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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田中

如果在拉科尼亚见面的话,地点会是帝国大厦。一间弥漫着权力,舒适又肃穆的房间里,他们围坐于一张精心制作的、雅致的桌子旁边。如今,他们在一艘重建了一半的科研飞船的厨房里,飞船上散发着压力过大的空气循环器和工业溶剂的气味。这有某种意味。墙壁上挂着伟大战争领袖的肖像,或者关键战役的绘画,这些画像构图良好,配色和谐,让人总感觉像是传道总会。田中曾在权力高层待过很长时间,看到过许多身穿制服的伟人肖像画,画中的他们目光锐利地凝视着自己未来荣耀所在的远方。士兵的绘画很少见,这些士兵只有一个破烂的帐篷和一堆快要熄灭的火,用以抵挡夜晚的寒冷,挨到天明,和一些素不相识的人相互拼命。

 

她让波顿留在“德雷科”号上,独自一人来到“鹰隼”号。她穿着制服,配备手锵。药物令她有些作呕,从穿越巴拉加恩星环门之前她就开始头痛,这可能是因为血液中积累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人的记忆在持续不断地冲击她的大脑。此外,她还有挥之不去的幻觉——那是左眼在流泪,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即使在没有重力的环境中。

 

“你确定……影响正在蔓延吗?”奥科耶博士问她。和上次见面时相比,现在她的额头中央和嘴角都出现了皱纹。由于长期处于漂浮状态,她变得瘦削、绵软。身处萎缩症、压力和营养失调之中,她看起来像一根燃烧不彻底的树干。

 

“是的,”田中说。“处于事件现场的人,损害最大。但是其他人也在受其影响,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果你不想此事发生在你身上,现在就开始服用这些药。”

 

房间里除了叛国的科学理事会主管,还有同样参与叛国的她的丈夫、地下组织负责人,以及射掉田中牙齿的人。当他们思考时,头顶盘旋着神秘的事物。霍顿周围的人都很奇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田中幻想着射杀他们的顺序,她相当愿意从霍顿开始。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把所有人都干掉,想到死后的世界中仍然有詹姆斯·霍顿,她感到懊丧。

 

“真狭隘。”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嘀咕。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男人的声音,尽管不认识,他的评语还是刺痛了她。她停止想象霍顿死后的情况,只是为了避免更多不请自来的评判。

 

艾薇·奥科耶翻阅着田中给她的药物清单,她的丈夫在她身后看着。这个瘦削的女人皱起眉头,但说话的是霍顿。

 

“有多糟糕?”

 

“不怎么好受。”田中轻描淡写地说。“药物有些帮助,但不能根除。”

 

“我们必须找到进入星环空间站的方式。”永田说。

 

“无门可入。”法耶兹·萨基斯说。“传感器数据显示它非常活跃:不断的重组,强大的磁场,电荷积累又消失。各种情况都有,但就是没有门。”

 

“我在想能否强力打开它,”霍顿说。“但是——”

 

“它对磁星级战舰的攻击不屑一顾,经受一颗正在坍缩的中子星的全方位攻击,表面没有任何凹痕。”田中说。“当然,我们可以拿出凿子和钢锯来试试。”

 

“可是,”永田看着她说,“它是可以打开的。以前打开过。应该有方法的。”

 

所有人当中,永田最令她刮目。她和田中年龄差不多,她那小行星带人的瘦长身材是小时候在低重力下生活太久的结果,虽然如此,她们仍然看起来有什么关系,也许是远房表亲。她对田中说话时也显得有些疲惫,而且她给人一种喜欢独处的感觉。

 

“大家意见一致,强力无法打开。”艾薇说。

 

“因此,我们不能用强。”永田说。“上次它打开,是因为‘罗西南多’号上隐藏着一份原分子。现在‘鹰隼’号就有原分子,我们利用它。”

 

“再来一次潜入,”法耶兹说。“只是这次是潜入空间站,而非‘图书馆’。”

 

田中看到了艾薇的犹豫。“这可能不……容易。阿德罗钻石建造出来就是用于提供信息的,我们开启它,然后它按照既定的功能响应。空间站为霍顿开启,是原分子在操纵。原分子利用他进入空间站,按照既定的程序行事。我们不知道空间站打算干什么。”

 

“打算给星环门充能,在需要的时候,用它摧毁整个太阳系。”霍顿说。

 

“杜阿尔特要么把飞船停在这里,自己跨时空漫步去了,要么就是进到空间站里面了。”法耶兹说。

 

“还有其他更有希望的方法吗?”田中问道。

 

艾薇的沉默足以回答她的问题。

 

田中没有转眼。“总算有个貌似可行的方案,我们试试吧。高级领事的女儿在这儿,她是唯一和他有强大情感联系的人,没准儿可以把他带回来,不管他是什么状态。你们找到方法,我陪同她进去。”

 

“那是不可能的。”永田说。

 

“不可能?”

