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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田中

艾哈迈迪少校是一位创伤专家,也是盖维特基地精神科服务部的主管。她身材矮小,腰部粗大,有着灰白的头发和黝黑的皮肤。“她看起来还不错”,“她让我想起一位讨厌的老师”,“她让我想起我最爱的妻子”,遥远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齐声响起,最后的那个声音伴随着遥远记忆中性唤起的刺痛。

 

“你的档案,我实际能读到的部分,提到你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

 

“是的。”田中说,随后在椅子上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艾哈迈迪的办公室装有深色嵌板,表面柔软,旨在营造一种安全、舒适和坦诚的氛围。装饰风格和田中在其他心理医生办公室看到的一样,这让她想起审讯过程中的最后一步:通过严肃的技巧完全打破受审者的意志,然后试着建立融洽的关系,让对方觉得你现在是朋友,进而倾吐出你想要的信息。

 

艾哈迈迪等着她详细诉说,过了一会儿道:“你在前线作战部队服役40多年。不过这些部署的性质很大程度上都是保密的。”

 

“是的。”田中再次说道。

 

“最近你脸部中弹,不得不来到这里进行重建手术。”

 

田中摸摸覆盖半张脸的绷带。“这也在档案里?还是你的观察力惊人?”

 

艾哈迈迪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笑笑,若无其事地摸了摸放在膝盖上的数据板,掩饰做笔记的动作。

 

“生活中你时不时地就受伤。”

 

“谢谢你的恭维,我们可以跳过这一部分。”

 

“我不是在恭维你,”艾哈迈迪说。“我举着一面小镜子,请你审视一下自己。你从孩提时起,就一直生活在战斗或飞行当中,一个孩子应当依赖的一切都被毫无预兆地从你身边夺走了。”

 

“我来不是谈论我父母的。”

 

“我们可以从你乐意的任何话题开始,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

 

“听起来好像你已经把我琢磨透了。”

 

“我没那么大本事,不过……”她耸耸肩。“我很擅长本职工作。虽然你的档案大部分是保密的,但从有限的资料里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没有长期的亲属关系;从未在任何地方生活超过一年;为了入伍而拒绝高级奖学金;为了当一名外勤官员,屡次拒绝升职。你长期以来都在逃避。”

 

田中感到自己的手握成拳头。“逃避什么?”

 

“我不知道,”艾哈迈迪说。“但这似乎是你第一次寻求心理咨询。”

 

“是的。”

 

“你为什么来这里?”艾哈迈迪说,在笔记本上又做了一条笔记。在记录期间,她从未中断过与患者的眼神交流,这应该是她长期练习掌握的一项技能。这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田中坐的椅子十分柔软,让她时不时想动一下,于是她站起来。她感到双腿刺痛,仿佛有一束微弱的电流流过肌肉,所以她穿过房间,装作在研究远处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新印象派的作品,用厚厚的油彩描绘出拉科尼亚的首都。画家要么研究过伊莫金·巴蒂亚,要么是她学校的某个人。这幅画的作法,让人感到观者是在透过窗户向外看倾盆大雨中的世界。她有些好奇这幅画是艾哈迈迪自己画的,还是她到盖维特基地履职时从拉科尼亚运送来的。“我曾经画画”,她脑海里一个声音说。

 

艾哈迈迪清了清喉咙,田中意识到自己一直未回答医生的问题。

 

“这是你自己画的吗?”田中问道。

 

“你为什么来这里?”艾哈迈迪重复道。

 

田中再次转过身来面对她,把全部注意力投向医生,等着她畏缩。崔斯坦曾经告诉她,当她恼怒的时候,她全身似乎散发着“别惹我”。这时侯,大多数人下意识里会后退一步。

 

艾哈迈迪笑着,手放松地放在数据板上。田中有一种被击败的模糊又不安的感觉。

 

“我当时在……发生了点事,”田中最后说道。“理解它是我任务的一部分。”

 

“而你理解不了?”

 

田中转身去看那幅画。如果明里姑姑让她学习艺术史而非入伍服役,现在的她会在哪里?谁来追踪高级领事?其他成千上万的事情会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非常像艾哈迈迪的女人在铺着白床单的床上用昏昏欲睡的眼睛向着她眨眼。一个念头在田中脑海中闪现:“天啊,我过去非常喜欢在她身边醒来。”

 

“发生了一些事。”田中说,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令她很惊讶。

 

艾哈迈迪点点头。她看起来……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她看起来也很疲倦,就像过着一种地毯被从身下突然抽出的生活,她知道其中的疼痛。她指指椅子,邀请她坐下。“和我说说具体情况。”

 

田中坐下。“别告诉她,她很刻薄”,“告诉她,她一直爱着你”,两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对抗。

 

“星环空间出了点事,”田中轻声说。“我当时在场。你不能知道这件事。”

 

“上校,”艾哈迈迪说,“由于工作的性质,我有非常高级别的机密许可权。对于病人在咨询期间可能泄露的国家机密,帝国必须要信任我。我非常重视工作中的这一方面。”

 

“如果你不这么做,他们会把你关进‘高墙’。他们会的。我猜现在他们正准备射杀你。”

 

艾哈迈迪点点头,把数据板放到一边。田中本能中的精明谨慎发现了她的小伎俩,但是她还是觉得不安心。艾哈迈迪想听,这让田中想继续说下去。

 

“发生了记忆入侵,一些认知效应。就像所有人失去意识,只是得换个说法。那个地方的人们……思想之间,记忆之间,互相关联。我有了其他人的记忆。”

 

“这是一种常见的幻觉——”

 

“我调查过了,是真实的。我讯问的每个人都出现了上述情况,我们的记忆彼此交织。这是真的。”她在颤抖,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艾哈迈迪非常平静。“你相信我说的吗?”

