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吉姆
通道各不相同。有些很大，可以容纳一艘飞船通过，与其说是一条通道，不如说是一个干船坞。有些像“罗西”号或“鹰隼”号的走廊，非常适合人类体形。有些连爬行的空间都没有，有些像饮料吸管一样细。可能还有一些通道，肉眼无法看见。空间站适应不同的尺寸，其本身就像一个分形。
吉姆发烧稳定下来了，不过脚和手指开始麻木。先是针刺的感觉，然后越来越无感。如果他双手紧握，可以感觉到疼痛般的压力，可是轻触的感觉消失了。此外，腹部有种他不喜欢的震颤、晃动、过电的感觉。然而，田中没有要求他报告健康状况，所以他也没有主动提及。
他们尝试走的这条通道急剧弯曲，不过吉姆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它可能通向空间站的中心，也可能通向空间站的表面。他唯一肯定的是，田中看起来总是确信下一条要试的通道，而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吉姆和特蕾莎跟在田中后面，沿着弯道向前走，进入一个开阔处，他们所在的通道与另一个通道交叉，就像当前通道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移动过去的一样。田中在交叉开阔处停下，轻点铠甲手腕上的控制装置。她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你在找什么？”吉姆在公开信道上问道。“这个空间站很大，不能寄希望于碰到杜阿尔特。”
田中烦闷的声音传来。“我有‘鹰隼’号绘制的完整物理图，图上有基于结构和能量流推测的他最可能的位置，如今看来它比预测还要粗略和不靠谱……”
“也许我们周围的地点一直在变化。”米勒耸耸肩说。
“……此外，我有化学标记，如果换一套铠甲这种方式会更有用。不过我相信，化学标记会让我们找到目标。这里有噪声，但我正取得进展。”
米勒挠挠鼻子，吉姆开始发痒。“我认为她没什么进展。不过考虑到她的暴力、沮丧和全副武装？我不会招惹她。”
特蕾莎漂浮在吉姆旁边。她脸色苍白，有黑眼圈，似乎很久没睡觉了。
吉姆把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几秒钟后她才回头看。“你的记忆入侵情况如何？”他问道。
“我一直听到一个男孩说他多么想念他的妹妹。我想他说的是韩语，我不懂韩语，但是我仍然能听懂。这就像巴别塔①的反面。”
“别让它分散你的注意力。”田中说。
吉姆希望特蕾莎怼回去，但她只是摇了摇头。
“我只想找到我父亲。”
“这边走，”田中指着交叉通道的一个分支说。“这边的痕迹看起来更明显。”
她前面走，特蕾莎跟在后面。吉姆想了想如果他自己另走别的路，他们会作何反应，然后叹口气，跟在她们后面。他不会把特蕾莎留给田中。
“知道吗，”米勒说，“你遇到一个惯犯，一段时间后你或多或少就了解他了。”
前面，通道变得明亮起来，像动脉一样在分叉处分开成两条较小的通道。田中走了其中一条，特蕾莎随后，田中漂浮前行，在调整方向之前撞到墙上。
“你不知道我多想听你那饱含深意的警察故事。”他说。
“那好，我讲一个。我要说明一点，你眼中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是他思想的外在表现。乔伊穿透墙壁进入仓库6次，下次你看到一个有洞的仓库时，你可能好奇那天晚上乔伊在哪里。人们的习性不会改变。对他们有用的策略，他们还会再用。”
“让我想想。”
“我怎么看杜阿尔特？我觉得这一切像是爱神星事件重来。相似之处也许不是目的，而是方法。爱神星上，那些狗屎玩意儿夺取人们的身体，用来制造它想要的任何东西。”
“杜阿尔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把人当积木用，以达到他的目的。”
“也许吧。”
吉姆看了看。米勒看起来就站在他旁边，尽管他知道这不是真的。这个幻觉很完美。
米勒扬起疲惫的眉毛。“你需要问问自己，你认为杜阿尔特是罪犯，还是第一个受害者。你知道，这种东西可以连接到多巴胺受体，培养你去喜欢它想让你喜欢的东西。也许它利用他对自己孩子的感情，然后建造这些狗屁东西，就像之前利用朱莉一样。此外，有些东西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想到。你记得的。”
“那可不舒服，”吉姆说。“不过，确实如此。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那当然啦。我用的是你的脑细胞，我们之间的合伙关系可不是用我的神经元建立的。”
“所以这只是我在自言自语？真令人失望。”
“不，”米勒说。“这是现存的我试图向你指出线索。这是你的案子，老伙计。你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
吉姆的内脏深处发生一些变化，疼痛持续了几秒钟，随后疼痛转为冷静，让吉姆想起了神经损伤之类的事情。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身体上，而是回到爱神星空间站原分子第一次被释放的时候。有一阵子，他看到朱莉·毛的尸体在一间破烂的小酒店房间里，黑色的螺旋状物从她身上蔓延到墙上，蓝色的萤火虫漂浮在空中。与她相关的某个东西在他脑海时隐时现。与她有关，又无关；与爱神星有关，又不仅仅与爱神星有关。
