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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吉姆

记忆入侵到来时,势不可挡。吉姆记起了之前的一切,但是有着类似创伤可能带来的距离感。他依然记得艾莫斯固定在医疗床上,经受着抽搐和疼痛。他想起自己跟随艾薇去了“催化剂”房间,看到法耶兹和技术员在那里。

 

他想起自己看着那个被称为“催化剂”的女人,想到了朱莉·毛。毛是他目睹的第一个被原分子感染的人,以及过了多长时间她才死去。或者,如果没死,那就是被改造。还有爱神星空间站的受害者,他们被注射了原分子样本,暴露在大剂量的辐射中,以加快外星有机体或外星技术——随便人们怎么称呼吧——的生长。即使在那时,他们还是慢慢死去。或者说被分解,然后用于其它用途,而非直接的死亡。他想起自己在思考,“催化剂”无限期地生活在那种状态下是多么反常,一具承载原分子的躯壳,一个由人类血肉制作的工具。他想起自己当时在想,她是否留有意识,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然后艾薇打开隔离室的门,让卡拉和阿赞出来,希望他们能打断正在扼杀艾莫斯的攻击。所有这些记忆都清晰无误,但是感觉它们好像发生在几周或几个月前。这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出现一道亮光:是光,是声音,也是冲击力,击打在他身体每一个单独的细胞里。他觉得自己内心的某个东西在不断地扩张,扩张……直到害怕它会永不停止地扩张下去,他变成一个单一的、持续的膨胀体,最后只能以毁灭告终。

 

然后,像做梦一样,他一下子处于100个地方,成为1000个人,那个关于“詹姆斯·霍顿”的广阔意识消失了,就像一块石头落入大海。他发现自己是一个肩膀酸痛的女人,在一艘他不认识的飞船的厨房里,喝着已经喝了一半的、偷偷掺了酒精的廉价咖啡。他发现自己是一个年轻人,在狭窄的工程甲板上,正和丽贝卡——谁知道她是谁——“双爽”,摇摆于不忠的内疚和偷情的兴奋之间。他发现自己是一名拉科尼亚舰队的军官,躲在自己的待命室里,关着灯,尽量掩盖自己的啜泣声,以免船员听到发觉他的恐惧。

 

就像一个浓缩他人私密生活的万花筒,他的记忆光彩熠熠而又支离破碎。想起这么多事情,他有点头晕目眩。

 

“那么,”艾薇说,“想必大家同意田中上校的报告是准确的。”

 

舱壁显示屏上的田中点了点头。奈奥米在她旁边的显示屏上,“罗西”号的操作台围着她,像是一个画框。吉姆和法耶兹漂浮在艾薇的办公室里。所有人聚在一起,又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艾莫斯,卡拉和阿赞,以及其他船员,正在接受医疗团队的扫描。潜入失败后的那几个小时,是活跃期的旋风。科学团队翻来覆去地检查他们的数据,寻找任何可能在完全擦除之前改变和消褪的匹配模式。吉姆坚信,他们找到的一切,会和“普瑞斯”号被救时田中第一时间发现的相同。

 

他突然有个想法。“有飞船穿越吗?刚才事件发生的时候?”

 

“没有,”奈奥米说。“触发这次事件的不是星环门里的东西,而是我们。”

 

“我也这么认为。”艾薇说。“杜阿尔特或空间站,或是两者的结合物,拒绝了我们。把我们赶了出来。我认为,至少对我们来说,田中上校提供的药物减弱了效应的最坏影响。”

 

“等等,”法耶兹说。“至少对我们来说?那其他人是指谁?”