 

霍顿答道:“在新埃及和弗里霍德,我们没有把她交给你。现在也不会交给你。”

 

田中张开双手,掌心向上,脚腕交叉漂浮着,像是一幅神灵升天的画。一个容忍傻蛋的神灵,不管对方是谁。

 

“特雷霍司令明确表示,我们现在统一战线。”田中说。“他给予我帝国内最高的权限来完成一项任务,那就是找到高级领事,并且在新埃及之前任务就已经开始了。他消失的时候,你们是仍与他作战的叛军。我愿意接受反驳,但如果计划是和他交谈,那么你们没谁比我更适合当这个使者。”

 

“现在有数百艘飞船正赶过来。”艾薇说。“科学理事会正在发送所有可以共享的信息,地下组织也在……”她看向永田,永田点点头。

 

“我们不需要更多的飞船,”田中说。“我们把那个女孩带给他。如果她不愿跟我一起去,那就换成其他人。但是没有比我合适的了。”

 

“她说得对,”霍顿苦涩地说。“特蕾莎需要适应他,而我们会成为她的阻碍。对他来说,我们这些人也许是个威胁。另一个最合适的人是艾薇,不过她——”

 

“双重间谍,”法耶兹说。“帝国的叛徒。”

 

“忙于潜入的事情,”霍顿说。他把注意力转向田中,“找到他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把他带出来,”田中说。“如果带不出来,我会与他建立一种更可靠的沟通方式。藉此了解他知道的东西,找到保护帝国的方法。情况可能已经改变了,但是我的任务不变。”

 

“如果当初你没有阻拦,让我去做了,那么大量的人就不会死掉。”她没有说出来,霍顿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盘踞在她的脑海,可是她相当确信他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是为了保护帝国,”永田说。“是为了保护人类。”

 

田中耸耸肩。“在我看来,没有区别。”

 

“你说得对,”霍顿说。“我们先解决灭绝级别的威胁,然后再回去以人类的方式厮杀。”

 

霍顿盯着她,田中意识到,他正在想等这一切结束后,他又不得不杀了自己。

 

“当然,”她笑着回答,“事有轻重缓急。”

 

“我会和特蕾莎谈谈。”永田说。

 

“好极了,”田中回答,“需要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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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个小时后,田中得到实验准备就绪的确认。这时候,又有7艘飞船来到星环空间,第二天还会有30多艘。不久之后,他们将有一个舰队的人员,全都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什么。如果她完不成任务,这些都将无关紧要。完成任务,不管情况如何变化。

 

田中的头脑像是在举办鸡尾酒会,里面挤满了她不认识的人,好在她没有再次迷失自我。脑海里的各种声音平和低沉,可以置之不理,所以她任之随之。她把时间花在健身房里,锻炼到肌肉酸痛,这让她感觉更像是自己的身体。她采用高速蒸汽淋浴冲洗,站在喷嘴和真空排水管之间,水温很高,几乎能将她烫伤。就像锻炼,身体的疼痛让她保持头脑清晰。

 

其中一部分的她想找位情人——在船员中找个人,与他厮磨个把小时。这是另一种可以让她全神贯注于自己身体和感官的方式。她没有这么做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同时被其他人得知、分享和体验到,如此一来,她就不可能再拥有独属的秘密了。其他人的思想不断地触碰她,试图把她拉进他们的记忆和情感,这种感觉像是被吞噬一样。

 

