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艾薇
“罗西南多”号已经穿过阿德罗星环门。星环门亮起来，像无线电波和X射线的篝火。艾薇知道，游戏变了，可是她不知道它变成了什么，也不知道改变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毋庸置疑，她的做事方法现在过时了。
“鹰隼”号上的第一反应是抑制不住的恐慌。星系中有一艘敌人的战舰。虽然“鹰隼”号并非毫无防备，但是他们真的要去战斗吗？地下组织是否会像摧毁建造平台那样，把核弹扔到BFE上？他们做了什么，使星环门发生改变？艾薇一开始以身作则，她没有惊慌，这多少令其他人像吃了定心丸。随后，“罗西”号的第一次集束通信到来，奈奥米加快了航速。艾薇需要做出一些决策。
第一件——也是决定后续走向的事情——是和哈沙安·李谈话。
那个比她年纪小一些的男人漂浮在她的办公室，脚踝交叉，双臂放在背后，正以一位研究员接收新信息的平静和专注倾听着。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些信息会重塑他自己的生活和生存前景。
“我不打算道歉。”艾薇说。“特雷霍司令非常清楚在外星人威胁面前我对所有政治和军事分歧的感受……等他发现我的所为，他不会感到惊讶。当然，他也不会高兴。”
李博士从牙齿间长出一口气，半是叹气，半是呼气。“是的，我看他会不高兴。”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关起来。”艾薇说。“等这一切过去时，你可以平心地说你对此无能为力。”
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视线随着思考转动着。艾薇钦佩这个人的智慧和专业精神。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抑或做什么，但是如果她确实需要下达命令，直到找到一个和她同一战线的人，那将是漫长而艰难的一天。
等他开口时，他的声音温顺又轻快。“我是拉科尼亚的一名军官，也是一名爱国者。你是我的指挥官，也是我所服务的理事会的主管。你和敌人合作的做法不合常规，圣埃斯特本事件之后，不合常规也许是必要的。我理解你的所为。你可以信赖我。”
“谢谢你。”艾薇说。“哈沙恩？我可以进入通信系统。而且我有监控措施，这点连通信官都不知道。不要和我耍手段，我来这里是为了赢的。”
“非常理解。”他说。
在他的支持下，其他船员的感受从恐惧变成了困惑。她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在一个以近乎宗教般的诚心对待指挥官的体系中工作，确实有一些好处。至少，在她是权威的时候。
经过星环门的通信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在太阳系或拉科尼亚——以及越来越多的发达殖民地，如奥伯伦和巴拉加恩——中继器数量众多，足以提供可靠的路由解决方案。如果某个中继器坏了，其他的会监测到它，并代替它处理信号。但是在阿德罗只有单线中继器，它们是由“鹰隼”号沿途放置的。星环门附近的中继器，偶尔还会被地下组织、海盗或其他人蓄意破坏。从星环门涌出的新一轮无线电波像一个信号干扰器，使通信系统更加不可靠。但是慢慢地，在不那么活跃的时期，以及在星环的新活跃期被弃置的频率上，一种对所发生的事情进行更深层次描述的图景开始向她展开。当“罗西南多”号到来时，她和其他人一样对新情况有了清晰的理解，内田和特雷霍可能还不清楚。不仅如此，她有一个计划。而且，让飞船上的李博士——而非“罗西南多”号上的人——来承担风险，对她来说更好开口。
她和法耶兹、卡拉在气闸内等待着。她邀请过李博士和阿赞，不过他们不会来参加讨论——她的实验室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所有人。她觉察到内心的焦虑，就像弹簧紧紧地绷着。卡拉漂浮在她旁边，烦躁不安，双手握紧又松开。“如坐针毡”，艾薇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修辞手法。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法耶兹说。
“不，来不及了。”艾薇说。
“是的，你说得对。”
气闸外部的门依次关闭。当内部门的螺栓松开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哒声。门滑开了，他们就在那里。
奈奥米看上去和艾薇上次见到的她大不相同。那时她们都年轻得多，她记得奈奥米是一个温柔的、不善社交的人，习惯于让自己乌黑的卷发遮掩自己。如今站在气闸室里的那个女人，一脸严肃，头发雪白，透着谨慎。镜头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她在失重下努力控制自己的样子。不知何故，几十年后的今天，奈奥米·永田已经变成了她能想象出的那种坐在安东·特雷霍桌子对面的人。她好奇特雷霍是否知道这一点。
詹姆斯·霍顿，看起来还和原先一模一样，只是年纪更大些。当然，这是由于在拉科尼亚时，她见过他很多次。她有时间适应他脸上的岁月，以及那恍惚、呆滞的表情。