 

“这次事件,波及范围比以前更广泛。我收到了来自5个执行科研任务的团队的报告,当时他们在星环门附近,报告说他们有和我们类似的经历。我预计稍后会有更多的报告到来。”

 

“影响距离能有多远?”田中问道。

 

“这是一种非局部效应,”艾薇说。“不太理解它是如何传播的,我无法做出任何有意义的猜测。”

 

“我这里有一些迹象,”奈奥米说,她的声音坚硬如石板。她从显示屏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战术地图。太阳系闪过,几秒钟后另一个星系闪过,随后星系一个接一个地闪过。在奈奥米说话的时候,星系继续翻动着,没有重复。“来自地下组织及盟友的报告显示,事件发生以来,70个星系的105艘飞船改变了航向,转而飞往星环门。这些飞船中有拉科尼亚的,有地下组织的,还有纯粹的民用飞船。而且,它们全部静默。”

 

“静默?”吉姆重复道。他的意思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震惊的表示,但奈奥米还是回答了他。

 

“没有广播,没有集束通信,没有航行计划更改的解释或申请。只是所有飞船都转向了我们。”

 

“无线电静默这点很奇怪,”法耶兹说。“飞船的引擎焰仍然可见。他们想通过无线电静默藏匿什么?想得到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想得到,”田中说。“只是不需要通信系统了。他们全都共用一个头脑思考。”

 

艾薇发出了一点声音,介于叹息和呜咽之间。

 

田中要么是没有注意到,要么是选择忽视她。“我冒昧地联系了特雷霍司令,希望我们这里能及时得到一些支援。”

 

“支援什么?”吉姆问。

 

“战斗。”田中说,似乎那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确定他们成了敌人吗?”艾薇问道。

 

“是的,”田中说。“我们试图进入空间站,然后被拒绝。现在一支由蜂群思维控制的特别舰队正朝我们赶来。如果他们冲过来只是给我们送蛋糕和派对装饰品,我们会知道的,因为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在空间站里和高级领事一起大快朵颐。”

 

“我们已经确认了18个星系,这些似乎没有任何敌人的活动。”奈奥米说。

 

“如果撤离,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这里了。”田中靠着摄像机说。吉姆讨厌且害怕这个女人,如果她说的是对的,情况就更糟了。“要么我们现在进去,要么就等着高级领事大功告成把我们都变成蜂群思维吧。”

 

奈奥米的声音更柔和,但也同样坚定。“知道实验失败的原因吗?星环门开启之前,为什么吉姆能进入空间站,而现在却不能了?”

 

“你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空间站处于类似自动驾驶的状态,”艾薇说。“它为藏在你们飞船上的一小块原分子开启,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告诉它不这么做。现在呢,有东西在指示它不要开启。我们的‘催化剂’能启动一些东西,卡拉和艾莫斯可以对它做出反应,但温斯顿·杜阿尔特被原分子重塑了。原分子是他的一部分。我们进不去空间站,因为他不想让我们进。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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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能听到脑海中的声音,”亚历克斯说。“我是说,真实人的真实声音。你们也这样吗?”

 

“是的。”特蕾莎说。

 

在他们四周,“罗西南多”号的厨房看起来似真似幻。它真实存在,但却不像以前那么实在。好像吉姆在那儿,又好像不在。

 

特蕾莎因失望和悲伤而两眼茫然。他试着想象,她如此近得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想让他回来,最终功亏一篑,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艾莫斯什么时候回来?”亚历克斯问,吉姆耸耸肩。

 

“等他们对他做完各项检查的时候。”他说。

 

“我们打算做什么?”

 

这是一个问题。吉姆把最后一粒米饭和豆子舀进嘴里,咀嚼之后,咽了下去。“罗西南多”号是一艘很棒的飞船,一个很好的家。在数百个星系,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永远也拥有不了这么一个地方,而他有“罗西”号和它的船员。他不知道这个想法为什么让人如此悲伤。他把碗和勺子扔进回收器,欣赏着盖子在手下发出的咔哒声,以及当他把压力消除时盖子是如何合上的。这是一种如此微小的闲适,很容易被忽视。

 

“我要去——”他说,并用拇指指着通往自己房间的通道。亚历克斯点点头。

 

