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奈奥米
奈奥米漂浮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着手上的工作。即使在萨巴做领导人的日子里，地下组织也难以管理，那时她只是他的副手之一。自从拉科尼亚败落和她自己逃亡以来，组织进一步陷入混乱。拉森星系的秘密船坞杳无音讯，她猜测要么是被发现了，要么就是遭受了灾难性的事故。接着一份报告发来，开头是简短、不以为意的道歉，然后平平无奇地结束。太阳系的一个基层组织被发现并捣毁，但是其他6个在未等到余下组织批准的情况下开始他们的报复行动。在木卫十四，地球卢浮宫的前馆长西奥·阿蒙德桑正在筹备一个机构，用于对外星遗器进行登记和样本收集。他提交的都是些零星散乱的报告，比如“圣易西铎样本活跃起来——转向孤立”这类，它们带给她的不是信息，而是忧心忡忡。
这是她的关系网，需要她天天关注，时时留心，一旦她没有把最合适的地方领导人拉上台，没有发挥出一个中央协调人的价值，关系网就会出问题。也许这是不可避免的。她所拥有的只是自己和吉姆的名字和声望，要用它团结大量的人们，就显得纤弱无力。
她准备将信息发送到可能有用的地方：木卫三上的格雷戈·夏皮罗，他在跨域信令协议方面做了最多的工作；艾米利娅·贝尔-卡瓦特（她的报告要么延迟了3周，要么就是最近的报告没了踪影），她既是新希腊地下组织的秘密协调员，也是非昆虫超个体领域的专家；卡切拉·丁在成为一名飞船设计师之前，曾在医学领域从事脑间交流的研究。他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正把手伸过去。她已经着手在做，但是行动太慢和落后太远让她觉得会让杜阿尔特的“蜂群思维”方案引人注意。如果在整个人类中，她能够问出自己的问题并得到答案，能够与自己需要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和……
“嗨，”吉姆在门口说。“艾薇是有什么事吗？”
“你指的是‘拉帝’在实验室里奇迹般地出现又消失以外的事吗？”
吉姆考虑了一下。“是这个意思，那件事确实挺奇怪的。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要继续忙‘拉帝’的事了。”
“我指的尤其是与我们有关的事。”吉姆一边进入房间一边说。“她本打算到‘罗西’号吃晚饭的，可是她取消了。我觉得可能是艾莫斯的什么事困扰着她。”
“你问过她吗？”
“我说吧？你直接了当的建议很有用。我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是的，你没想过。”
他在她身后的墙边稳住自己，越过她的肩膀看着排列有序的地下组织列表。“收到了什么信息？”
“还是以前那种信息。”她说。“感觉像是，本来是去参加烹饪比赛的，结果现场却是诗词大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抗拉科尼亚，比如那些坚不可摧的飞船和新法西斯独裁主义者。如今呢，成了对抗一个具有侵略性的梦魇，这种斗争如何开展？”
“一个具有侵略性的梦魇，我明白你的意思。”吉姆说。“还有圣埃斯特本事件。不要忘了那些激昂的黑暗之神，因为我们惹恼了它们，它们正想方设法地要灭绝人类。你知道计划是什么吗？”
“找到杜阿尔特，说服他放弃。”她说。“找到一种使用建造者们打造的工具的方法，而不是温斯顿·杜阿尔特说的那种‘蜂群思维’的方式。”
吉姆点点头，伸开手摩擦着下巴和脖子，表示自己对能否做到感到怀疑。怀疑合情合理，她自己都无法确信。
“我们有特蕾莎，”奈奥米继续说。“她是唯一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如果她请求他，也许他会再次做出改变。”
“父母和孩子，”吉姆同意到。“这是很强大的纽带。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依靠它争得人类的生存。”
“错误的选择会迫使他放弃自己的立场，然后由其他人取代他。比如卡拉，阿赞。或是艾莫斯。”
“天哪，真的吗？”
“这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但也许会这样。”
吉姆轻轻地叹了口气，其中蕴含的绝望令她难受。“米勒警探曾对我说，‘我们没有好的选择，只有相比来说稍微不那么糟的选择。’”
“是的，但他就是个混蛋。”
吉姆笑笑，然后伸出手放到她的脑后。她推开他，从自己信任的那个男人的肢体接触中获得些许快乐和安慰。
“等你发出信息时，”吉姆几乎带着歉意说。“我的意思是，等你向其他地下组织解释完情况？这会引起一些反应。”
“我知道。”她低声说。
“对此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的。”
“我会喜欢吗？”
“不会。”她说，睁开眼睛，抬头对上他那温柔明亮的目光。他正低头看着她。
“出我意料。”他说。
后来，等她去到“鹰隼”号时，奈奥米脑中还有他刚才的眼神。从“坎特伯雷”号时的正茂风华至今，他们走过漫漫长路——不论是朝夕与共，还是天各一方。她时常想到，生活战胜了他们的理想主义，剥夺了他们的快乐。她神经紧张的时日超过正常的时间，而吉姆似乎……确切地说，显得不累，但也已经身心俱疲。他就像燃油耗尽的车船，在尽量优雅地滑行到终点线。但是即便如此，她时不时看到他仍在那里，那个在麦道尔舰长带领下登上飞船的他：暗黑色的眼睛，灰色的头发，有着同样的一往无前和大智若愚。时间和责任改变了他们，但没有改变他们的本性。这里面有乐趣，同时也是彼此承诺。
