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米勒
太空服比米勒以前穿过的要好。在谷神星生活的岁月里,他只在外面走过几次,那时星旋警局的装备已经老旧:连结点带有密集的褶皱,供氧单元是分离式的,手部的温度比身体其他部位低30度。“罗西南多”号的太空服是军用级的,而且年代最近,穿在身上不比标准的防暴装备笨重,集成的生命支持系统使得一只手被击断后仍能保持手指的温暖。米勒漂浮着,一只手搭在气闸的带子上,弯曲手指,看着关节处的鲨鱼皮图案。
感觉缺点什么。
“好了,亚历克斯,”霍顿说,“我们已经就位。让‘罗西’号伸出对接桥。”
一阵深沉、隆隆的震动声传来。奈奥米扶着气闸弯曲的墙壁,借以稳定自己。艾莫斯向前几步,设立防卫点,手里拿着一支没有反作用的自动步枪。他弯下脖子,米勒通过无线电听到椎骨的咔咔声。他们已经处于真空中,只能通过无线电听到声音。
“好的,舰长,”亚历克斯说。“我找到了一个密封口。标准的安全覆盖不起作用,我需要1秒钟……进行……”
“有问题?”霍顿说。
“好了,搞定啦。连接可以建立。”亚历克斯说。片刻之后:“呃,那边貌似没有可呼吸的空气。”
“其他气体呢?”霍顿问道。
“没有。高度真空。”亚历克斯说,“那艘飞船的气闸门都开着。”
“听着,伙计们,”霍顿说,“注意太空服的供氧。出发。”
米勒深吸一口气。外部气闸的颜色由淡红变为淡绿,霍顿推开门,艾莫斯走在前面,舰长紧随其后。米勒向奈奥米点点头,示意“女士优先”。
对接桥机架进行了加强,准备着偏转敌人的激光照射,或减慢子弹的速度。“罗西南多”号的舱口在身后关闭时,艾莫斯登上了那艘飞船。米勒出现片刻的眩晕,感到前方的飞船突然“咔哒”地响起来,仿佛掉进去了什么东西。
“你没事吧?”奈奥米问他。
米勒点点头,同时艾莫斯进入那艘飞船的舱口。随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也进去了。
飞船死气沉沉。太空服射出的灯光照在柔软、流线型曲线的舱壁上、软垫墙上、灰色的太空服储物柜上。一个储物柜弯曲变形,好像有人或某物从里面强行挣脱出来。艾莫斯行进很慢;正常情况下,高度真空足以保证不会有东西突然跳出来袭击他们。此时此刻,米勒认为这艘飞船就是钞票。
“整艘飞船都被关闭了。”霍顿说。
“引擎室可能有备份。”艾莫斯说。
“看来这里是事情发生的边缘地带。”霍顿说。
“差不多。”
“大家小心。”霍顿说。
“我要去操作台,”奈奥米说,“如果有地方电源耗尽了,我可以——”
“不,你不能过去。”霍顿说,“在搞清楚情况之前,大家不能分开。我们待在一起。”
艾莫斯向下走去,隐入黑暗,霍顿跟在他身后。米勒随后;他无法从奈奥米的肢体语言中看出她是生气还是释然。
厨房空无一人,但是到处可见挣扎的迹象。一张弯曲腿的椅子;墙壁被尖锐的东西划掉了油漆,产生一道长长的、参差不齐的划痕;舱壁高处被一颗子弹穿透,留下两个弹孔。米勒伸出手,抓住其中一张桌子,慢慢地摆动。
“米勒?”霍顿说,“你跟过来了吗?”
“看看这东西。”米勒说。
那滩深色溢出物呈琥珀色,在光束下呈片状,像玻璃一样闪闪发光。霍顿靠过去。
“这是僵尸的呕吐物?”霍顿说。
“我也这么认为。”
“好吧,看来我们找对飞船了。不虚此行。”
船员宿舍区沉寂空荡。他们穿过每一间宿舍,但没发现任何人的痕迹:没有手持终端,没有照片,没有在飞船上生活的男人、女人或可能已经死掉的人的名字。甚至舰长的住处,也只是床铺稍大一点,里面多了一个锁着的保险箱。
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中央隔间面前,隔间的高度与宽度和“罗西南多”号的船体不相上下,黑暗中可见12个巨大的圆柱体,圆柱体上有狭窄的走道和脚手架。米勒看到奈奥米的表情凝重起来。
“这些是什么东西?”米勒问道。
“鱼雷发射管。”她说。
“鱼雷发射管?”他说。“我去,这得有多少发?100万?”