“哦。”他说。“嘿，我们利用的是热度。”田中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他查看麦克风是否开着。“田中！爱神星的时候，我们利用的是热度。”
田中轻点铠甲的推进器，在半空中停下，转身朝他漂去。特蕾莎靠着墙，用手指抓着一个不规则的地方，把它当作把手。吉姆放慢脚步，停了下来。米勒漂浮在田中旁边，他回头瞥一眼才看到他也在那里。
“爱神星移动的时候，它的温度升高了。”吉姆说。“米勒进去寻找停止它的方式，跟踪的是热度。如果杜阿尔特像朱莉叶·毛操纵爱神星那样处于空间站的中心，他也会消耗大量能量，进而产生大量废热。如果物理图出错了，也许这个方法能有所帮助？”
他无法理解田中的沉默，不过至少她停下来想了想。吉姆的鼻子越来越痒，好像什么小东西在他右鼻孔旁边咬他。一个蓝色圆点的漩涡从一面墙上漂出，穿过另一面墙，再次消失。
“好吧。”田中说，然后转向手腕上的控制面板。过了片刻，她摇摇头。“我连接不上‘鹰隼’号。”
吉姆查看他的太空服系统。系统显示出的人只有田中和特蕾莎。在他的太空服看来，这个宇宙中再没旁人。
“我们进入得太深了，”他说。“或者这个地方类似一个屏蔽静电的法拉第罩。”
田中低下头。在没有重力的情况下，这只是一种情绪的流露。吉姆第一次感到她不是威胁或敌人，而是一个和他处境相同的人。她的脸因受伤而显得奇怪，嘴巴紧绷，眼睛里透着疲惫。
“嘿，没关系的，”他说。“我们可以做到。”
她抬起眼睛，那个射穿艾莫斯脊柱的女人回来了，脆弱和同情消失于仇恨和愤怒之中。他相当确定，如果没戴头盔，她会给自己一巴掌。
“跟我来，”她说。“跟近点。”
他做到了。
“这是一次很好的尝试。”米勒说。
吉姆关掉麦克风。“你知道，我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一个好计划。”
米勒哈哈大笑，吉姆笑了。腹部的冰冷和四肢的麻木是对他唯一的提醒，这个警探正从里到外把他活活吞噬掉。田中到达另一个交叉路口，这次路口有一个竖井，材质看起来和空间站外部是同一种金属化合物。这是他们进来后吉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她停下来，他觉得自己看到她的头盔显示屏显示她正进行热量扫描。
“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何时何事？”
“原分子侵蚀你的时候。当他完全侵蚀你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警探眯起他那虚幻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吉姆想象到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怪异的蓝色。“你是说让自己被吞噬是为了什么？”
“是的。”
“现在回头太晚了。”
“我知道。我只是感觉不太好。”
“你想听快乐的胡说八道，还是真相。”
“快乐的胡说八道。”
“那太好了。”米勒毫不迟疑地说。“那是一个漫长、宁静的睡眠，充满有趣、栩栩如生的梦境。”
一阵痉挛绞着吉姆的内脏，像螺丝刀一样锋利。“你说得很好，听起来不错。”他咬紧牙关说。“我真的觉得我会喜欢的。”
“这边走，”田中说，进入金属竖井。“努力跟上。”
他们在下落。吉姆现在找不到其他词汇描述，只能称它为下落。那些细线要么消失了，要么就是他失去了看到它们的能力。这里的蓝色萤火虫更密集，在与空气无关的涡流中旋转着，舞动着。吉姆发现自己在想黎明时分成群结队的鸟和成群结队的银鳞鱼，几千上万单独的动物协调起来，组成一个更大、更广阔、个体无法胜任的整体。这点似乎很重要。
他的左手有点儿异常，然后注意到特蕾莎正抓着它。他看到她用手指捏着自己的手指，但他感觉不到。
“不要睡着了。”她说，他很确定“睡着”是某个更持久东西的委婉说法。他想打开麦克风，但比以前做起来困难。他用右手摸索着头盔的密封点，最后成功把面罩摘下来。空气异乎寻常地浓稠，像湿气一样，可是没有水分。特蕾莎看着他，眼睛睁的大大的。然后她摘下自己的头盔，挂在太空服的臀部位置。
“我哪儿也不去，”吉姆说。“我保证。”
“你们两个在踏马的干什么？”与特蕾莎的声音相比，田中的声音很模糊。吉姆记起来，检查自己头盔里的扬声器。可能是连接松动。
“我的麦克风出了问题，鼻子也痒。”
“特蕾莎，戴上头盔。”
特蕾莎依旧抓着他的手。她带着无辜的表情看着田中，指指自己的耳朵，表示“我听不见”。田中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愤怒，吉姆感到一刹那的害怕。但随后她也打开了面罩。
“按我说的做，戴上头盔。”田中说。特蕾莎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金属墙壁散发出暖意。以前没有感觉，因为有太空服阻隔，但是现在就像热天阳光的照射。或者说是一个打开的烤箱。此外，还有一股可怕的压力感。他无法解释。空气几乎没有超过一个大气压，但他身体的某些部位感到有一股非人的强大力量控制着。空间站仿佛不是漂浮在真空中，而是在比全部世界还大的海底。
