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奈奥米和吉姆（结局）
某个地方，霍顿在发热。发热源在他体内，却没有产生热量。某个地方，他很痛苦，但却不是这里。在这里，他意识到——他不用眼睛就能看见——“罗西南多”号离开了“鹰隼”号，离开了空间站，调头飞离而去。如果他耗费精力的话，就可以走得更近些，知道得更多些。他放弃了。
“或许是明智之举，”米勒说。“不要耗尽你的精力。”
“有些为时已晚。”霍顿说。
警探笑了起来，霍顿的后背一阵抽搐。有一瞬间，他位于明亮的房间里。蓝色的萤火虫在他周围飞舞，它们的闪光中有他几乎能读懂的文字。如果有时间，他会译解出来。一波波的眩晕席卷着他，使房间像陀螺一样旋转，不过那只是他的内耳在变动。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出现在别处。
空间站深处，特蕾莎飞驰地太快了，她可能错过返回外面的转弯，进而无法回到“鹰隼”号。他改变她前面的通道，引导她回到正确的路上。他能看到她那紧绷的下巴，脸上近乎愤怒的决心。他希望自己能多做些事。
时空的性质被他改变，空间站精妙的力量线正奋力将其变回原样。霍顿推搡着，对抗着它们。时空就是时空。暂时如此。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吗？”米勒说。
“我们以前从未这么做过。”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爱神星。我们坐在那里，强辐射将要剥掉我们所有的皮肤，你和我说了一个儿童节目。”
“米斯科和马里斯科。”
“就是这个。”米勒哼起主题曲，像乐队指挥一样挥舞着手。
霍顿笑了。“很多年没想起过了。我在前世可能犯下大罪，临死的时候还和你待在一起。”
“非也。你是在涣散，而非正在死亡。这比死亡持续的时间长得多。”
“除非有什么东西打断这个过程。”
“是的，”米勒同意道。“除非那样。”
特蕾莎正接近出口。再往前走几百米，她就出去了。他希望她不要忘记戴上头盔。正常情况下，他无需担心，但是现在的她正心烦意乱。
“那是我第一次告诉奈奥米我爱她，”霍顿说。“她回绝了。”
“当时是你活该。嘿，结局比开始要好。”
特蕾莎到达空间站边缘，然后离开空间站。他能感觉到她的迟疑、迷惑，然后她看到“鹰隼”号，朝着它飞去。星环门边，飞船正一艘接一艘地穿越过去，空阔的星环空间变得更加空阔了。特蕾莎接近“鹰隼”号。另一边的黑暗势力扰动起来，像是猎食者嗅到了什么——烟雾或是血腥味，不确定是否该发起攻击。
特蕾莎到达气闸，走了进去。霍顿放松下来。他等着飞船移动，等着引擎开启。时间过得很慢，如坐针毡。
“快点，”他说。“快走吧。离开这里。请不要停留，赶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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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闸内门打开，特蕾莎拥进去。她的眼睛狂野而泪水盈盈，气得张大了嘴。
“我的飞船呢？！”
“鹰隼”号上一团忙碌。船员们在做航行前最后的维修和准备，艾莫斯在组装狗狗的定制抗压椅，奈奥米在协调最后一批掉队飞船的撤离工作，她差点没能下来接应特蕾莎。那个女孩一认出奈奥米，奈奥米就看见她了。解脱混合着寻找目标的专注，复杂到一言难尽。
“‘罗西’号呢？”特蕾莎大声道。
“亚历克斯不得不开走它，”奈奥米说。“我们现在搭乘‘鹰隼’号。”
“没人说过会发生这种事！”
“嗨，特妮，”艾莫斯说，从奈奥米的右边漂了进来。“我以为你——”
特蕾莎尖叫着扑向那个机械师。她猛地撞上他的肩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缠住他的一只胳膊。肾上腺素像锤击一样涌上奈奥米的血液，然后听到女孩的啜泣声。由于特蕾莎用全身紧紧抓着他，艾莫斯用另一只手稳住自己。他那双扁平的黑眼睛转向奈奥米，示意道：“我该怎么办？”
奈奥米耸起肩膀：“我不知道。”艾莫斯尴尬地伸手拍了拍特蕾莎的头。“没事了，特妮。你现在安全了。我们等到你了。”