“12发,”她说。“只有12发。”
“主力舰克星,”艾莫斯说。“建造它们是为了对瞄准的目标一击必杀。”
“就好比‘唐纳吉尔’号这类战舰?”米勒问道。
霍顿回头看着他,头部显示器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五官。
“或者‘坎特伯雷’号。”他说。
他们4人默默地从宽大的黑色发射管之间走过。
在机械和装配间,暴力的痕迹越加明显。地面和墙壁上有血迹,还有大片呕吐物形成的光亮透明的金色树脂。球形储物柜里有一件制服;布料在太空的严寒冻结之前被打湿,吸收进了某种东西。多年犯罪现场调查形成的直觉告诉他,这十几件小事——地面和升降梯门上的划痕,血液和呕吐物的飞溅,凌乱的脚印——都属于同一个案子。
“他们正在干活。”米勒说。
“谁?”霍顿说。
“船员。这艘飞船上的所有人。除了那个,”他指着通往电梯的半个脚印说,“她的脚印在其他痕迹的上方;还有那里,她踩到血迹的地方,那里已经干了。脚印是覆盖在上面的。”
“你怎么知道是女孩?”霍顿问道。
“因为那人是朱莉。”米勒说。
“好吧,不管谁在里面,他们处于真空已经很久了。”艾莫斯说,“想去看看吗?”
没人回答,不过他们都向前漂去。舱门敞开着;如果说门内的黑暗比这艘死寂的飞船更致密、更不祥、更危险,那只是米勒的想象在捣鬼。他暂停片刻,试图召唤想象中的朱莉,但她没有出现。
漂进工程甲板就像游进洞穴一样。米勒看到其他人的灯光照在墙壁和面板上,寻找着可以工作的控件,或者能够打开进行工作的控件。他让自己的光束对准房间的主体,光线被黑暗吞没了。
“舰长,我们有电池。”艾莫斯说。“而且……看起来反应堆是被关闭的。故意关的。”
“你觉得能启动它吗?”
“我想进行一些诊断,”艾莫斯说。“他们关闭它应该是有原因的,原因可能不大好找。”
“好主意。”
“不过至少我可以给我们……一些……光亮。”
整个甲板亮起蓝白色的光。突如其来的光芒,让米勒目眩了半秒钟,随后视觉随着逐渐升起的困惑恢复了。奈奥米倒吸一口凉气,霍顿大叫一声。米勒脑海里某个东西想要叫喊,他强迫它沉默下来。这是一个罪案现场,现场只有尸体。
但已经称不上是尸体。
反应堆矗立在他面前,静止不动。反应堆四周,覆盖着一层人的肉体。他能够认出手臂,十指张开的手掌看着都疼;脊椎如长蛇弯曲,肋骨呈扇形展开,像某种反常昆虫的腿一样。他试图赋予眼前的东西某种意义。他以前见过被掏空内脏的人体。他知道左边那堆长长的、像绳子一样的漩涡是肠子,他看到小肠在某个部位扩大,成为结肠。一个熟悉的头颅形物体看着他。
然而,在熟悉的肢解死亡场景中,还有其他的东西:鹦鹉螺纹形状的物体;大量柔软的黑色细丝;大片苍白的东西——可能是被十几个鳃状东西割破的皮肤;一个半成形的肢体——看起来既像昆虫的又像胎儿的——实际上两者都不是。低温冻结的死肉像橘子皮一样包围着反应堆;它们曾是这艘隐形飞船的船员,也许还有“海岩”号的船员。
除了朱莉。
“呃,”艾莫斯道,“看来启动反应堆要多花点儿时间了,舰长。”
“没关系,”霍顿说。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听起来有些颤抖。“不必启动了。”
“不麻烦。只要这些怪异的东西没有破坏安全壳,反应堆应该可以正常启动。”
“你不介意身边有……这些东西?”霍顿说。
“老实说,舰长,我没有考虑这点。给我20分钟,我会告诉你它的反应堆能否供电,否者就得从‘罗西’号扯根电线。”
“好的。”霍顿说。然后他用更坚定的口气又说了一次:“好的,但是不要碰那些东西。”
“没想过碰它们。”艾莫斯说。
他们通过舱口返回,霍顿和奈奥米在前,米勒最后。
“那是……”奈奥米咳嗽一声,然后接着说:“那是正发生在爱神星上的景象吗?”