她发现艾薇独自一人待在实验室里。潜入设备——两张医疗床，一些扫描仪，传感器阵列——同她一起漂浮着。几根解下的束带随意放着，随微风摇摆。艾薇在控制台之间来回移动，查看日志和数据，检查连接和电量。肌肉的萎缩使她看起来比奈奥米想象中的她还要虚弱。此外，她的眼中流露出忧虑的神情。
“你在忙什么？”奈奥米问她，而非向她打招呼。
“没什么特别的，”艾薇说。“只是一些……大学时期我有一位同学，他自己做针线活。于此他并不擅长，但是它能让他思考的时候双手有事做。当他遇到问题又看不到任何出路时，”她指了指空无他人的实验室，她的手势有些凄凉。“我在做我的‘针线活’。你有没有做过一些你明知是错的事情，但是你告诉自己这一次是合理的？然而这一次，规则不适用了？或者规则仍然适用，有个更大的因素使它向好的方向发展？”
“你刚刚说的，正是过去十年我大部分时间的生活状态。”奈奥米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奈奥米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有什么问题吗？”，考虑到答案极其显而易见，便改口道：“要发的信息我撰写好了，随时可以发送。”
“好的，”艾薇说。“我会清除你访问通信系统的痕迹。”
“没那么容易，”奈奥米说。“你说中继器是安全的，这我相信。但是……”
“你觉得特雷霍会发现。”
“我知道他会的。信息要发给位于16个星系中的20个人，经由他们的网络，这会泄露的。一旦发送就会泄露，我无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艾薇拿起一根漂浮电缆的一端，想了想，然后把它插进艾莫斯潜入时所用的医疗床上的一个插槽里。有那么一会儿，奈奥米觉得房间里有3个人。艾薇和她，还有温斯顿·杜阿尔特。他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但是也有其重要性。帝国，地下组织，“拉帝”杜阿尔特，它们是硬币的3面。
“我们必须寻求帮助。”艾薇说，“我一直试图自己做，可我做不到。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杜阿尔特的计划关系到所有人，无论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停止发送信息，即使这意味着特雷霍会命令李博士射杀我。”
“这似乎太极端了。”
“那可是拉科尼亚，他们总是做些艹蛋的事情。”
“好吧，我有个想法，”奈奥米说。“但是我想先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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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霍司令，”奈奥米面无生气地对着摄像头说，“我接受你的提议和你对地下组织的特赦。我将把你在弗里霍德的广播原稿和这份回应发给我的组织。一旦我的人民看到拉科尼亚军队遵守了你的承诺，所有针对拉科尼亚人员和资产的行动都会结束，然后我们可以着手处理更紧迫的问题。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会提供最近一项实验的文件、报告和访谈资料，我认为你将同样觉得这项实验既有趣又令人担忧。”
奈奥米稳住自己。她觉得应该有更多的话要说，这是未来历史会记录的时刻之一。这次声明，将会结束拉科尼亚和运输联会余留势力之间的战争。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图，有本来打算说的事项，但是此刻她发现，这些都显得呆笨又虚伪。
“管它呢，”她想。“相信后人的智慧。”
“请给我答复。我们越早制定一些工作协议，就能越早解决这种情况——”
她停止录制。
“就越有希望不被吸入一个巨大的、非人类的意识之中，这种意识会让我们像雨滴掉进大海一样迷失自己。”对着静止的镜头，她结束了讲话。
艾薇在她的工作台边竖起大拇指。录制完成。奈奥米向一侧伸伸手臂，缓解肩胛骨之间的紧张感。有那么一会儿，她想起所有看到这个声明的人，他们曾发誓加入对抗杜阿尔特和拉科尼亚的战斗。她愿相信他们都会追随她的领导，都能看到这个选择蕴含的智慧，然后放下怨恨和武器。或者至少，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此，不久的将来，她将和曾经的盟友互相对立。她不仅要处理杜阿尔特的事情，还要和地下组织、特雷霍摊牌。在她看来，这是最像詹姆斯·霍顿风格的事情。
“最后一次机会，”她说。“发，还是不发？”
艾薇看起来很无辜。“呃，不是，我……”她再次竖起大拇指，这次持续时间较短。“已经发了。发过去了。是我发的。这不是我们约好的吗？”
“没事。”奈奥米说。“现在，让我们看看他是送我们一束花还是一场战斗。我应该把我们刚才做的事告诉我的人员。”
“我也是。”
“这是正确的选择。”奈奥米说。
艾薇歪着头，目光望向别处。当她说话时，她的声音更低，同时也不可思议地更加放松。“我想是的。我希望因此能够得到回报。”
