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亚历克斯
“后部的定点防御炮还是存在延迟，”亚历克斯说。“不过只有15毫秒。还不错。”
“听到了，”艾莫斯说。“可是我做了各项检查，怎么还有延迟。给我一分钟时间，隔离线路试试。”
“收到。”亚历克斯说。驾驶舱光线昏暗，这是他喜欢的氛围，可是他心里并不平静。就连像镜子中自己的脸那样熟悉的“罗西南多”号的声音，如今听起来都似乎透着不祥。他的后背和肩膀紧紧绷着，好几天都感觉有轻微的头痛，而且不记得上次享受一整晚的睡眠是什么时候了——应该在吉姆和特蕾莎带着一个冷酷的杀手进入外星空间站以前，在吉姆让自己感染原分子以前，在杜阿尔特开始将人类改造成一个单一的、巨大的有机体之前，它似乎想亲手杀死他、艾莫斯和奈奥米。
这么说来，稍微少睡一会儿也许是合适的。
“好了，”艾莫斯说。“现在试试。”
亚历克斯点击测试程序。“还能看到。”
“好吧。现在看下定点防御炮后部连接点。”
“同样的延迟。”
“后部整体呢？”
“看起来不错。”
艾莫斯的叹气声让人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尽管这个大个子并没有出现在显示屏上。可想他的表情：眉毛扬起，嘴唇斜向一边，如同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在重要的事情上折戟——半是怜爱，半是失望。“嗯，这说明出问题的是它们之间的真空通道。我试试冲洗一下。”
奈奥米的声音从他下面的驾驶舱和通信系统同时传来。“需要帮忙吗？”
“求之不得，”艾莫斯回道。“这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那我现在过去。”然后，她的声音只经由空气传出去，“亚历克斯，留意星环门。如果有飞船穿越进来——”
“我会通知你的，别担心。”
“谢谢。”
“嘿，奈奥米？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和你在同一艘飞船共事真的是我的荣幸。”
“我想我不能再做一次告别演讲了，亚历克斯。”
“是的，不过我想让你知道。”
她停顿一下，然后说道：“也是我的荣幸。”然后她走开了，和艾莫斯一起向下朝着船体之间的空间走去，最后一次对他们的飞船进行调整。
没有特蕾莎帮助艾莫斯，让他感觉很奇怪。那个孩子在“罗西”号上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所以这个变化让他有点沮丧。吉姆的缺席更糟，他一直想和他核实一下，看看他是在睡觉、在检查瞄准镜、还是在下面整咖啡。亚历克斯大脑的一部分无法压抑吉姆不在“罗西”号上的念头。此外，克拉丽莎不在了，博比也不在了。
现在看来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发现自己一直希望每个人都能以某种方式再次出现。这个想法显得很傻，但是一点也不可笑。克拉丽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可亚历克斯心中仍在想象她的名字出现在值班名单上。博比去世了——他看着她去世的——而他仍在期待能在厨房里听到她的声音，大笑着给予艾莫斯一种特殊的兄弟姐妹般的同情。
死去的人仍然萦绕着他，因为他无法让自己相信他们不在了。他知道。他理解。但就像一个失去了珍贵东西的孩子，他永远无法动摇那种感觉：也许，只是也许，如果再看一眼，它就会出现在那里。也许他所珍爱的人并没有永远离开，也许过往——他的过往，他的失去，他的错误——可以回过头去弥补，只要他全力以赴做到恰到好处的话。也许，尽管如此，命运对待自己也还可以。
