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亚历克斯
“……立即撤离。设想你进入的星系就是此后你将待的地方。预计并设想穿越后星系间将不会有后续的联系，一旦离开就不要再进入星环空间。这不是玩笑。这不是演习。信息重复。”奈奥米结束录制，发了出去，然后从控制显示屏处漂开，做了几次吞咽动作。亚历克斯也有同感：心里空荡荡的。
“好了。”他说。“哦，天哪。”
他们周围的操作台并不是废墟一片，不过有些受损。在宇宙奇怪的时候，他在厨房里，黑色的东西像薄雾一样从里面漂过，而他们是唯一真实的东西。眼前的破坏也一样，他看到一半的抗压座椅不见了。如果当时他坐在平时的位置，他就没命担心这些了。
奈奥米的右臂吊在吊带里，不过身上并没有缺少什么。当其中一件东西向她砸来时，她跳开了，肩膀撞到了舱壁上。很长一段甲板消失了，内部船体上有一个洞，艾莫斯很快将洞补上，金属在旧的泡沫和布制覆盖物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奈奥米问道。
艾莫斯像被修复后一贯的那样静止不动，然后耸耸肩。“有几处需要修补。我们失去了一个定点防御炮发射口，但是考虑到我们没打算和任何人交火，所以这件事可以缓缓。需要确保水箱没有泄漏，并对反应堆和引擎进行三次查验。”
“需要多久？”
大个子机械师笑起来。“状况好的话，半个小时。否则，那就取决于损毁有多糟糕。”
“干活吧，我会尽快来帮忙的。”
“收到，老大。”艾莫斯说。“要等特妮的，对吧？”
“她不来我们不会离开。”奈奥米说。“不过我们要和‘鹰隼’号脱离了。”
“那么让我再去检查一下对接桥。如果在对接桥损坏的情况下收回，那会搞毁很多东西的。”
“谢谢。”奈奥米说，然后转向亚历克斯。“飞行前检查。从上到下全部检查一边。持续运行诊断程序，直到我们准备好离开的那一秒。能进行几次，就进行几次。”
“没问题，”亚历克斯说，然后坐进一张完好无损的抗压座椅。“别担心。‘罗西’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那是因为我们不会让它失望。”奈奥米说。
战术显示屏上，随着航向的改变和引擎的启动，滞留在星环空间的飞船开始从黄色变为绿色。通信系统的消息队列里累积了6个连接请求——要么是请求说明情况的，要么是寻求帮助的。对此他不知道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
奈奥米暂时不去理睬，自己向艾薇发送了通信连接请求，艾薇马上就接受了。
“‘鹰隼’号状况如何？”奈奥米问道。
亚历克斯开始运行诊断程序，检查每个机动推进器的功率、反应物供给状态、压力和控制响应。
艾薇的回答粗狂和解脱参半。“糟糕，激动，离家很远。”
“我需要听到一些更专业的描述。”奈奥米说，不过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个左舷推进器发出低反应物警报，亚历克斯开始隔离管线，寻找压降。
“我们失去了两名船员。哈沙安·李和大卫·坎特雷拉斯。我想你没见过大卫，他是一名化学家，他在拉科尼亚有一个妻子。”
“哦。不是吧，哈沙安。我很难过。”
“我们遭受了一些损毁，但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因为我已经经历两次了。我再也不想这样了，我讨厌这样。”
“要多久你才能准备好离开？”
“要一个小时。”艾薇说。“然后，像蝙蝠逃离地狱那样离开这个鬼地方。”
亚历克斯找到了问题所在：水箱里断水。搁在平时，他们会修好它，但“罗西”号是艘为战斗打造的战舰，她本身具有多重冗余，功能部件有诸多备份。当诊断程序在他面前运行时，他查看替代物的工作情况。
“你要去哪里？”奈奥米问道。
艾薇的叹息让亚历克斯有些担心。“太阳系。”她平静地说。“我还没公布，但就是太阳系。”
“不是拉科尼亚吗？”
“‘旋风’号正向着拉科尼亚的方向航行。尽管特雷霍打算履行他的特赦，然而违背诺言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后果，而且我相当确定古吉拉特上将有一份敌人名单。如果我在名单上——我非常有可能在上面——我的许多手下也将面临艰难的考验。我的决定会拆散一些家庭，但也会拯救一些生命。你呢，你去哪里？”
“太阳系，”奈奥米说。“但是在特蕾莎离开空间站之前我不能走。我不会让你等我，两艘飞船一脱离，你就离开这里。”
“我明白。”艾薇说，然后断开了连接。亚历克斯找到一个没有压降的物料，用它替换问题件。奈奥米调出消息队列中的第一条信息。
“我是‘兔毛虫’号的洛夫特曼舰长。我们需要帮助。我们的引擎锥遭受了灾难性的损坏……”