自从他改变以来，毫无疑问，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应变范围。过了一会儿，卡拉和阿赞出现了，他俩滑向艾莫斯身边，抚摸着特蕾莎的肩膀，让她知道他们在那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拥抱着她。3个灰皮肤黑眼睛的人拥抱并安慰着这个遭受重大打击的女孩，看起来像一幅画，奇异又美丽。特蕾莎的抽泣缓和了，但仍然紧紧地缠着他。
“我们可能需要一两分钟，老大。”
“随意。”奈奥米说，然后自己回到艾薇给她的工作台。
撤离工作进展顺利。每一艘能行动的飞船都在离开，不能行动的则转移其船员。大多数飞船朝着最近的出口飞去，而“鹰隼”号和“罗西”号位于星环空间中心，到达星环门的航程最远。少数几艘正横穿星环空间，以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前往巴拉加恩、太阳系或奥伯伦星系。
“我们准备好了。”艾薇说。
“难以置信，”法耶兹说。“我们把自己任意制定的标准称为准备好了。”
奈奥米转过身，看到法耶兹用磁力靴固定在甲板上，艾薇漂浮在他身边。这让她产生一个错觉，以为他在重力之下，而她正要像一只轻飘飘的气球那样飘走。不过，她的消瘦和萎缩打破了这个幻想。
“抗压座椅深海呼吸液不够每人一份，”艾薇说。“这会限制我们的最高安全加速度。”
奈奥米最后看了一次战术地图，已经没有什么她能做的了。她关闭显示屏，想着这是她作为地下组织领导人的最后一刻。她期待这个想法能让她松一口气。悲伤不期而至。
“我们让最脆弱的人使用深海呼吸液。”她说。
法耶兹看着自己的妻子。“她说的是你，亲爱的。”
“没错，”奈奥米说。“是这样。”
“如果时间充裕，我会拒绝。”艾薇说。“5分钟让所有人就位？”
“我现在就到抗压座椅上去。”奈奥米回答。
座椅设计十分标准：一个平衡架上设凝胶座位。它与“罗西”号的座椅不同，拉科尼亚的平衡架是无声的，凝胶有一种奇怪的温暖感，奈奥米知道这种温暖有助于在高g飞行时维持血液循环，不过会让身体感觉不舒服。好在温度可以控制，所以她一坐进去就把温度降低了。
她用手持终端联系艾莫斯。连接的迟延超出想象，随后她意识到自己使用的是“罗西”号的系统。她切换到“鹰隼”号，连接请求立即发了出去。
“嗨，老大。”如今是艾莫斯的那个东西——也许或多或少依旧是艾莫斯——说道。
“我们所有人都就位了吗？”
“是的。穆史克拉特有点儿焦躁不安，源于它的新住处和被吓坏的特妮。医疗人员给了特妮一些药让她放松，她现在睡着了。他说她受了精神创伤？”
“看起来是的。”
“要不是有人跟我说他们有应对刚才那种情况的药，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变这么老的。”艾莫斯说，她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不以为然的意味。这让她想起他以前的样子。
“生活是一个巨大的工具箱，”她说。“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摸索。”
“我想是吧。总之，我系好束带了。特妮安顿好了，狗狗也安顿好了。这就是我们。”
“艹，”奈奥米想。“这就是我们。”
“好的。”
“你怎么样？”艾莫斯问道。
“星环门另一侧见。”她说，然后断开连接。
过了一会儿，艾薇全舰广播，告诉大家系好束带，准备全速航行。奈奥米调出外部望远镜，将其设置为追踪空间站。追踪吉姆。她知道引擎焰会遮挡大部分视野，但她还是做了。
倒计时到。抗压座椅上的针头刺进她的身体，流体注射进她的血液，“鹰隼”号从下方猛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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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顿感觉到飞船一艘接一艘地飞离星环空间。那些仍在这个空间泡泡中的飞船向着出口飞驰，速度快得令人麻木，但仍然太慢。霍顿希望他们再快些，离开这里，平平安安。