她不停地查收特雷霍的信息,但什么也没收到。然而,她在穿越星环门前往巴拉加恩之前进行的情况汇报和谈话的后续报告逐渐多了起来。“普瑞斯”号的舰长患了紧张性精神症。一位“金神”号的老医疗技术员采取了一系列作用于精神的措施,以保持自己的思想,而同艘飞船上的其他人,思想开始消散;他把船员们的状态——他们变得异常沉默,彼此间协作完美同步,就像同一只野兽的十几只触手——录制下来发布到新闻上。自从离开星环空间进入帕克星系后,“伊勒斯·艾夫斯”号就中断了通信,放弃了原先去往第二颗行星上主要城市的计划,现在正前往一颗位于非椭圆轨道上的遥远系外行星,该行星被标记为疑似“遗器”,等待研究。

 

她看到的每个地方,都有迹象和报告表明,意识从一个人的头脑流向其他人的头脑。每时每刻,她都不得不忍受来自它的伤害,而且无法用语言明说。她不必说出来,“德雷科”号的船员们都明白。他们身陷同样的困境。

 

波顿站在办公室里,磁力靴把他固定在甲板上。他手里拿着杯子,眼神深邃渺远。慢慢地,他看见了她,向她敬礼。自从他们离开盖维特和巴拉加恩之后,他的脸变得更加憔悴,下巴和脖子上布满了胡茬。

 

“舰长。”她说。

 

“我能帮上什么忙?”他的声音越加柔和。

 

“你在喝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手里的杯子,好像忘了它在那儿似的。“水。我喝的是水。”

 

“药吃了吗?”

 

他点点头,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每走一步都传出磁力靴的咔嗒咔嗒声。他从保险柜里拿出粉色药丸,现在的她对它们极其熟悉。他把药丸放进嘴里,就着水喝了下去。“以后我设置个自动提醒。”

 

“‘鹰隼’号准备好了。”

 

波顿清醒过来。“狩猎愉快。”

 

“我过来不是因为这个。”

 

他惊讶的表情让人深感安慰。每一点证据都表明,她的思想并没有向所有人打开,这令她安心。或者,自己的表现并不对。这是一个假装她可以制止记忆交错的机会,尽管她对此无能为力。一个抓住令人欣慰的谎言的机会。

 

“找到高级领事之后,”她说,“我们不知道情形如何。说到和地下组织的停战?那是特雷霍的协议。一旦找到高级领事,我们不一定要遵守。”

 

波顿眨眨眼。“我……我想我明白了。”

 

“我不在飞船上。如果我下命令给你?”

 

“我是拉科尼亚帝国的军官。”

 

田中笑笑。笑的时候,她的脸颊几乎不疼了。现在才刚刚痊愈就不疼了,真是奇怪。“在时机成熟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思想不再可信。要坚持按照计划服药。”

 

“明白。”

 

“还有,波顿?如果……如果不起作用?如果我们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指指自己的头。“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的微笑很温和。“上校,我会保留两颗子弹。我们每人一颗。”在那一刻,她几乎喜欢上了他。

 

她的铠甲在军械库里,干净整洁,武器装好,准备就绪。这是她毁掉德雷珀空间站的那套铠甲,她将之视为某种幸运符。“我有一枚铜币,上面穿着一根丝线。它是我在艾米莉·南吻我的那晚得到的。14年来,我每天佩戴着它,形影不离。”田中想象着那枚带有铜绿和编织塑料线的小硬币。她想起了艾米莉,那柔软的嘴唇,以及轻抚他胡须的玉指。那个男人名叫艾伦,在土卫六长大。她任由关于他的记忆飘去,尽量不去回忆生活中的任何事,因为自己的回忆可能进入他的头脑。

 

燃烧弹,手榴弹。上次有人在外星空间站里面扔手榴弹,造成数千人死亡。呃,去踏马的。他们接受任务时,知道其中的危险。她戴好头盔,检查供氧,检查密封处。她要确保医药系统有足够的药物,让她至少多几个小时维持住自我意识。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独自走出气闸,飞向蓝色的金属球体。她的四周,星环门闪闪发光,像1300多只眼睛跟踪着她。距离那个女孩还太遥远,无法看到,但是她的铠甲拾取了闪光背景下的一个小黑点。女孩身旁有另一个人——永田。田中做了一次长时间的加速,接着几次短时间的加速,继而剧烈减速,最后向着帝国继承人和她的叛军保护者下落。永田的铠甲是老式火星款,像来自博物馆的古董。

 

田中做手势指了指通信信道,永田切换到同频。

 