“很像。”米勒说。
“艾莫斯,”霍顿说。“电池的电量足够让计算机系统运行起来吗?”
一阵停顿。米勒深吸一口气,太空服供氧系统的塑料和臭氧味萦绕在他鼻孔。
“应该可以,”艾莫斯无把握地说。“不过如果能把反应堆启动……”
“让计算机系统运行起来。”
“你是舰长,听你的,”艾莫斯说。“稍等5分钟。”
在沉默中,他们向上漂去,回到气闸,并经过气闸去到操作台。米勒退后一步,看着霍顿靠近奈奥米,然后又远离她。
“既关切又害羞,”米勒想。“糟糕的心情组合。”
朱莉在气闸里等候着,一开始当然不是这样。米勒漂回太空,脑海里翻腾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就像在分析一个案件——一个平常不过的案件。他的目光转向坏掉的储物柜,里面没有太空服。有那么一刻,他的思绪回到爱神星,回到朱莉死去的公寓里。公寓里有一套太空服。然后朱莉出现,她挣脱出一条路,从储物柜里逃脱。
“你做了什么?”他想着。
“没有关押室。”他说。
“你说什么?”霍顿问道。
“我刚刚注意到,”米勒说。“这艘飞船没有关押室。它不是用来押送囚犯的。”
霍顿低声咕哝一声附和他。
“这使你奇怪他们计划对‘海岩’号的船员做什么。”奈奥米说。她的语气表明她对此一点也不奇怪。
“非也。”米勒慢吞吞地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预谋。”
“不是预谋?”奈奥米说。
“飞船载有传染性的东西,他们没有足够的密封措施控制它。然后他们抓了囚犯,却没有关押室关押他们。事情到来后,他们才采取的相应行动。”
“或者他们必须仓促行动。”霍顿说。“发生了什么意外,令他们不得不仓促行动。但他们在爱神星上的所为必定筹划了几个月的时间,也许是几年。因此可能是在最后关头出了什么幺蛾子?”
“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米勒说。
与飞船其他部分相比,操作台区域看起来没有暴力痕迹。挺正常。计算机系统已经完成诊断,显示屏亮起。奈奥米走到一台计算机前,一只手扶住椅背,以免手指轻触屏幕产生的反作用力把自己推后。
“这里我会竭尽所能,”她说。“你们去检查舰桥吧。”
一阵意味深长的停顿。
“我不会有事的。”奈奥米说。
“那好。我知道你会……我……走吧,米勒。”
米勒让霍顿先行漂进舰桥。那里的显示屏由于主机正进行诊断而处于假脱机状态,这是常规操作,所以米勒知道这些东西。内部空间比他想象的更广阔,有5个操作台,配有量身定制的抗压座椅。霍顿坐进去,系上束带。米勒慢慢环绕一周,貌似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血迹,没有破损的椅子或撕裂的衬垫。也许异常发生后,在反应堆附近就结束了;他还不确定这里面的含义。他坐在应该是安全台的地方,打开和霍顿通话的私人信道。
“你有什么特别要找的吗?”
“简报,概述这些,”霍顿简短地说。“任何有用的东西。你呢?”
“看看能否进入内部监控系统。”
“你希望找到……?”