随着他越来越充分地融入外星装置，星环门的亮度，它们之间的光线，正徐徐为他展开。这让他想起婴儿无需努力的学习方式——吸收信息，发现模式，作为长成那个物种的一部分。一部分的他希望自己能待得久一点儿，看得多一点儿，知道一些事情后再死。
“坏主意很难放弃。”米勒似乎同意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种因为不想放弃案子就向别人扔石头的人，对吧？”
“但是如果这么做能让事情回到正轨，你死得相当有价值。”
“事实证明那是我的天赋。”米勒咧嘴笑着说。“总有新的谜团出现，我们总是会碰上。”
黑暗势力再次出动，使星环空间变形，进入其中。它们试图改变它的性质，而且这次触及到了星环门。经由星环门，它们的力量推进到远处的星系。它们的关注点给他的感觉是老套又强健，不过，大错特错。霍顿奋力把它们拉回来，这么做极其消耗精力。
“靠你一己之力很艰难。”米勒说。
“你来帮忙。”
感觉发生了变化，好像真是他们两个人，而不仅仅是一个由垂死躯体的记忆产生的错觉。星环门外黑暗势力那密集的、黏糊糊的触手蠕动着，反抗着，推开了霍顿的意志，试图找到另一种方式来结束它们的入侵。
“再踏马给我一点时间。”霍顿说，就算敌人能听到他的话，它们也会置之不理。霍顿力量加倍，随后渐渐地、不情愿地，那只看不见的触手缩回了它自己的宇宙，留下精疲力尽的他。
如果袭击再次发生，他将无力阻止。
“你把一切都留在了球场，”米勒说。“不管这意味着什么意思。”
“足球。”
“什么？”
“这是一场足球赛。”
“哦。”米勒说，搔了搔脖子。“是的，有道理。”
“罗西南多”号通过了纽威斯特德星环门，另外2艘飞船穿越到了太阳系。星环空间中唯一活着的东西是霍顿和“鹰隼”号，他能感觉到奈奥米在那艘飞船上。还有艾莫斯。他的身体颤抖着，流着眼泪，他竭尽所能地忽视它。
“有点滑稽，”米勒说。“你在这里做这种事。”
“是啊，太滑稽了。”
“事实上就是滑稽，你这个聪明蛋、‘确保每个人都有发言权’先生。谁代表他人做决定，你就与谁作斗争。你整个一生就是这样。现在你又在做这种事了。那些殖民星系还没有自给自足，很多星系依赖贸易。我们这样做，有些星系就无法存活下去。”
“我知道。”
黑暗势力涌动着，群集着。它们一点也不疲累。霍顿感觉到了它们的饥渴，然而不知道这是否为真，也许只是他自己的想当然。“鹰隼”号距离太阳系星环门越来越近，每过一秒，它的速度就加快一些。同时距离安全也越来越近，距离他越来越远。“走吧，”他想道。“多多保重。”星环用光唱着它们的歌，他血管里的蓝色沉积物塑造着他，改变着他，为他提供生存、延展和认知的途径。
“我想说的是，不要误会我。我对形势的分析与你的非常相似，但你必须看到其中的讽刺意味。你的那些狗屁观念，给予民众所有信息，并相信他们会做正确的事情？那些混蛋中的大多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是在为整个人类做决定。”
“你这样讥刺我有什么原因吗？”
米勒的表情变得严肃而伤感。“我在努力让你保持清醒，老伙计。你在失去意识。”
霍顿意识到这是真的。他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鹰隼”号正接近太阳系星环门，只有不足几分钟的路程。逐渐缩短。
“我绝对相信，总的来说，人类好的方面大于坏的方面。”他说。“所有的战争，所有的残忍，所有的暴力，我没有回避这些方面，然而我仍然认为人类有美好的一面。历史是血淋淋的，未来可能也是这样。但对于每一次暴行，都有上千种人们没有注意到的小善行：一百个毕生都在相亲相爱、彼此扶持的人，一些真正慈悲的时刻。也许，人类中好的方面仅仅比坏的方面多那么一点，可是……”
“鹰隼”号穿过太阳系星环门。星环空间只剩下他自己。
“然而，”米勒说，“我们做的将导致数百万人慢性死亡。这是事实。你确定你要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我踏马的一点头绪都没有。”霍顿说，然后依然去做了。