奈奥米忙着为需要救援的飞船寻找救援人员，回答指挥官惊慌失措的飞船提出的问题，时不时地和在飞船中穿行的艾莫斯确认些事项。她的显示屏上，一个小窗口显示着可视望远镜传来的空间站入口的画面。
亚历克斯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到身体在颤抖。等他意识到去太阳系意味着什么时，他把手从控制面板缩了回来。“罗西”号继续检查空气和水循环器、供电电网、爱泼斯坦引擎的状况。
“奈奥米。”他说，他声音里的异常一定让她感觉到不同寻常，因为她立刻停下通信，转向了他。有那么一刻，他想起了在“坎特伯雷”号上第一次认识她时的样子，当时他最关心的是能否从谷神星到土星，并以足够快的速度返回，以获得准时奖金。那时的她很安静，总是躲在自己的头发后面，避免与他人的眼神接触。她变成了……他们休戚相关，但他们并不一样。
“如果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说，一边说一边思考着每一个字词。“如果这是选择自己的最终归属地……我知道我一直是个不安分的人，可是基特和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在纽威斯特德星系，而我也不年轻了，要是我不能见他们一面，以后也不能每年发送几条信息？我觉得我不能回太阳系。我的家人不在那里。”
他的最后一句话可能显得残酷，但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奈奥米是家人，吉姆是，艾莫斯也是。甚至特蕾莎和她年迈的狗狗，多多少少也是。他把目光移开，害怕看到奈奥米眼中的伤痛。
“如果那是菲利普，”她说，“他在哪里，我也会去哪里。”
“对不起。”
“你是个可爱的人。”她转向通信系统，片刻之后，接通了艾薇。“计划有变。我得把‘罗西’号送到别处，艾莫斯和我能搭便车吗？”
“当然可以。”
“还有一条狗。”
“它是这么多年来最不让我操心的乘客。”
奈奥米断开连接，接通另一个。
“怎么了，老大？”艾莫斯问道。
“不要收回通往‘鹰隼’号的对接桥。把‘罗西’号收拾好，带上你想保留的东西，去‘鹰隼’号找个铺位。记得带上穆史克拉特的东西。”
亚历克斯身体前倾，寻找合适的话来解释。合适的道歉。
“亚历克斯要和他的孩子出去耍吗？”艾莫斯问道。
“是的。”奈奥米说。
“并不是我不爱你们。”亚历克斯说。
“当然，我知道。”艾莫斯高兴地同意了。“要是不打算修补一些漏洞，我想改变修复的优先级。”
“按你最好的判断做吧。”奈奥米说，断开连接。她伸出手，捏了一下亚历克斯的手，然后放开。“开始飞行前的工作吧。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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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气闸。奈奥米腋下夹着一个小包，艾莫斯手里有一瓶酒和穆史克拉特的定制抗压椅。其余物品已经转移到“鹰隼”号上了。那只狗在他们中间漂着，尾巴转着圈圈，似乎是最焦虑的那个，一双宽大湿润的棕色眼睛从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真是难以相信，在“罗西”号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和那些人在那里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收拾东西然后打包离开竟然这么容易。然而，他们就在那里。
内部气闸门打开了，控制面板显示对接桥已经加压。亚历克斯抓住又松开了把手，他没有漂走。“这是个错误，”他想。“我们不该这么做，我是错的。”
然后他想到基特，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于是他闭上了嘴。
“我留了一份机械待修清单，”艾莫斯说。“这些东西你真的需要尽快修好。我的意思是，不要等故障了才修。还有几十件东西你应该看看。不过，我相当确信飞船状况良好。我不知道纽威斯特德有没有干船坞。”
“有的，”亚历克斯说。“我查过了。”
艾莫斯的黑眼睛动了动。突然之间，它们看起来一点也不诡异。“你应该先去那里。千万不要使用轨道炮，如果充电，破裂的电容器可能会爆榨。”
“不要向任何人开火。明白了。”
“除非你不得不，”艾莫斯说，然后他把狗狗夹在一只胳膊下，朝气闸门走去。奈奥米看着，笑了。
“他没变，”亚历克斯说。“真的。”
“他变了，”她说。“我们都变了。”
“在你走之前，我想说……”奈奥米轻轻摇了摇头，他拖着脚步走了。
“过往很好。”她说。
“是的。”