“朱莉发现的东西。”米勒说。
安全台允许坐在控制终端旁的人访问低级别的视频文件。对米勒来说虽然不算困难,但解析命令并进行查询还是耗费了半个小时。视频的时间戳设定到“海岩”号失踪的那天,气闸舱内的监控摄像头显示船员——大部分是小行星带人——被押送进来。俘虏他们的人身穿铠甲,面罩闭合着。米勒好奇他们是否打算保密自己的的身份。这差不多表明他们打算让船员活着,抑或他们在警惕最后一刻的反抗。“海岩”号的船员没穿太空服,其中有几个甚至没穿制服。
但朱莉穿着制服。
看着她走动,让他产生奇怪的感觉:一种错位感。米勒意识到,他从未真正看到过她活动。谷神星的时候,他在档案中看到的所有照片都是静止的。如今眼前的她,和她的同伴一起漂浮着,眼睛在头发之间若隐若现,嘴巴被封住。处于同伴和身穿铠甲的人中间,她显得矮小。这个富家小姑娘放弃财富和地位,站在饱受压迫的小行星带人一边;她任凭自己的母亲卖掉她心爱的“狭背鲸”号,而不是屈服于情感的勒索。走动中的她,看起来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同——她肩膀向后拉伸的方式,即使在零重力下也将脚趾伸向地面的习惯——但基本形象是一样的。他觉得自己在用新的细节填补空白,而不是重新想象这个女人。
押送员说了些什么——视频的音频在真空中播放,他听不到——“海岩”号的船员看起来吓坏了。随后,舰长开始脱制服。他们正强制俘虏脱下衣服。米勒摇摇头。
“糟糕的做法。”
“你说什么?”霍顿问。
“没什么。抱歉。”
朱莉没有动。一名押送员朝她走来,双腿靠墙。朱莉也许经历过被抢掠,或是类似糟糕的事情,她学柔术是为了以后有安全感。敌人可能觉得她是害羞,也可能觉得她衣服下面藏有武器;无论哪个原因,他们都要俘虏服从命令。其中一人推了她一把,她紧紧锁住他的手臂,就像生死存亡在此一举。看到那人的肘部折断时,米勒抽搐了一下,但同时脸上也露出笑容。
“是我心中的那个女孩,”他想。“暴揍他们吧。”
她确实这么做了。在将近40秒的时间里,气闸舱变为战场,甚至有些吓坏的“海岩”号船员也试图加入。但随后一个肩膀厚实的男人从她身后突袭,她没有注意到他,太阳穴被对方戴着手套的拳头击中,观看的米勒也感受到了重击。她没有倒下,但无力在战。持枪男子迅速脱下她的衣服,搜缴完武器和通讯装置后,递给她一件连身衣,并将她锁进了储物柜。其他人向下走,被带进飞船内部。米勒匹配时间戳,却换到别的视频。
俘虏被带到厨房,绑在桌子上。其中一位守卫说了1分钟左右,由于他戴着面罩,米勒只能根据船员的反应——眼睛大睁的难以置信、困惑、愤怒和恐惧——来推断说话的内容。守卫真正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米勒开始快进。先是几个小时,然后略过更长的时间。飞船处于推力下,因为俘虏们实际上坐在桌子旁,而不是漂浮着。他查看飞船的其他部分。锁住朱莉的储物柜仍然关着,如果不是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会以为她死掉了。
他继续快进。
过了132个小时,“海岩”号的船员勇气恢复,伺机反抗。在暴力反抗开始之前,米勒就从他们身上看出了苗头。他以前见过牢房里的暴动,犯人们有着同样愤怒但兴奋的表情。视频上显示出他看到弹孔的那段舱壁;目前弹孔还不存在,但就要出现了。画面中走进一个人,手中拿着给俘虏的定量食物。
“战斗要来了。”米勒想。
战斗短暂而残酷。俘虏们没有获胜的可能。米勒看着他们把其中一个棕黄色头发的男人拖到气闸,丢进太空,其他人受到严格的控制。有人哭泣,有人尖叫。米勒快进过去。
必定有个地方,有个它——不管它是什么——释放的时刻。也许发生在那些不受监控的船员宿舍区,然后从那里开始感染人群。在朱莉被锁进储物柜几乎整整160个小时后,一个身穿白色套头衫、眼神呆滞、姿态不稳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出宿舍区,在一名守卫身上呕吐。
“我艹!”艾莫斯大声道。
米勒在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前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霍顿也站了起来。
“艾莫斯?”霍顿说。“报告情况。”
“稍等。”艾莫斯说。“呃,没事,舰长。这些玩意儿剥掉了一部分反应堆防护罩,我启动它的时候受了些辐射。”
“快回‘罗西’号。”霍顿说。米勒靠墙站稳,把自己推向控制台。
“无意冒犯你,老大,我不会出现尿血或任何诸如此类的情况。”艾莫斯说。“我比什么都感到惊讶。一旦出现异常,我会回去的;但如果你再给我几分钟,我在机械间的工作将为大家带来一些空气。”
霍顿左思右想的时候,米勒看着他的脸。他可以下达命令,也可以听之任之。
“好的,艾莫斯。但是你出现头晕或任何——我的意思是任何——症状的时候,你就得回去治疗。”
“是,明白。”艾莫斯说。
“亚历克斯,你那边留意艾莫斯的身体状况信息。发现异常,请提醒我们。”霍顿在通用信道上说。
“收到。”亚历克斯慢吞吞地拖长音调回应道。
“你有什么发现吗?”霍顿通过和米勒之间的私人信道说。
“没有意料之外的发现,”米勒说。“你呢?”