“我以为我们之前达成了共识。”田中说。

 

“我不进去,”永田回道。“我不想让特蕾莎一个人来。我在外面等。”

 

那个女孩穿着和永田一样的铠甲,不过永田看起来像另一个时代的市民,特蕾莎·杜阿尔特像个身穿戏装的孩子。面罩后面一双高傲的眼睛,下巴微微抬起,下颚微微仰起。田中一眼看出女孩的真实面目:害怕,力不能及。田中有同样的感觉,这令她有些不能接受。

 

“高级领事一出来就看到他的敌人,不会比直接带你进去更好。”

 

永田做了一个以前的小行星带人表示同意的手势。“要是特蕾莎不需要我,我就不会在这里。”

 

“我对她说这没关系,”特蕾莎说。她给人的感觉像她父亲,田中不太清楚她在看什么。比田中年长的永田平静之下蕴含凶悍,女孩傲慢,她们认为在互相保护,就像手持盾牌的古希腊战士。愚蠢的傲慢和当之无愧的自信,两者很难区分,直到为时已晚。

 

“这是你的选择,”田中说。“现在跟我来吧。”

 

永田让女孩的头盔贴在自己的头盔上。在她面前进行私密对话很不礼貌,但田中还是听之任之了。她杀了一帮永田的朋友和追随者,永田的爱人朝她脸上开了一锵。现在,些许失礼不过是小事一桩。田中认为所有债务都将得到清偿,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

 

铠甲推进器发出一阵短促的发动声,她朝着空间站无暇的表面和那艘小小的蛋形飞船降落。看到它很奇怪,她还记得拉科尼亚洞穴中它的同类们。就像一场长达数周的狩猎,并最终找到了一个确凿无疑的痕迹。她心中没来由地迸发出喜悦,而且显而易见喜悦是属于她自己的。特雷霍称她为狩猎者,他是对的。

 

田中把信道切换到“鹰隼”号。“我是田中上校。我和女孩已经就位。”

 

奥科耶的声音因静电而不易听清。星环空间成了喧嚣之地,混沌之神砰砰地敲击着墙壁。“收到。我们现在开始潜入。待命。”

 

通话静止。田中检查弹药、氧气供应、医药状况。旁边,那个女孩慢慢移到右侧,速度比田中稍慢。

 

“你对他了解多少?”女孩问。

 

“你是说高级领事?”田中问道。“我们见过几次。我是第一批追随者,那是从火星到拉科尼亚的时候。”

 

“你是立国元勋。”

 

“不错,”田中说。“所有这一切?是我帮助达成的。他领导我们,我们去做实际的工作。这是人类唯一的银河帝国。”

 

“你觉得……”女孩开始问她,但是问题戛然而止。她可能要问“你觉得他没事吗?你觉得这能行吗?你觉得值得吗?”等等。

 

在她们下方,空间站闪烁着。田中知道得更清楚,但是她感觉它在嗡鸣,不知怎么地通过真空发出了声音。也许是某种磁共振让她的铠甲产生了回响,也许仅仅是种幻觉。

 

她查看铠甲显示的数据。“鹰隼”号在监测空间站的活动——能量,磁场,震动。数据流像消防水管里的水,接连不断,她没有足够的知识对其进行解释。她扫描空间站蓝色的、远近一致的表面,寻找着什么。随便什么东西。她想起一幅画,其灵感来自柯勒律治的《古代水手之歌》。部分画的是帆船被困在地球赤道附近一个无风的地方,帆船很小,大海辽阔而空旷。是特纳的画吗?德鲁?德拉蒙德?她不记得了。当初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没有多想。现在,她理解得更深了。

 

那个女孩修正路线,开始向她飞去。她的做法令田中不快。一个较为优秀的士兵,第一次就能做到。

 

“你知道到达那里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吗?”女孩问。

 

“该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

 

两人都没说话。田中数了几分钟的呼吸次数。无垠的蓝色充斥着双眼,渐渐地蓝色似乎在摇摆、舞动。女孩打开信道,然后关闭,然后又打开。最终,她鼓起勇气开口,说出了田中也有的想法。

 

“有点不对劲。”

 

by 印象

原: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335224.html

译:22.5.30,22.6.1

校:22.6.1,22.10.27

posted on 2022-06-01 18:04  yin'xiang  阅读(50)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