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吉姆
“这是个坏主意,”米勒说。“我的意思是,虽然你一直以来头脑不清,但你必须知道这是个坏主意。”
“当然,我知道。”吉姆说。“但这真的是坏主意中最好的。”
“回想起来,那些让你来到这里的人生选择是不明智的。”
吉姆动动头,看了看那个已死的警探所在的地方。米勒展现出看似害羞的彬彬有礼,举起一只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
“我并不是说没有好转的可能,”米勒说。“我只是想让你对事情的结局有所预期。”
从这个距离看去,已看不到空间站的球体外形。他离得很近了——他们离得很近了——感觉更像一片发着蓝光的平原。他周围和身后的星环门闪闪发光,像微小又反常的星星。
艾薇给他穿的重型拉科尼亚太空服神奇地贴合着他的腋窝和膝盖,使他运动自如,几乎没有让他感觉到“太空服要散架”的恐慌。平视显示屏显示他有15个小时的空气,可真是太好了。他不需要额外的氧气瓶。拉科尼亚铠甲将备用空气和水储存在铠甲镀层的孔隙中,虽然它不是战斗铠甲——他唯一的武器是一把来自“罗西”号补给物资的手锵——但也足够为他提供一些保护。
处于空间站的蓝光中,太空服传感器没有显示出任何危险,只有全部星环门一起发出的几百毫雷姆的辐射。在正常太空中,走出“罗西”号对船体进行检查,短短几步路遭受的辐射都比这多。对他来说,这是目前处境中唯一显得有点儿安全的事情。
“罗西”号和“鹰隼”号漂浮在他右边几公里外,“德雷科”号在他左边大约同样的距离。所有的飞船看上去都很小,伸出手掌用拇指就能遮挡住。那艘把温斯顿·杜阿尔特从拉科尼亚载到这里的外星飞船,在他下面的空间站表面呈一个苍白的小点。他的头盔确切地显示特蕾莎和田中都在向他赶过来,开启放大镜才能看到她们。还得等会儿,此刻只有他,或者说他和米勒,这取决如何看待这个米勒。
这位警探的穿着和活着时一样:灰色西服,黑色帽子。他那悲伤的巴塞特猎犬的表情似乎比吉姆记忆中的要年轻,可能只是因为吉姆在变老,而他却保持不变。把原分子注射进身体,使得即使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米勒也能保持在吉姆的意识中。米勒还发展出一种令人不愉快的习性,那就是他一直在吉姆的视线里。如果他看起来在右边,吉姆转向左边,米勒也出现在左边。而且,米勒声音似乎来自他身处的任何地方。这让他失去方向感,又让他感到诡异,仿佛米勒是一部低成本恐怖电影中的反派。
米勒把手伸进口袋,用下巴示意一下“德雷科”号。“看来友好上校来了。”
“你不要这么叫她。”
“为什么不呢?她又听不见我说话。”
在星环门光线的映衬下,田中是一个黑点。她的铠甲机动推进器使用的是压缩气体,没有任何点火的痕迹,在她接近后减速时才感觉得到。她的铠甲颜色和拉科尼亚国旗一样,都是蓝色,上面还有风格化的翅膀。此外,它让吉姆想起博比·德雷珀的老式“哥利亚”铠甲:与其说是太空服,不如说是一件形状类似的武器。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脸清晰可见。脸颊显得更光滑、更年轻,因为不久前他把她原本的脸颊榨烂了。她的目光在他周围转动,仿佛在清点存货。她停下来,皱着眉头,似乎盯着他头盔周围的虚空。
“呃,我想那是真的,”她通过头盔无线电说。“真的有个人和你一起。”
“是的,确实,”吉姆说。“不过你怎么——”
“我在这儿。”特蕾莎说。吉姆转向“罗西”号,看到特蕾莎穿着一套破旧的、带有“罗西南多”号标识的太空服,米勒不好意思地漂浮在她身边。“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只需要再处理一件事。”
“什么事?”田中严厉地问道。
“穆史克拉特。如果发生战斗,她得在抗压座椅上。”