“现在检查一下。”艾莫斯说，亚历克斯运行测试程序。
“嗯，我的天哪，”他说。“起作用了。”
“没有延迟了？”
“只有1毫秒。”
“嗯，不错，已是最好了。”艾莫斯承认道。“我正收拾工具箱，前去检查轨道炮。”
“我随时都在。”亚历克斯说，感觉更像是一次祈祷，而不是通常的含义。
他刷新战术地图，看到没有变化，便播放一首音乐，随后又关掉了。根据中继器失灵前他们获取的最后数据，第一批赶来的飞船应该到了。这并不意味着星环空间外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他也无从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当他还是生活在火星的一个年轻人时，在加入舰队之前，一个堂兄弟劝说他加入一所武术学校，他在那里待了几个星期。老师教给他们的其中一项练习是用麻袋套住头，试着预测高级的学生会从哪里攻击他们。当时那种脆弱、警惕和焦急混合的感觉与现在相差无几。他再次刷新战术地图。
奈奥米回到他下面的操作台。洋甘菊的清甜味道和坐进抗压座椅时发出的柔和、金属般的声音昭示着她的存在。几秒钟后，被通信器处理得细弱又微小的艾薇的声音传来，声音低到亚历克斯听不清她的话。她的语气很紧张，声音断断续续。
“明白，”奈奥米说。“不过，我现在人手不足。你派人过来，我会为他们设置权限。”
亚历克斯等了几秒钟，以免打断她们的对话，随后大声道：“‘鹰隼’号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缺少‘远离我的头脑’的药物，艾薇想从我们这里匀些过去。”
“换个角度来看，这是个好兆头。”亚历克斯说。
“不明白你的意思。”
“好吧，如果杜阿尔特不担心我们能做些什么的话，他只需要坐等我们药物吃完就行了，不是吗？如今他四处调动飞船，关闭中继器，诸如这类的事，说明他认为这么折腾值得。所以不管如何，我们对他一定是个威胁。”
“恐怕他不会告诉我们怎么做才能威胁到他。”奈奥米说。她的声音有着绝望和冷幽默的和谐。
“我们会搞清楚的。”亚历克斯说。“嘿，艾薇从医务室拿走她需要的东西后，要不要拉起对接桥？如果和‘鹰隼’号分开的话，在战斗中我们会更加灵活。”
“不。”奈奥米说。“‘罗西’号是地下组织的旗舰，‘鹰隼’号是拉科尼亚的旗舰，其他飞船都在看着我们，我不希望在他们眼中我们是两支独立的舰队。此外，我们是指挥部，如果我们加入战斗，说明其他很多方面都出了问题。”
“或者说‘旋风’号到了这里。”亚历克斯说。
“无论哪种情况，都无关紧要。”
“明白。”亚历克斯说，然后更平静地对自己说，“明白。不过至少我们把那帮混蛋吓坏了。”
似乎是对他的回应，一股意识的浪潮席卷了他，脑海涌现其他人。一系列的意识：一个年长的女人，住在月球的公寓里；一个年轻男人，右脚出了什么毛病；一个小孩，正在一条未铺路面的街道上踢着破旧的球。巨大的人类感觉——男性的，女性的，或者两者兼有；疲惫的，狂喜的，暴怒的；年轻的，年老的——冲刷着他，仿佛有人打开了消防水带。他感到亚历克斯·卡玛尔的意识在消失，于是咬着嘴唇，想让他回到自己的身体，恢复自己。
“放手吧，没关系。”一个声音带着合唱般的复杂和深沉说道。如果天使有声音，听起来就会是这样的。“放手吧，没关系。坚持只会带来痛苦和疲惫。让我们带你走，然后你就可以休息了。放手吧，就现在。”听起来几乎就是劝诱，摄人心魄。
浪潮过去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它持续着，像一只手放在脑后，他能感觉到一点儿压力，既是邀请，也是威胁。他有点儿发抖地从口袋里掏出粉色药片，咀嚼着，在嘴里把它们碾成粉末，以便药物更快地进入血液。感觉像原罪一样苦涩。
“你们都感觉到了吗？”他使用通信系统问道。