“确切地说,有些发现。过来看看。”
米勒把自己推到霍顿一直在忙活的显示屏前。霍顿重回工作台,开始调出视频。
“我在想肯定有个人是收拾残局的,”霍顿说。“我的意思是,它扩散后肯定有个人感染最轻。所以我浏览了操作记录,看看在系统关闭前有过什么操作。”
“然后?”
“系统关闭前几天有一大堆操作,然后整整两天没有任何操作。再然后操作出现一个小高峰:大量的文件访问和系统诊断。最后有人破解并取得超控权限,释放了这里的空气。”
“那是朱莉。”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霍顿说。“但她访问过的其中一个视频是……我去,放哪里了?刚刚还在……噢,在这里。你看这个。”
画面闪了一下,那是录制者没稳住设备。随后,一个有着绿色和金色的高分辨率标志出现了——普罗托根公司的标志。标志旁边有一个米勒从未见过的口号:争先,求快,望远。
“视频上的时间戳是什么时候?”米勒问道。
“原件大约是两年前录制的,”霍顿说。“这个副本是八个月前。”
标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看起来和蔼可亲。他的头发是黑色的,只在鬓角有几许灰色;嘴唇含笑,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对着镜头点点头,笑容没有到达眼睛,那双眼睛就如鲨鱼的眼睛一样空洞。
“一个反社会者。”米勒想。
那人的嘴唇开始动起来,听不到声音。霍顿说了句“我去”,随后按了个按钮,把音频传输到他们的太空服。他回退视频,重新开始播放。
“德雷斯顿先生,”那人说。“感谢你和董事会成员花时间审阅这些信息。你的支持,无论是财务方面还是其他方面,对我们在这个项目中看到的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是至关重要的。虽然我的团队是项目的灵魂,但是普罗托根对科学进步的不懈追求使我们的工作成为可能。
“先生们,坦率地说,土卫九上的原分子超出了我们的全部预期。我相信它代表了真正改变游戏规则的技术突破。我明白这种公司介绍容易让人产生华而不实的感觉;请理解,我已经仔细考虑过这点,并依然要说下面的话:普罗托根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重要且最强大的实体。但是这需要主动、雄心和大胆的行动。”
“他说的是杀人。”米勒说。
“你已经看过视频了?”霍顿问。
米勒摇摇头。画面变了,那个人消失,出现一段动画:一幅太阳系平面图,图上用大片颜色标记的轨道展示的是黄道。虚拟摄像机从内行星——那位德雷斯顿先生和他口中的董事会成员大概就在那里——旋转着出来,朝着气态巨行星飞去。
“我先向董事会中不熟悉该项目的成员介绍下相关背景。八年前,在土卫九进行了第一次载人着陆。”那个反社会者说。
动画对土星、土星环和掠过的一颗行星进行放大。
“作为一颗小型冰冻卫星,土卫九被认为只能用来开采获取水资源,就像土星环一样。火星政府委托进行了一项科学勘查,更多是出于官僚主义的惯例,而非出于对经济收益的期望。勘查人员采集岩芯样本后,发现硅酸盐含量异常,普罗托根公司就被引入作为长期研究设施的共同赞助商。”
那颗卫星——土卫九——占满整个画面,缓慢地转动着,像廉价窑子里的即女那样全方位展示自己。土卫九上有凹坑,与米勒见过的其他上千颗小行星没有什么区别。
“由于土卫九的运行轨道处于黄道外,”那个反社会者继续说,“一种理论认为它是一颗起源于柯伊伯带的天体,当它飞过太阳系时被土星捕获。它的内部冰层中存在复杂的硅结构,加上天体本身具有的抗冲击结构迹象,迫使我们重新看待它这一点。
“经由普罗托根特有的技术分析,且尚未与火星团队共享,我们已经确定你现在看到的不是自然形成的小行星,而是一种武器。具体来说,这种武器于23亿年前携带载体穿越茫茫的星际空间到达太阳系,计划将其载体安全运送到地球上,那时的地球生命还处于最早期的阶段。先生们,载体就是这。”
画面转换为一张米勒无法完全理解的图形。图形看起来像一种病毒的医学解析,但是有着宽大的循环结构,让人觉得既漂亮又难以置信。