田中的沉默是对她心有不满的回应。
“哦,有意思。”米勒说。
“我来处理。”吉姆说。“除了穆史克拉特,你们都准备好了吧?进去之前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特蕾莎说。“可以走了。”田中摇摇头。吉姆调整方向,朝着广阔而空旷的蓝色空间站漂去,随即发现米勒已经在他下面了。
他打开与“罗西”号的连接。“嗨。”
“嗨。”奈奥米回答。她的声音既轻柔又显得心事重重。吉姆向空间站匆匆瞄了一眼。
“我们距离空间站表面大约100米,马上就进去了。”
“我看到你了。”她说,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他没大听清。
“特蕾莎让我对你说,机动猛烈的情况下确保穆史克拉特待在抗压座椅中。”
“我会处理的。”
蓝色空间站越来越近了。透过眼角余光,他看到田中正在激活、关闭铠甲前臂的锵械,锵管伸出后又收回。特蕾莎盯着前方的空间站,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在他旁边的米勒点点头。“有情况,快看。”突然间,蓝色空间站不再是毫无特点,细线在其中穿梭,精巧如丝线,形成宽广、复杂的螺旋,螺旋聚集在一起,然后散开,最后被上升的新螺旋取代。它介于有机和机械之间,让他感觉非常熟悉。
米勒向前眨了眨眼睛,用只有幻觉才能做到的方式从一个地方瞬移到另一个地方,等到细线构成的图案平静下来,然后踏上表面。吉姆觉得这是他自己身体里的努力,但他不能辨别是哪个部分,就像在幻肢上伸展肌肉。随着螺旋重新形成,米勒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然后变宽。蓝光在一个3米宽的圆圈中变暗,圆圈凹陷下去,不断加深,最后形成一个通道。田中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无线电关着,吉姆知道这点是因为他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很好,有个入口。我们有路进去。”
奈奥米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们会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
“她以为你们都会死,”米勒说。“她和你,以及那些飞船上的所有人。或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死的话,会是更糟糕的东西。我已经被这帮混蛋抽取了意识,不允许死去。这可不好玩。说到这里,我有没有因为你把我拽来骂过‘我艹你个王八蛋’?”
吉姆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对奈奥米说什么才能给她带去一些抚慰,“你曾经在没有我的情况下成功过”,或者“就算我们会死,也要全力以赴”,或者“我会好好利用你争取到的时间”。没有一句符合他的心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最后说。
“亲爱的,狩猎愉快。”
“不可能。”米勒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保重。”
霍顿关掉麦克风。“哦,是吗。把你带回来真是日了狗了。现在要么帮帮忙,要么闭嘴。”
通往空间站道路的弧度在他周围升起,遮住了“罗西”号、“德雷科”号和明亮的星环门。道路通向空间站深处,但在吉姆的感觉中,方向在前进和向下——在通道里向下穿行,或是掉进一个洞里——之间不断翻转。
“注意。”田中打开通话信道说。“霍顿,你的情况如何?”
“抱歉,你说什么?”