“我感觉到了，”艾莫斯说。“我可不喜欢。”
奈奥米说：“感觉比以前更加目的明确了。我认为它试图磨灭我们的意志，让每一个不坚定的人站到它那一边。”
“我不这么认为，老大，”艾莫斯说。“我感觉更多的是要么投降，要么死。”
亚历克斯的战术地图弹出一个警报，星环门边出现一连串鲜亮的红点。“罗西”号根据旧数据、飞船外形和引擎特征进行了一次快速分析，基于之前接近他们的飞船信息和目前看到的情况，有6艘飞船——1艘拉科尼亚战舰，3艘海盗狩猎飞船，2艘带着鱼雷架零件的货运飞船——快速地穿越星环门，全部位于星环空间大约20度的范围内。
“我觉得轨道炮没什么问题，”艾莫斯说。“我要去工程间，准备好补丁装备，以应对敌人射穿我们。”
经由通信系统，一个声音传来，是向所有飞船进行的广播。“我是‘德雷科’号的波顿舰长。敌人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我们正在行动，准备交战。”
“命令，”奈奥米在操作台上喊道。“所有飞船，规避并防御，但保持原位。”
战术地图上，“德雷科”号转向来袭的飞船，但奈奥米舰队的其余飞船稳住不动。50多个蓝色斑点在星环空间中四散开来，6个红点排成一串，像一把刀朝着中心的空间站驶去。也是朝着“罗西”号、“鹰隼”号和吉姆。如果说红点看起来移动得很慢，只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
“你在等什么？”亚历克斯叫道。
“还不确定。”奈奥米喊道，战术地图上又出现6个红点，是从星环空间对侧的星环门进来。“这个。我在等这个。”
通信系统抛出错误，奈奥米咒骂一声。亚历克斯调出她的显示屏，想看看出了什么问题。所有敌舰都在发射广谱干扰。整个广播频谱闪烁着噪音和错误请求，请求不断堆积，“罗西”号放弃处理，重启天线。亚历克斯参加过诸多战斗，除了海盗袭击之外，从未见过如此广泛的的通信干扰。
“亚历克斯，你能帮我接通集束通信吗？”
“告诉我你想和谁通话，我会接通好的。”
他的显示屏上出现一张清单，他开始建立通信队列。锁定通信飞船，发送命令，然后移到下一艘，整个过程耗时并不比广播长多少，但是他脑后那只看不见的手按压得更重了。在广播失效的情况下协调奈奥米的飞船，意味着建立一个专门网络，用于持续跟踪所有其他飞船的位置并在它们之间来回切换，以激光能够承载的速度交换数据。理论上，这是完全可能的。实际上，却要复杂得多。任何一艘飞船的缓冲区故障都会拖慢整个通信系统的速度，任何失去准直的激光器都意味着命令的丢失，导致重传请求加倍，增加数据混乱、损坏和错误的几率。
敌舰数量相比己方是5比1，而且敌舰的路线很怪异，螺旋飞行，把奈奥米的舰队吸引向它们，然后在进入射程前旋转离开。敌舰诱使奈奥米的飞船占上风，但从不交火。亚历克斯不知道这是一场攻击战还是佯攻战，他等着看奈奥米作何反应，这时“德雷科”号进入第一批敌舰的射程。
进攻的时机令人惊骇。最远处的飞船开火了，像蒲公英播撒种子一样倾泻出鱼雷。然后是距它最近的一艘，然后下一艘，最后是距“德雷科”号最近的一艘。一波又一波，第一枚的鱼类速度稍慢，以便后面的鱼雷赶上。亚历克斯设置“罗西”号的瞄准镜，追踪力所能及的画面。
“德雷科”号是一艘暴风级驱逐舰，拉科尼亚舰队的中坚力量。相比来说，其他飞船不够坚实，体型较小，武器不足。如果有人问他，面对它们，亚历克斯会毫不犹豫地把钱押在“德雷科”号上。所有敌舰的武器泻向“德雷科”号，撞击时间协调到毫秒。“德雷科”号的定点防御炮持续开火，反导弹一次击落了十几枚敌人的鱼雷，但是仍然不堪重负。
撞击就如一个急剧又短暂的太阳爆发，光芒消褪后，那艘驱逐舰漂荡着，慢慢旋转着漂向可以毁灭一切的星环边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拯救它。他希望驱逐舰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天哪。”奈奥米道。