 

“相信。”

 

田中慢慢点了点头。“我头脑里不能有其他人。”

 

“因为那是你的头脑,”艾哈迈迪说。“那是唯一属于你的地方。”

 

“我有……秘密。”

 

“秘密?”

 

“我有秘密。那是……我私人的。通过拥有秘密,我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搭建了一方苑囿,藉此让自己存在下去。我爱拉科尼亚,因为一旦我被抓获,这点会很重要。”

 

“你想告诉我这些秘密是什么吗?”

 

田中摇了摇头。

 

“那次事件以来,我一直有……诸多经历。”

 

“诸多经历。”艾哈迈迪附和道。

 

“很多声音,但不像是控制下产生的幻觉。还有我从未经历过的生活图景,从未见过的脸庞,以及从未身处其中的深沉、势不可挡的诸般感觉。此外,我担心某个地方,某人有……我个人的经历。”

 

艾哈迈迪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她的表情很严肃。

 

“我打算称呼你的名字,”艾哈迈迪说。随后补充道:“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田中点点头。出于某种原因,谈话很困难,也许她喉咙出了毛病。

 

“艾莉安娜?我打算握住你的手。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可以。”田中说,像是一句耳语。

 

那个粗大的、家庭主妇般的女人向前倾着身子。她的手指结实,皮肤干燥。田中有些颤抖。

 

“艾莉安娜,我觉得你描述的是亲密攻击。”

 

“没人接触到我。”

 

“你有一个非常重要、非常私密的个人界限,在未经允许或同意的情况下,你觉得受到了侵犯。是这样的吗?如果我理解错了,请你说出来。我想理解你的意思。”

 

“他们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把他们挡在外面。他们会知道我禁止他们知道的事情。”她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的声音都很镇静。艾哈迈迪点点头。

 

“你是说这种……事情,正在进行中?现在还发生着?”

 

田中感到自己一动不动。艾哈迈迪放开她的手,平缓地后退,直到桌子阻隔在两人之间。那个精神科医生眼睛大睁,脸颊发红——这是猎物的反应。无论这个女人受过什么训练,都有能够意识到危险的敏锐。有一瞬间,田中在想所有能杀死这个女人的方法。有好几个,全都不会危害到自己,而且有两个能够让她大肆宣泄。

 

同样的一瞬间,其他人也安静下来,他们同那位主管一样担惊受怕。有趣的在后头。现在,在这个房间里,田中张开双手,手掌向外,手指张开——这是通用的“我没有武器”的表示。艾哈迈迪没有靠近办公桌,她很聪明。

 

“我想现在你已经了解情况了。”田中小心翼翼地说,好像说话的音节会割破她的嘴唇。

 

“我明白你一直在挣扎的是什么了。这……太可怕了。”

 

“是的。你能治好它吗?”

 

“我想有些手段可以试试——”

 

田中挥了挥手,打断她的话,艾哈迈迪安静下来。“我必须阻止它,再也不想有这种感觉。你明白吗?”

 

“是的。”

 

那个女人舔了舔嘴唇,田中的记忆中有人做着同样的事情,她看起来与之相像,只是脸型较宽,发际线较高。她把这个记忆挥去。

 

“也许可以采取一些干预措施,”艾哈迈迪说。“使用药物来减少侵入性思维。如果它们的发生机制相似的话,那可能非常有效。”

 

“很好。”

 

“如果你能住院治疗的话,可以尝试一些有针对性的磁疗法。这些疗法可能会削弱你的症状。”

 

“但不能阻止。”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说。“不过,我会帮你找到答案的。我向你保证,艾莉安娜。尽管这事很糟糕,但你不必独自承受。”

 

田中没有心情对她的话进行玩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感染了病毒,疲惫不堪,肌肉仿佛正在衰退。脑海中波涛汹涌,不过她尚能够抑制。疲惫使她脆弱无力,而不能使她远离那些杂想。

 

“我们先试试药物。”她说。

 

“我马上给你拿。”

 

田中站了起来。空间站在她脚下摇动,她非常想闭上眼睛。“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们还有时间,如果你想——”

 

“今天就到这儿吧。把药送到我在空间站的住处。我会吃的。”

 

“我想再见到你。”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她们都知道这点。田中低下头,艾哈迈迪挺直了肩膀。等她说话时,她的口音更低,更平静,更令人安心,就像田中刚来到办公室时的样子。“你现在正处于危机之中,不过你是一个相当坚强的人。以前你从未遇到过可以阻挡你的事情,所以你相信自己可以咬紧牙关,强行度过这次困难。说实话,也许你可以做到。但是艾莉安娜,你无法彻底治愈。除非有人帮助你。”

 

田中回答她时,故意使用另一个女人说话的节奏和语调,似嘲讽又不似。“你认为我正遭受持续的、不可阻止的亲密攻击。”

 

“是的。”

 

“而且你认为我可以治愈?”