吉姆慢慢地在飞船中穿行,满脑子都在想事情。他一直在想爱神星的事,原分子释放出来,分解人类,然后根据它的需要——或者说它的程序——把他们重新组合起来。几十年过去了,他还在这里,一切都没变。艾莫斯、卡拉、阿赞,他们都死过,旋即被外星修复机器狗重建,也不知道它执行的是谁的命令,让他们战胜了死亡。杜阿尔特和星环空间站要把人类扯碎重塑,就像把一只毛毛虫液化再组装成一只蝴蝶那样。

 

战争将要继续。星环门的建造者们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从原始的发光海洋蛞蝓,到光之天使,再到一个主要由数十亿无毛灵长类躯体组成的蜂群头脑。星环门内和宇宙之外的黑暗势力正在抓挠、撕扯、破坏那些骚扰它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会取得战争的胜利,也许战争会永远持续下去。不论哪种结果,吉姆知道人类的一切都无法存在下去。不再有初吻,不再有祈祷,不再有嫉妒、悟道、自私、爱情的时刻。他们被撕碎,再被重新组合,就像爱神星上那些人。新的存在出现,但那不再是他们。

 

奈奥米来到房间时穿着干净的连体衣,身上有肥皂和清水的味道。在显示屏光线的映衬下,脸上可见悲伤和欢笑交织的痕迹。她很美丽,不言而喻,而且她一直都很美丽。在两人年轻的时候,他们身上是青春自带的亮丽。几十年过去,他们见证了不凋的美丽。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看什么?”

 

“只是欣赏美景。”

 

“你不会现在还能性奋吧。”

 

“别说我不能做什么,”他说,然后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们难逃此劫,是吗?”

 

“是的。我不知道怎么做。”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吉姆感到一股巨大的平静冲刷着他,自从被监禁在麦地那空间站以来,他第一次感到由内而外的自在。他舒展一下身体,感觉实在美妙。

 

“认识你,”他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真实。在你身边醒来,这是我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我深深地感激能够拥有这一切。我们总会挂念彼此,实际上我想象不出这样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

 

“吉姆——”

 

他挥挥手打断她,要把自己的话说完。“我知道我做出的选择让你付出了代价。我习惯于冲进事件当中,因为我认为需要去做。我丢掉了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过那一直是我做出的选择。前往‘阿加莎·金’号;在麦地那空间站触发警报;试图找到摧毁伊洛斯的‘子弹’;回去看看爱神星空间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都是我甘冒的危险,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因为我只是拿自己冒险。但同时,我也是在拿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冒险,我很高兴自己一直是你在意的人。对此我不是有意视而不见的。”

 

她关掉显示屏,然后捏了捏他的手。“你很了不起,一直都很了不起。虽然你不总是明智的,也不总是深思熟虑的,但你一直都是了不起的。是的,把你这样任性和冲动的人看作对我如此重要让我付出了代价,但若是重来,我还会这么做。”

 

他不知道是谁率先拉近对方的,只知道他们抱在一起。她把手臂放在他的手臂下面,低下头,脸颊贴在他的胸前。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上,在她比他高很多的情况下,这是很罕见的。她最初的几声啜泣使两人都感到震惊,然后他也啜泣起来。他们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漂浮着。吉姆有一种被其他人的思想引导至此的感觉,就像昆虫追逐费洛蒙。不过他不想细思,至少是在抱着她的时候。

 

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啜泣自然停止,他们只是安静地抱在一起。奈奥米稍稍展开身子,抬起头来。他们轻轻地亲吻着,带着一丝年轻时的冲动。

 

“不管你认为自己必须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她小声说,“等我睡着再说。”

 

吉姆点点头,她在黑暗中靠紧他。他数着自己的呼吸,到100次后,在她的呼吸沉重之前继续往下数,然后再数到100次,好让自己离开时不唤醒她。她颤抖一下,然后开始轻轻地打鼾。他小心翼翼地伸展身体,伸手轻触舱壁,把自己推向房门。他尽可能轻声地打开门,随后门在身后咔嗒一声关上。