“原分子最先引起我们的兴趣是因为,它能够通过二级和三级变化在各种条件下保持其一级结构。此外它还显示出对碳和硅结构的亲和力。活动情况表明原分子本身并不是生物,而是一组旨在适应和引导其他复制系统的自由浮动指令。动物实验表明,指令效果不仅限于简单的基因复制,还可以对其进行扩展。”
“动物实验。”米勒说。“那什么,把原分子弄到一只猫身上?”
“这项发现最基本的含义,”那个反社会者继续说,“是存在一个更大的生物圈,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太阳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原分子是某个环境的产物。我认为你们必定同意,仅这一点就可以彻底改变人类对宇宙的理解。我向你们保证,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土卫九不是被引力意外俘获,我们认知中的生命就不会存在。但是其他生命会存在。地球上最早的细胞生命被劫持,沿着原分子内置的结构发展进化。”
那个反社会者再次出现在画面中。第一次,他的眼睛周围出现了笑容,像是对脸部其他地方笑容的拙劣模仿。米勒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仇恨在他的内心深处滋长,他知道,那是恐惧。
“普罗托根不仅拥有地外起源的第一项技术,还拥有操纵生命系统的预制机制,以及关于一个更大的生物圈——我称之为银河系——的第一条线索。在人类的指挥之下,其应用是无限的。我相信,现在不仅我们面临着机会,生命本身也面临着与以往任一事情一样深刻且具有变革性的机会。此外,从现在开始,对这项技术的掌控将代表所有政治和经济实力的基础。
“我强烈希望你们考虑我在附件中概述的技术细节。尽快采取行动,以了解原分子的计划、机制和意图,以及它对人类的直接应用。往前一步,是普罗托根引导的未来;否则就只能做历史的尘埃。我强烈希望立即采取果断行动,对原分子进行独家控制,并进行大规模实验。
“感谢你们花时间倾听我的讲述。”
那个反社会者又笑了笑,公司标志出现,“争先,求快,望远”。米勒的心在狂跳。
“好吧。没事。”他说。然后道:“我艹。”
“普罗托根,原分子,”霍顿说。“他们对它还没多少了解,就在上面贴了标签,好像原分子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一样。他们发现一种外星武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打上商标。”
“有理由认为那些家伙自命不凡。”米勒点头回答。
“虽然我不是什么科学家,或所谓的专家,”霍顿说,“但在我看来,把一种外星超级病毒释放到空间站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两年了,”米勒说。“他们实验两年了。他们一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爱神星惨剧是他们导演的,而且每个人都知道爱神星上发生了什么。没有科研飞船关注爱神星,因为大家在进行战争或保卫某些东西。这场战争?是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
“普罗托根正在干……什么?”
“拿出自己的玩具看看它会做什么,这是我的猜测。”米勒说。
他们沉默良久。霍顿首先开口说话。
“选择一家看起来缺乏良知的公司,而且该公司和镇府有大量的合作,几乎就是军放的私营部门。他们会为梦寐以求的目标走多远?”
“争先,求快,望远。”米勒回道。
“是的。”
“伙计们,”奈奥米说,“你们应该到这里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by 印象
译:22.7.27
校:22.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