“嗯，这是真的，”米勒说。“这就是玄机。”
“什么玄机？”
米勒指着墙壁、萤火虫、以及空间站令人费解的复杂和奇异之处。“这里是能量的来源。它们打开了宇宙，挤进这里，却被消灭了。另一个宇宙试图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而空间站为星环门、外星遗器、杜阿尔特正采用的手段提供能量。它们利用空间站打造恒星，打破物理规则——没有一套不同的物理学控制它，你就不能打破规则。你可以随心所欲，可是这里的这个玩意儿？它完全是由原罪打造的。”
“找到他后，你前去和他谈。”田中说，一开始吉姆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特蕾莎愤恨地说，这意味着她不是第一次被告知。
“余下的一切我来处理。”
特蕾莎这次回答得慢一些，但说的是同样的话。“我明白。”
热量越来越浓密，吉姆感到皮肤上开始形成汗珠。金属通道与其他3个类似的通道连接在一起，每个通道都以锐角接入，形成几乎对称的六边形，多少有些让人辨不清方向。光线更亮了，温度越来越令人不舒服。
田中查看她的铠甲。“我想我们快到了。”
“最好是，”米勒说，“否则在找到罪犯之前，你们3个就要慢慢地被烤熟了。”
有东西在他们前面移动——明亮的东西。吉姆想了一会儿，仅仅是想象——原分子幻觉，或者因过热产生的迷糊——但是田中移动到他们和那个东西之间，砰地关上铠甲面罩，出于本能地护着他们。她前臂的锵管突然打开。
“哦，”米勒说。“可不能开锵。”
“等等。”吉姆说，但田中正在前进。他跟着她。不戴面罩，平视显示屏就不能工作。太空服发出响声，通知他机动推进器还有接近一半的电力，他应该回去，以免陷入漂浮状态。换个场景，这点真的很重要。
那个东西看着很熟悉，金属蓝色，昆虫形状。它比田中高半米，而她就挺高的。它像发条一样快速地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他看了看，周围的墙壁上都嵌着类似的东西，它们紧紧地挤在一起，墙壁上除了它们的身体之外，可能没有其他结构体。
“不要做任何暴力的事。”吉姆说。
“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类似卫兵的东西，”田中说，她的声音通过铠甲外部扬声器传来。“我们不会后退。”
她往前走，它在前面挡住她。她那不对称的脸上露出狂野的笑容。米勒在她旁边弯腰，带着惊讶的表情盯着她。“她真的会把你们都害死的，不是吗？”
“让我试试，”吉姆说。“我在这里。我打开了空间站，至少让我试试把那东西关掉。”
田中的锵管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她用下巴示意他往前。
“米勒？”
警探耸耸肩。“给我一分钟，让我看看能做些什么。”
吉姆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收缩失去知觉的肢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内脏的痉挛又来了，比之前更严重，靠近胸口。疼痛的到来和消失都很迅速。
“现在试试。”他说。
田中移到一边，卫兵不理她。她从它一侧漂过，它仍然一动不动。田中示意特蕾莎向前走，那个女孩走过去的时候她看着卫兵。吉姆最后过去，他的呼吸短促又快速。他膝盖以下的腿没有了知觉。
“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快没有时间了，”米勒说。“不管你要干什么，最好快点。”
“谢谢，”吉姆低声说，“谢谢你的支持和建议。”
在他们前面，光线从蓝色变成白色。吉姆启动推进器，进入一个100米宽的球形房间。其他通道和他们穿过的类似，在光亮中显得黑乎乎的。光线本身浓厚、切实、抖动、鲜活，让人感觉不对劲。这令吉姆毛骨悚然。
从房间两侧伸出来的黑色细丝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像从洞穴顶部和底部延伸并汇聚到一点的钟乳石和石笋一样。或者说像一个巨型黑暗天使的翅膀。
巨网的中心是一个双臂张开的男人，呈“十”字形状。厚厚的细丝穿插在他的身体两侧、手臂和腿上。他仍然穿着拉科尼亚蓝的衣服，光着双脚。
吉姆几乎在近到能看见那张脸之前就认出了他。
“爸爸？”特蕾莎说。
译注
①巴别塔（Tower of Babel）：巴别塔又称“巴比伦塔”、“通天塔”。据《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记载：创世之初，人类使用相同的语言，彼此和睦相处，他们准备建造一座通天巨塔以示人类的伟大。此事惊动了上天，为阻止人类接近自己的狂妄，上帝使人操不同语言，互相无法沟通理解。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69504.html
译：22.6.11，22.6.12
校：22.6.12，22.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