 

下层甲板的某个地方,穆史克拉特高兴地叫着,他听到艾莫斯粗野——也许不是合适的词——的声音。飞船运转发出轻柔的咯吱声,以保持内部温暖,防止热量散失。亚历克斯也许正在某个地方睡觉,或是观看他的新黑色流派节目,或是在对基特和吉赛尔表示内疚。特蕾莎也许正在某个地方因失望和青春期的困惑而自怨自艾。博比·德雷珀不在这里,以后也不会出现。克拉丽莎·毛也不在了,然而她们两人都在这艘飞船和待在这艘飞船的人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有一瞬间,他想到克里斯金·阿瓦萨罗拉在他旁边,双臂交叉,双唇绽放出一种既尖刻又令人甚感安慰的微笑。“别踏马磨磨叽叽了,这又不是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你们打算告别踏马的多少次?”

 

医务室里,他拿出一个红色陶制外壳的急救箱,塞在腋下。他拍了拍自动诊疗机,仿佛在向一个认识的人告别。

 

气闸没作限制,他可以穿过对接桥进入“鹰隼”号,不会有人特别注意他。拉科尼亚的船员们已经习惯了装作他不存在。他的身份先是艾薇的客人,然后是反抗势力领导人的男友,这使他在他们那严格的等级体系中拥有了一个未定义的地位。他可以随意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在他们眼中,他就像隐形一样。

 

除了隔离室,“催化剂”房间里空空如也。他关上通往身后走廊的门。上面没有锁,也没有办法把它关紧。好吧,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他咔嗒打开急救箱,逐项查看里面的东西:绷带,防腐剂,低氧注射器,皮下注射针。

 

他的头脑异常清晰。尽管有着远方某个人的记忆,但这一刻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他感到一种从前那样的孤独,同时也感到一种满足。惊疑不定的感觉消失,从拉科尼亚起一直困扰他的焦虑,像温暖日子里的露水一样蒸发了。他体验到纯粹的自己。

 

隔离室很容易打开,他拉出“催化剂”。她的嘴唇在动,似乎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话。他将针头插入她的手臂,拉动活塞,期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皮下充满闪光的蓝色和黑色漩涡。5cc。10cc。附近某处警报响起,他以为是因为他。他本打算卷起袖子,将原分子样本注入肘部的静脉中,但他突然担心“鹰隼”号的船员赶来得太快,进而阻止他。带着痛苦的表情,他用针头刺穿飞行服,插入大腿。他往下推活塞,直到推不动。“催化剂”拍打着自己的嘴唇,扭动着,仿佛在回忆如何游泳。

 

吉姆闭上眼睛。

 

起初,它给他的感觉很冷:一丝冰冷从针头处蔓延进入内脏。然后一阵恶心袭来,经由腹部上延到胸部,所过之处留下烧灼的感觉。他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每一下都像铁锤击打一样缓慢、沉重、猛烈。他尝到金属的味道。

 

在他眼睑后面的黑暗中,蓝色的萤火虫忽隐忽现。他有一种血液流回一条被压太久的肢体的感觉,还有一种沙漠里的雨水充满干涸沟渠的感觉。他感觉像是回忆。

 

他慢慢地长吸一口气。他在哆嗦。他睁开眼睛,环顾房间,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希望找到的东西。那个懒散模样的人,脸上半是歉意,半是惊讶。还有那顶卷边低平顶帽。

 

“呃,”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只有吉姆能听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嗨,米勒。我们得谈谈。

 

译注

①cc:cubic centimeter,立方厘米。容量计量单位。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43833.html

译:22.6.4,22.6.5

校:22.6.5,22.6.6,22.10.27

posted on 2022-06-05 13:34  yin'xiang  阅读(57)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