“你的情况。你是我进入这个鬼地方的通行证,如果你完全原分子化了,我需要知道,我需要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就知道。所以,你踏马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来,”米勒说。“我觉得你俩先前就应该定下来谁是这次行动的指挥。”
“我感觉很好。”吉姆说,然后暂停,考虑了一下。“可能有点发烧?不过没什么问题。”
“我要你每5分钟通报一次。设置一个定时器。”
“如果开始感到不妙,我会告诉你的。”
“是的,你会的。因为你得设置一个定时器。”
米勒漂浮在他俩之间,落后半步,试图掩饰自己发笑。吉姆权衡一下对抗田中的利弊,设置了定时器。不过他把时间设置为7分钟。
通道变宽。一层像透明薄膜一样的东西标记着通道的尽头,不过吉姆穿过它时只感觉到一点阻力。通道——或称之为洞穴——又延伸10米,然后进入一个大教堂那样阔大的房间。这里也有在空间站表面看到的细线,不断在墙壁和柱子上流动。一道柔和的光线从墙上射出,太过分散无法照射出影子。到处都在运动着,吉姆有种感觉,要不是把未加工的原分子注入体内,他就意识不到其中的大部分。每个表面都是活生生的,涌动着液体和比沙粒还小的物体。仿佛看着一个巨大的身体,其所有组织都在忙于各自的任务,而整个身体被精心安排,为了一个宏大、不可知的目的。
其中一根柱子也是一个形体——是个机械师,昆虫,或者完全别的什么东西。他闪过一段记忆,一个火星陆战队员用手榴弹摧毁一个类似的东西,然后自己被分解成复杂的分子,用来填补他造成的破坏。他打开麦克风。
“嘿,”他说。“尽量不要破坏这里的任何东西。”
他以为田中会呵斥他,但说话的人是特蕾莎。“我认为这里的空气无法呼吸。太空服报告说,含有带一些挥发物的惰性气体,这和可呼吸的情况不同。”
吉姆查看他的太空服。她说得对,氖气多于以前,还有同样微量的苯、氧气。在太空服看来,他可以立刻摘下头盔,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没摘。
“是他,”田中说。“高级领事没穿太空服,如果载他的那艘飞船上没有类似的东西,”她朝着空气、墙壁和整个空间站示意,“他让这些提供他所需的一切。”
“他没有食物和水。”特蕾莎说。
透过面罩可见田中皱起眉头。“我想他解决了,使用同样的方式。他在这里。霍顿?哪条路通向他?”
吉姆眨眨眼,转向米勒。
“不知道,”米勒说。“如果把杜阿尔特比作一艘崭新的、经过良好调教的赛艇,那么你和我就是绑在反应堆顶部的两个容器。你可以说我们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我们并不是同一重量级。”
“我不知道,”吉姆说。“我还以为是你负责追踪呢。”
田中没有回应。相反,她示意他们往后退,用推进器向房间中心移动。她去查探。
田中远离他们一定距离,一动不动地浮着,似乎在听什么。也许她真的在听。这里的空气足以传播声波,吉姆并不知道她的铠甲都有些什么功能。大教堂随着能量线和复杂电磁场的移动而移动,他不知道田中能否看见这些,而从大教堂通往外部的道路有一百来条。有那么一瞬间,吉姆把这一切都看作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即将压在他们身上。他的头像下落似的旋转,一股敬畏的浪潮席卷着他,仿佛在听上帝的低语。
“哇,哇,哇,”米勒说。“不要分神。你现在开始迷糊还为时过早。”
空间站在吉姆看来绝对威严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关掉麦克风。“你的话听起来像是这场博弈还有后续阶段。”
米勒的微笑神秘莫测,传到他眼中时,里面似乎有些悲伤。“死去以前,都是生命。”
“我感觉似乎听谁说过。”
“深呼吸几次,控制住你的注意力。我想我们的反常有些明显。”
吉姆的目光转向特蕾莎,看到她正带着担忧的表情看着自己。
“一切都好,我没事。”他说,然后打开麦克风重复一遍。特蕾莎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她信不信你的话。”米勒说。
田中的声音从公开信道传来。“从这里出去。跟我来,跟近了。”
她已经在室内穿行。特蕾莎快速调整方向,跟在她后面飞走了,把吉姆留在后面。
在吉姆的右边,发生了巨大变化。嗡嗡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就像一群黄蜂,然而没有出现在太空服的仪器上,还有似光非光的东西,在墙壁间流动。肾上腺素飙升,他的心脏开始砰砰地击打着肋骨。无论是什么,反正在移动、流逝、前进,却没有进入室内。吉姆从未见过鲸鱼冲出水面,但他觉得自己理解了看到这种情景时的感受。田中和特蕾莎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什么。他查看自己的医疗状况,太空服显示他的体温略高于38度。发烧,但不足以引起幻觉。
“不是幻觉,是真的。”米勒说。“那是一个小小的提醒,提醒我们进入得够深了。”
“不需要提醒。很清楚。”吉姆说。
“你说什么?”田中问道。
“没什么,”吉姆说。“只是自言自语。”
田中在长方形开口处停下,开口通往一条向下弯曲深入空间站的通道,一道像淡蓝色萤火虫一样的微光从里面淌出来,进入他们身后宽大的房间。
“我告诉过你要跟紧点。”田中说。“下次记住。”
“上校,”特蕾莎说。“你继续。”
米勒在特蕾莎旁边,摘下帽子,用手掌揉着太阳穴。“天哪,这里没人管吗?”