奈奥米转身离开，沿着拉科尼亚风格的走廊去往气闸。敌方人员——在某种程度上，暂时还不是敌人——给她让路。她穿过对接桥回到“罗西南多”号上，感觉就像穿上了一件最喜欢的外套。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但不知怎么的，直到事情过去了她才真正感觉到。之后无论发生什么，特雷霍都会知道她和艾薇在一起工作，也会知道杜阿尔特的计划。
随着她走向工程台和机械间，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与自我感觉相比，更直接地感受到自己与庞大的人类群体之间的联系，这种感觉是什么。她阅读了一些艾薇团队早期的分析报告，关于卡拉和艾莫斯的假设模型。他们的大脑开始表现出像物理上的交叉连接，一个人的想法可以在另一个人的大脑上呈现，并能够像穿过窗户的歌声一样折返回来。如果这不是毁灭的话，看起来还有些许诗意。
她走到工程台时，特蕾莎和艾莫斯正在努力工作。飞行前的检查项在舱壁的显示屏上，而且几乎一半已经检查通过了。
“老大，”那个成了艾莫斯的东西说，“怎么了？”
“我本来想说要看看飞行前的准备工作，不过——”她指着显示屏。
“有备无患嘛。”
“很好。”她说。“我接受了特雷霍的提议。我在等他的答复，如果他不……”
“艾莫斯说你看见他了，”特蕾莎说。她穿着一件旧的飞行服，上面有“太刀”号的标志。令奈奥米惊讶的是，经过这么长时间，在“罗西”号上仍能看到这些东西。“我的父亲。你真看见他了？”
“是看到某个人，”奈奥米说。“但我们认为那是幻觉。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人看起来像他。”
“我很确定就是他，”艾莫斯说。“我的优势观点与你不同。”
“我们要杀了他吗？”特蕾莎问。她的声音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偏袒。如果她感到恼火——她确实有些恼火——那不是针对特蕾莎。
“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奈奥米说。“我不想杀任何人。不过也许可以利用他发现的东西，但不使用他提到的那种方式。”
“如果你要杀他的话，你会告诉我吗？”
“会的。”奈奥米说，她是认真的。
一时间，他们三人都一动不动。特蕾莎是第一个动身的人，她简单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工作。艾莫斯的笑比以前更开心，给奈奥米的印象是，那个女孩刚刚做了一件令他感到骄傲的事。
差不多过了一整天，拉科尼亚的消息才到达。当时，奈奥米花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来重新审视自己，亚历克斯和吉姆知道了一切，“罗西南多”号也已经准备好全速驶向星环，不管是与“鹰隼”号一起，还是独自离开。
她正要穿上太空服对“罗西”号的镀层进行目视检查，这时吉姆从操作台叫住她：“奈奥米，我们收到信息。来自特雷霍。”
她把头盔放回支架，来到操作台。亚历克斯也下来了，满眼都是关心。吉姆仿若泥雕，她没有说话。没什么可说的，无论开场白如何，他们很快都会知道的。
她调出自己的消息队列，最上面的一条标记为“安东·特雷霍”。她打开信息，放到适合大家观看的位置。特雷霍出现了，他面前的桌子还是在弗里霍德发送广播时的那张，但是这次他的表情不那么愉快。他带着职业的微笑，但难掩自己的恼怒。情有可原。她只是让他在地下组织面前丢脸，并通过他们让每个星系的人都知道，奈奥米·永田渗透进了拉科尼亚的最高层。
“奈奥米·永田，”特雷霍说，然后像练习一样微笑起来。“你真是个人物，不是吗？我很高兴我们终于统一了战线。我想说，我一直尊重你的勇气和能力。我希望你在不同的情况下都能理解我们的目标，里面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好在合作总算开始了。”
“这个人会暗地里给你一锵。”吉姆说。
“哦是的，”亚历克斯同意道。“毫无疑问。”
“真到了这种地步，我会处理的。”奈奥米说。
她把信息倒回去，以免遗漏什么。“作为双方合作的初步姿态，我给你和奥科耶博士发了一份安全简报。你看看，告诉我你的想法。我希望我们能使用安全信道推进各项事务，对此我将不胜感激。如果你还没有搭建起安全信道，我相信那位好博士会告诉你需要的一切。”
“这个大人物花了几个星期死死追着我，”吉姆说。“和我相比，他现在更生你的气。”
奈奥米已经在下载安全简报了。简报是关于星环空间变白那一刻其内部的情况，她在艾薇的科学报告中已经看过多次，因此认了出来。当星环门亮起，亮光损毁那里的飞船时，图像停止，开始移动，似乎它正朝着星环空间中心的外星空间站移动。在亮光的映衬下，一个小黑点出现，随后弹出一个文本窗口，上面写着：比对确定性：98.7%。
“去找艾薇。”奈奥米说。
by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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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22.5.23，22.5.24，22.5.25
校：22.5.25，22.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