 

“我愿意帮助你。”

 

“我希望得到帮助。”田中说。“把药给我送去,帮助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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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站陌生起来,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查看路标,找到通往交通工具的路,乘坐正确的电梯到达自己的住处,所有这一切都令她困惑,无法再想其他事情。等她进入房间,情况更加糟糕。

 

她的房间简洁,空旷,优雅。配色主要是灰红色,以突出拉科尼亚蓝。装饰极简又雅致:一幅书法印刷品,上面有高级领事的一段文字;一个水晶花瓶,插着一朵花,每天由工作人员更换;地板上铺的东西,让人想起榻榻米垫子。里面没有东西能分散她的冲动和念头。

 

她叫了食物:咖喱鱼和一杯干白葡萄酒。脑海中有某个人的记忆,关于一间公寓,有着蓝绿色的墙壁,墙上油漆斑驳;还有一张沙发,由泡沫和布料做成。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可是田中不明所以。还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吃了一条过期咖喱鱼,造成食物中毒,从中毒中恢复过来的那个夜晚在她的意识中飘荡,随后消失,稀薄如烟。

 

药物几乎与食物同时到达。一个玻璃纸包,里面有10粒粉色药丸,上面印有每天早晨服用1粒和避免饮酒的说明。她干吞2粒,然后举起瓶子大口喝酒。和她希望的一样,咖喱非常辣,这倒给了她一个喝光酒的借口。等到酒喝光,她感到脑壳底部开始一阵剧痛,但是那些记忆和念头也少了,脑海里的声音也安静了。

 

房间里系统响起,是来自“德雷科”号的通信连接。她检查自己的手持终端,里面有6条来自波顿的信息。离开艾哈迈迪后,她忘记关闭勿扰模式。她即刻关闭,并接受了通信连接。墙壁显示屏亮起,波顿的脑袋占据着整个画面。

 

“上校,”他说。“很抱歉打扰您。如果不是您要求立即汇报,我不会这么做。”

 

她要求立即汇报了吗?她不记得,不过听起来像是她的做事风格。脑壳底部的疼痛加剧了一点。

 

“没关系,”她说。“有什么事?”

 

“我们收到一份来自拉科尼亚科学理事会的高优先级报告。内田博士将其标记为‘至关重要’。”

 

“里面说了什么?”

 

波顿眨眨眼。“我不知道,上校。我不清楚。”

 

她知道原因。她应该知道的。“没问题。把它发给我,我在这里查阅。”

 

“好的,上校。”舰长说完,然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加密数据文件。解密过程中,她很好奇酒精会对药物有什么影响。如果它有损肝脏和肾脏,那倒还值得;如果它降低药效……

 

然而,她又叫了一瓶酒。

 

内田出现在显示屏上,他还是那么干净利落。她认出了他所在的房间,那不是科学理事会,而是帝国大厦。这意味着,无论他说的是什么,他很可能已经告诉了特雷霍。

 

“上校,”他说。“希望你很好。”

 

“去你的。”田中对着录像说,伴之以礼貌的点头。

 

“我们把你发过来的数据输进了这里的虚拟智能和模式匹配系统,随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请看。”

 

画面跳了一下,内田在的地方显示出星环空间。画面上有望远镜图像,战术地图,离散数据。无需看时间戳,她认出了这个画面,就像它是一副仔细研究过的画。那是“德雷科”号进入星环空间和“普瑞斯”号进行穿越之间的间隙,这最后的时间段,她的思想还是属于自己的。

 

分析软件放慢了速度,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她看着飞船以弧线缓慢地前进,战术显示器跟踪着每一艘飞船。那股消失在巴拉加恩的引擎焰曾经误导了她,那艘“普瑞斯”号在变为“飞翔的荷兰人”时引擎开始闪烁,然后一片白。一千个星环迸发出毁灭性的光芒。

 

发光的不仅仅是那些星环。

 

田中朝前坐了坐。数据图像发生变化,星环空间中心的那个空间站看起来更加清晰。空间站像星环一样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视觉望远镜移近,朝向它的表面。那里有一个斑点,就像镜头上灰尘一样的黑点。或者更准确地说,空间站表面有什么东西。空间站的模式很怪异,虚拟智能去掉背景之后,才能看明白。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椭圆形,表面覆盖物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它不大,比她在盖维特的住处还小。比对图像还未出现,她体内的肾上腺素就开始上升。那是拉科尼亚洞穴里的的蛋形飞船,比对确定性显示:98.7%。

 

“你这狗娘养的,”她小声道。“可找到你了。”

 

by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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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22.5.20,22.5.21

校:22.5.21,22.10.27

posted on 2022-05-20 17:41  yin'xiang  阅读(62)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