她摸到把手，旋转一下，穿过静止的空气进到气闸。穆史克拉特叫了一声，亚历克斯本想让他们替他向特蕾莎道别，但内门却关上了。外门开启，奈奥米、艾莫斯和狗狗来到对接桥上，走过去。他看到他们在交谈，但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鹰隼”号开门，他们进去，“罗西”号的外门关上了，整艘飞船只剩亚历克斯独自一人。他等了一会儿，告诉自己，他只是在听对接桥收回的嗡嗡声，以确保一切正常。但即使在对接桥折叠到位并准备好启程后，他仍在那里漂浮了几秒钟，然后才返回到控制台。
在操作台驾驶感觉很奇怪。并不是说他以前没有这么做过，当时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通过朝着下面大声喊来和某人说话。尽管其他人在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很多次诊断，不过他还是又做了一次，看到没有任何异常，便从“鹰隼”号旁边移开。他开启引擎，抗压座椅在他下面升起，把他裹在座椅凝胶里。引擎看起来很可靠，他已经无法透过引擎焰看见“鹰隼”号。加速度升到三分之一g，然后半g。飞船吱吱作响，他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声音。声音似乎比以前大，因为这里只剩他一个人在听。升到2g，他给自己注射了半剂流体。他就此停下，不想在飞船刚刚遭受创伤之后就给它太大压力，也不想在没人送他上自动诊疗机的时候中风。
“取舍，”他大声说。“总是需要取舍。”
没人回应。他花了片刻时间，感受飞船的空空荡荡。只有他和“罗西南多”号，还有星环空间杳无星辰的虚空。他打开全舰通讯。
“有谁在这里的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现在出来，否则从现在起你就是船员中的一员。”
那只是个玩笑，他是唯一能欣赏它的人。他查看一下引擎，运行良好。飞船承受力在允许范围内，但噪音太大，令他想在穿越前调整一两次，直到他到达星环门。他把加速度增加到3g。他的骨头可以承受，他还没那么老。
前半个小时，他坐在抗压座椅上，在诊断显示屏之间切换，等待并观察故障迹象。然后他把推力减到三分之一g，持续了几分钟，走到厨房，喝了一杯茶。他想喝啤酒，不过可能要等到穿越后。但是他可以放音乐，然后就放了。老式的火星混合音乐既优美又忧郁，回荡在走廊和船舱里。
他回到座椅，再次给自己注射流体。
没过多久，其他飞船就到达了星环门。星环空间中的飞船列表——按照奈奥米设计的格式，用于飞船上报——减少一艘，然后又减少一艘。红字标题表示他们可以安全离开，即成为“飞翔的荷兰人”的风险非常低。每一艘离开的飞船的外形几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变化。“杜菲”号，前往巴拉加恩；“凯瓦利亚”号，前往奥伯伦；就连受创极重的“兔毛虫”号，也带着糟糕的引擎锥通过了太阳系星环门。在“旋风”号进入拉科尼亚时，交通管制模型聚焦了将近一分钟，准备警告进来的飞船暂缓接近。这是一个很好的系统。
渐渐地，星环空间在匆匆忙忙中空了下来。
坐在抗压座椅上，他开始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就在这里，一个飞行员，一艘破旧的飞船，没有同伴。他对纽威斯特德了解不多，只知道它是企业控股。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不过当地没有大规模的军事力量，拥有一艘战舰要么会确保他的自主，要么会让当局担心他——在此之前，这会带来麻烦。“罗西”号是一艘很棒的飞船，而且是大气级的，一旦他把它修好并找到一位搭档，他们就可以带着科考团队穿行于该星系。也许他可以自己做些勘探的事情。他想象着基特和他的妻子与他一起航去执行微气候工程任务，或者别的什么。或者只是一次小小的家庭度假。他想象着自己作为亚历克斯爷爷的生活，忍不住会心一笑。然后继续想象着作为亚历克斯爷爷，没有吉赛尔在旁边对他的肚子指手画脚，他笑得更欢畅了些。美好的生活画卷正向他展开。但愿如此。
距离星环门还有10万公里时，警报响了：反应堆燃料馈送错误。也许没什么，也许是棘手问题的第一个迹象。他调出日志，用指尖点着一行一行往下浏览，帮助眼睛集中注意力。现在可不是错过任何异常的时候。现在他很高兴没有喝啤酒。
“加油，”他对着飞船轻声道。“我们能行。现在沿着航线再往前走一点就可以了。”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92016.html
译：22.6.15，22.6.16
校：22.6.20，22.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