船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把它当成一场不值得参与的争斗？
如今这是她的争斗了。她很清楚自己是对的，不过很明显，她的地位对改变朗斯提佛的计划没什么帮助。她做不到对牛弹琴，哪怕尝试一下显得很有趣。
“明白。”博比说。
回码头的路上，她下巴紧咬。人呐，到哪儿都一样。服役期间和退伍军人的外联工作中，她都与官僚主义打过交道。自由舰队轰炸地球的危机期间，弗雷德·约翰逊提出了那个让她代做火星大使的愚蠢计划，假如知道后面经历的一切她会拒绝的。后来她成了“罗西南多”号的一员，她很高兴是由霍顿——有时是奈奥米——去处理那些扯淡的谈判事务。
她根本不担心这次特别会面的结果。只是有一种更好的方法，她提了出来，但他们不予采纳，而她的飞船和她的人们却要承担部分不必要的风险。她对此很不满意。
作为一艘世代飞船，“诺伍”号没有多少泊位；改成战舰“巨兽”号后，添置的东西微乎其微；后来改成麦地那空间站，几十年间增加了很多东西。空间站的主码头位于转鼓外侧，下部靠近工程甲板和长时间沉寂的引擎，该引擎本是用于驱动飞船进行长达几个世纪的星际航行的。转鼓的远端建有一个较小的码头，靠近指挥甲板，不过它主要用于私人穿梭机和举行外交会议。“罗西南多”号停泊在主码头，距离“托瑞·拜伦”号不远，博比进入气闸后，愤怒开始消减。消减得不多。她讨厌这个计划，但仍然去做。这是她真正能做的事。
“欢迎回来。”随着气闸内门的关闭，亚历克斯经由飞船通信系统说。“有了计划？”
“计划是后退，看看赶来的拉科尼亚大使是否炫耀他的武力。”博比说。“‘托瑞·拜伦’号和轨道炮阵地在前面对敌。我们后退，对付接近的登陆部队。”
她穿过储物柜，走向升降梯，向上朝着操作台走去。接近后，亚历克斯关闭通信器，她听到他真实的声音。
“嗯，还好，这么一来我们不会最先遭受攻击。我是说，在大家都避免不了被攻击的情况下。坦白说，我有点希望他们搞些事情出来。”
“你是希望杜阿尔特和他的人民因为叛逃共和国而以叛国罪将他们处以绞刑？”
“还有盗窃罪。别忘了他们犯下的盗窃罪。此外还有，当自由舰队打算杀害几十亿人时，他们不曾发出任何警告。我想说的是，我完全支持既往不咎，但我更容易接受宽恕那些死去的混蛋们。”
博比坐进抗压座椅，束上束带。“那边可能不是杜阿尔特领导下的人民了。据我们所知，15年前他在浴缸里被刺杀过。”
“人们可以这么希望。”亚历克斯同意道。操作台灯光昏暗，他脸上的光亮大部分来自显示屏的映照。“我把‘罗西’号切回了4人组配置。”
“人手不够，”博比说。“我们需要增加船员。”
“你和克莱儿加入之前，我们就在4人组配置下工作了好些年。实际情况会比你想象的要好。嘿……我想说，如果有敌人攻击麦地那空间站的话，你介意我把霍顿和奈奥米保留在飞船的通信频道中吗？万一发生的情况下？”
博比犹豫了一下。想到把不在本舰服役的人加入通信链表，某部分的她有些不快。可那是霍顿和奈奥米，切断与他们的联系感觉上同样有些异样。亚历克斯等着她答复。她做了个刚才在想其他事情的手势。
“当然不介意，”博比说。“他们是我们的家人。”亚历克斯的微笑说明他知道她会这么说，也很高兴她这么说。她打开通信，联系艾莫斯和克拉丽莎。“注意，各位。进行飞行前检查，我们前往任务地点。”
慢域——星环门，麦地那空间站，安置着轨道炮的外星空间站——和广阔无垠的正常空间相比，仍然显得渺小。整个慢域的体积比太阳略小，据她观测推断，保持星环门的开启和稳定需要同样的能量，可是控制这股能量的力量仍不为人了解。星环门之间是黑暗，物质和能量进入其中，却没有任何东西从中回来。星环门这一侧的慢域不是虚空，它足以容纳一个直径100万公里的球体，但她却微有幽闭症的感觉。
如果全部按比例渲染，麦地那空间站在显示屏上就会小得看不到。于是，她让显示屏一侧的窗口显示整个星系，包括星环门、空间站、“罗西”号、“托瑞·拜伦”号、轨道炮阵地；另外三个较小的窗口，分别显示麦地那盲区里的“罗西”号、“托瑞·拜伦”号以及拉科尼亚星环门的战术图。一个计时器，倒计那位特雷霍司令说过的穿越时间。她双肩紧绷。她感觉他们正处于掷骰子和揭秘点数的间隙。赌家很高明。她喜欢这次赌赛，但又不喜欢对它的感觉。
“麦地那的传感器接收到了一些信息。”克拉丽莎在工程甲板上说。
“请把最新信息给到我。”博比说，随后显示拉科尼亚星环门的画面切换到它的实时影像，影像做了假色彩增强，以使黑暗位置清晰。画面上可见星环门的怪异圆环，另一侧摇摆不定的星星，还有一个正在穿越的阴影。即使只是看着星星从它后面消失，博比也能判定那是一艘庞大的飞船。也许它是对方的唐纳吉尔级战舰。它本身就是拉科尼亚人的声明。
除非它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艘穿越的飞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看着不对头。它有着怪异的有机体形状，假色彩增强的表面像是图形故障或是从梦里出来的东西。她搜寻着金属板接合处的接缝，但什么都没找到。她的理智试图将其视为一艘飞船，但却默认那是某种来自地球深海沟的古老海洋生物。
“我去，那不是人类的飞船。”亚历克斯说。“他们从哪里弄到的？”
“我感觉不妙。”克拉丽莎说。
“我也有同感，小姐妹。”博比想。
交通管制频道上，“托瑞·拜伦”号的舰长在向拉科尼亚人打招呼，命令对方全速停航。博比对着显示屏点点头，盼着特雷霍做出回应，好让双方的接触显得更正常些。然而，那艘怪异的飞船继续航行，沉着而坚定。星环门的另一侧还出现另一束引擎焰。第二艘体型小得多，但也是同类型的飞船。过了一会儿，“托瑞·拜伦”号启动主引擎，前去拦截。看起来，就像一只家猫准备迎向一头狮子。
“这是最后的警告。”“托瑞·拜伦”号通告道。博比的显示屏画面有更新，“托瑞·拜伦”号的目标锁定装置瞄准那艘巨舰——
随后“托瑞·拜伦”号消失了。它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一片闪闪发光的物质云，十分怪异，“罗西”号的传感器茫然难辨。
“我艹！”亚历克斯气息粗重道。“他们开火了吗？我没看到他们发射任何东西！”
博比心情沉重，似乎能把漂浮状态的她给拖下来。下意识地，她打开和轨道炮阵地的通信，同时越来越确信力量不够。但是有必须做的事：下达战斗命令，即使结局已经注定。
“开火，开火，开火！”她喊道。
她的显示屏上，轨道炮发射起来。
by 印象
译：23.2.6
校：23.2.6，2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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