田中转过身,带头沿着通道向下漂去。这里的墙壁发出深黄色的光芒,里面的细线从螺旋形变成狂乱的虚线,让吉姆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开车带他穿过暴风雪。大约100米后,通道开始改变,沿着椭圆形的长轴线变宽,沿着短轴线变窄,直到吉姆双手可以够到两边。
“道路太窄了,”特蕾莎说。“前面容不下我们。”
“靠近我。”
通道继续变宽变窄,吉姆觉得像是穿行于洞穴的裂缝。两边的密集度让人产生幽闭恐惧症的感觉,但是田中还在向前推进。
他的定时器响了。
“我在发烧,但其他方面还好。”他说。
“什么?”
“你让我定时报告身体状况。我在报告,有点发烧,感觉还好。也许我们应该互相通报,我报告了我的情况,你说下你的。这叫互通。”
田中转过身,像珊瑚礁中的鳗鱼一样绕过特蕾莎挤到他身边。她调到一个私人信道,开口说话。他匹配她的信道。
“霍顿舰长,”她说。“我很感激为我进入这个空间站你所做的一切,如今我已经在这里了。看起来你对我的用处要小得多,所以在我开始考虑报那毁脸之仇以前,我强烈建议不要再给我提你踏马的意见。互通,互狗屁的通。”
她随即点点头,好像是代他同意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又调回到公开信道。
“这是一条死胡同,返回再试一条路。”
她推开吉姆,朝着他们身后的房间飞去。特蕾莎跟着她。吉姆漂浮了一会儿,手贴着墙,背贴着另一面墙。一股萤火虫的气息从窄窄的通道深处盘旋而上,绕过特蕾莎和田中。
“你开锵打坏了她的脸,是吗?”米勒问道。
“她当时要杀了我们,”吉姆回道。“但说实话,我觉得那更多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拉科尼亚的审讯者,他们曾把我打得屁滚尿流。”
“作为对殴打的报复,锵击脸部相当不错。”
“那并没有让我感觉很好。”
“知道吗,”米勒说,“我刚开始在星旋警局任职时,有一个叫杰森的家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惹恼领导的,被安排在数据法医部工作。听起来并不糟糕,但是这意味着要取出那些人体内的记录信息——罪犯们把这些信息隐藏在主分区之外。他日复一日地看着可怕事情的录像,却无法做任何事情。这令他深受其害,工会心理医生称之为‘持续不断的创伤’。我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和田中的事让我想起了他。”
吉姆关掉麦克风,跟上她们。“他坚持了多久?”
“一年半。将近19个月。我们都认为相当了不起。大多数从事那种工作的人会在6个月后找到脱离那种工作的方法。”
“我认为我们没有6个月的时间。”
“我想说的是,任务开始之前,友好上校拥有优势。现在呢,她干得并不好。你应该做好准备,任务结束之前,恐怕你不得不再次向她开锵。”
“上次她没穿拉科尼亚铠甲,我都没能杀死她。”
“好吧,老伙计,”米勒说,“这是个问题。”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59975.html
译:22.6.8,22.6.9
校:22.6.9,22.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