“我觉得其他战斗不会再像这样。”亚历克斯在通话中说。他很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
“如果不在乎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容易激发应对措施，”艾莫斯同道。“那些飞船要完了，但我想船上没人在乎。”
“放手吧，没关系。放下武器，你将拯救人类，而不是毁灭人类。不要害怕即将到来的改变，这是唯一能拯救我们所有人的方法。”亚历克斯咬紧牙关，直到感觉到下巴的疼痛。
“亚历克斯！”奈奥米喊道，随后他意识到这不是第一次喊他。
“抱歉，抱歉。”亚历克斯说。“我听到了，什么事？”
“集束通信，‘歌德明’号。马上。”
亚历克斯急忙寻找那艘飞船。“歌德明”号是一艘与地下组织共事的海盗船，他在奈奥米舰队的边缘找到了它，几乎位于和“德雷科”号残骸相对的星环空间的另一侧。通信的光速延迟很小，可以与之实时交谈。
“‘歌德明’，”奈奥米说，“我是‘罗西南多’。你们偏离了指定的位置。”
回复的声音年迈粗野。“我们有机会干掉这个混蛋，‘罗西南多’。我们要干掉它。”
“你们做不到。”奈奥米说。
亚历克斯调出战术地图，他一开始没有看到它。敌舰沿着奇怪的螺旋路径，将己方飞船诱离得越来越远。当其中一艘偏离足够远的时候，敌舰仿佛一只野兽的不同肢体一样转向，朝着“歌德明”号急速驶去，切断它的支援和救助路线，将它包围。
“很好，”来自“歌德明”号的声音固执地说，“我们经历过比这还糟糕的情况。”
“放手吧，没关系。死亡不值得尊崇。”
战术地图再次发出警报。在同一时刻，又有5艘敌舰穿越不同的星环门。亚历克斯现在看到了它们的本来面目：狩猎队。
他正在设置集束连接队列，发送针对新敌舰的新命令，这时又一艘飞船穿越星环门。飞船体积小，速度快得惊人，已经开始减速，以免撞上外星空间站而死。“罗西”号估计它的加速度接近20g，就算船员浸没在呼吸液中，他们减速过程中面临的危险也和加入战斗一样大。
“奈奥米？”
“带我们去那里。”她说。
没有时间与“鹰隼”号分离，所以亚历克斯控制两艘飞船，让它们协调一致。那艘小型、快速的飞船被它自己的引擎锥遮挡住一半的视线，不过其他敌舰能够看到“罗西”号的一切行动。敌人的眼睛是共用的，思想共通的。亚历克斯设置一个射击方案，与“鹰隼”号同步，沿着敌舰的路径发射轨道炮。就在他射击的时候，它已经在躲避了。亚历克斯切换到鱼雷，密集发射，准备在飞船和空间站之间引爆。
“歌德明”号发射导弹作为紧急求救信号，然后被切断。通过显示屏，它看起来在缓慢地行进。亚历克斯希望能够更快些，稍微挑战一下物理定律。就为他自己。
“它们不会和我们开打。”奈奥米说。
“那些鱼雷不是为此而放的，”亚历克斯说。“我只是想在它们的去路上放些碎片。”
鱼雷在引爆时爆发出光芒，“罗西”号追踪着鱼雷沿途辐射出去的能量范围和金属碎片。那艘疾驶的飞船像石头穿过云层一样进入爆榨范围，亚历克斯屏住呼吸。在那个范围，仍然有广阔的空间覆盖不到，但是以敌船的速度，即使指甲大小的一块金属片也足够了……
敌船引擎一道闪光。亚历克斯松了口气。
“干得好。”艾莫斯经通信系统说。
“有时候人会很幸运。”亚历克斯说，但他还是有点自豪。
“返回原位，”奈奥米说。“我们要待在吉姆入口的外面。敌舰想要接近空间站，我们是它们最后的障碍。”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65796.html
译：22.6.10，22.6.11
校：22.6.11，22.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