一瞬间，出现了仅次于宇宙开端的能量释放。没有人看到这幅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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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环门逐渐退去光亮。新出现的光亮最先褪去，然后是中心的形变……那里曾经是一个神迹和奇迹，一个通往银河系的大门，现在只有遥远的星辰，被一个1000公里宽的金属暗环所环绕。
然后金属暗环陨落了。
“鹰隼”号正以三分之一g的加速度航行，感觉相当温和，几周后就将到达木卫三附近。全体船员——瓦解的帝国中最聪明的头脑——目睹着星环门的消亡，测量着，收集着数据。奈奥米独自坐在厨房里，端着一杯茶，呆呆看着。几十年来，星环门固定在那里，是太阳系中距离最远的天体之一。它没有运行轨道，一动不动地悬着。如今它动了动，像其他天体那样被太阳的引力吸引过去。奇迹，结束了。
她的消息队列不断涌入新信息。地下组织的联系人、上百家不同媒体的记者、政界人士、运输联会官员、当地交通管制当局，每个人都想和她谈谈，不管他们用的是什么措辞，他们都想要同样问题的答案。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谁都不去理睬。
飞船上的船员来来往往。有些人受伤了，像她一样。有些人的伤情不怎么明显。她认出了一些人。情况就是这样，直到艾莫斯进来。她对他那宽大、摇晃的步伐就像对自己的声音一样熟悉。她愿意相信它真的是他，她的老朋友真的在拉科尼亚幸存了下来，而不仅仅是外星机器的修复物。她微笑着，举起杯子。
“嗨，老大，”艾莫斯说。“你怎么样？”
“有点奇怪。”她说。“特蕾莎怎么样了？”
艾莫斯走向自动售货机，对着陌生的控制菜单皱起眉头，同时说着话。“她这些天来好多了。不管那个空间站中发生了什么，她被吓得不轻。我想她真的希望自己能把她父亲救回来。”他找到了想要的菜单，满意地嘀咕着。“不过，看起来她和光闪闪很合得来。我觉得那个小家伙有点嫉妒，我觉得他想成为特妮的好朋友。这里面有一些兄弟姐妹的情意，他应该会成功的。”
厨房里响起售货机的通知声，并伸出一只银色吸管。艾莫斯打开上盖，旋转一下，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他温和的笑容意味深长。他看着奈奥米的手持终端，上面显示着翻滚的星环。
“法耶兹说它会陨落掉入太阳，”艾莫斯说。“他说即使一路到这里，它的侧面也没有足够的空间使它进入轨道。最后只能‘嘣’，掉入那个火球。”
“你认为真会这样吗？”
艾莫斯耸耸肩。“我认为在它到达小行星带之前，一群独立承包商会把这玩意儿拆解掉。哪怕有一丁点儿落到日冕上，它就算是幸运的。”
出乎奈奥米意外地，她笑了。艾莫斯的笑容也显得更安心了。
“我认为你说的对，”她说。“如果不是这样，有人会雇一艘拖船把它给拖走。人类不会对任何能经手的东西无动于衷。”
“低劣的人性。你呢，老大？你对这一切有何看法？”
他的意思是，“你没事吧？你失去了吉姆，失去了亚历克斯，失去了自己的飞船。你承受得住吗？”答案是可以。不过她还没准备好大声说出来，所以取而代之她回答了另一个问题。
“我认为我们很幸运。在这个广阔无垠、遥不可及的宇宙中，我们是其中的一个小星系，总是处在自我毁灭的边缘，如今我们有1300个机会，用于找到如何与对方相处的方法。彼此间和睦相处，做正确的事。这比我们以前的情况好多了。”
“即使有人等到那一天，我们也不会知道了。外星人的通道消失了，现在只有我们。”
星环在显示屏上翻滚着，她越过星环望向群星。亿万万颗星星散布在太空中，其中很少的一些也在回望着她。
“星星还在那里，”她说。“有一天，人类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去。”
by 印象
源：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92555.html
译：22.6.16，22.6.17
校：22.6.20，22.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