“奈奥米，吉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她说，他们俩旁边的那个人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她能想象卡拉近乎无声的喘息。“还有艾莫斯。我听说你身上有像卡拉和阿赞那样的改变。你在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想对你做一些医学扫描。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问题，希望对你有所帮助，博士。嗨，光闪闪。”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罪犯和共谋者的任务是将人类从自身和致力于毁灭人类的敌人手中拯救出来。
“呃，”法耶兹说。“这简直太尴尬了，不是吗？”
“请进。我准备了一个小型欢迎派对，我们有很多话要说。”
他们在飞船内部经过时，船员们小心翼翼地不去注意他们，艾薇试着想象自己处于船员们的位置会有什么感受。敌人被盛情邀请到自己家里。她好奇他们中有多少人猜到特蕾莎·杜阿尔特就在和他们对接的那艘飞船上。如果能设计一个压力测试，看看自己手下的人是否会把她出卖给特雷霍，那比在心里猜测好多了。她希望船员中没人拥有她不知道的秘密通信频道，否则……那将是一个有意思的麻烦。
他们来到实验室，她把他们都带了进去，就像回到大学，在宿舍里举办派对一样。她最后才进，关上身后的门。
“欢迎来到我的小世界。”艾薇指着实验室说。
奈奥米抓住把手，让自己停住，环顾实验室空间，表示满意。艾薇已经习惯了6个多功能工作站，里面的重型空气洗涤器用于收集危险化学物质，并扑灭任何可能的火灾，不过对于初次见到它的人，它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她对里面的一切像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很容易视其为理所当然。“鹰隼”号在阿德罗进行的大部分工作，是对卡拉进行医学扫描，对“钻石”进行地质扫描，但是整艘飞船从电子显微镜到活体解剖设施，应有尽有。
“很温馨。”吉姆说，他的话大部分是真诚的。
“这踏马就是间监狱，”艾薇笑着说。“但好在它是我的。”
意识到自己刚刚向一名男子——几年前，他真的被关在监狱里，遭受虐待——声称自己被关在监狱里时，她做了个鬼脸，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他注意到了她的失态，那么他优雅地视而不见。
“很抱歉我们把你拖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奈奥米说。“我知道，让我们来这里你有风险。”
艾薇用右手把界面投射到舱壁显示屏上，同时用左手做了一个射击动作。“这么做是对的。当宇宙被架在火上烤时，你必须做对的事。”
“到这程度了吗？”奈奥米问道。
“架在火上烤？”艾薇说。“其实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你知道这次的新事件吧？”
“我们一直在闷头航行，”奈奥米说。“我们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从你这里听到的。”
“嗯，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事件的一部分。”她在显示屏上调出明亮的星环门，一连串的分析数据在它旁边的列表中溢出。“你们也是触发源的一部分。我拥有的大部分直接数据，都是来自田中上校。”
“那个一直想杀掉我们的人？”
“同一个人。”法耶兹说。“你们来这里的路上，她一直在现场调查，并向我们发送原始数据。事件发生时，她正让扫描仪对慢域进行实时扫描，以寻找你们的行踪。她甚至进行了有关的问题讯问。”
艾薇动动手，显示屏画面切换到了熟悉的星环空间气泡上，数百个星环门沿表面等距分布着。她放大了一个与拍摄图像的望远镜成斜角的星环门，圆形的星环门通过透视弯成椭圆形。星环门的中心一道微光在闪烁，看上去像只萤火虫，那是一艘飞船穿越前减速的引擎焰。
“太阳系星环门，”艾薇说。“进出星环空间的飞船流量，仍然有近一半来自那里。”
“但是还有很多其他流量来自别的地方，”奈奥米严肃地说。“包括我们。”
艾薇动动手，星环门中心的微光慢了下来。读数显示，他们正查看的速度比实际发生时的速度慢了几千倍，但画面还是很流畅。吉姆交叉双臂，皱起眉头。艾莫斯和卡拉带着同样的兴趣，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光越来越亮，直到画面一片纯白。
“那是一艘移民飞船，”艾薇说，她的语速很快，断断续续，显得急切。“它试图在田中的飞船进去几秒钟后穿越。我们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艘飞船经过，不过无关紧要。这足以触发安全穿越的阈值。”
光芒变亮……随即那艘飞船消失了。艾薇感到一阵兴奋，但这只是因为她已经知道，眼前消失的生命并没有真的结束。不知何故，他们得救了。引擎焰重新出现，在星环空间内聚集起来，就像一次成功的穿越那样——尽管就在片刻之前，它确实消失了。
“刚才什么鬼情况？”奈奥米低声说。
“那艘飞船成了‘飞翔的荷兰人’，随后又回来了。不过这只是赛前表演，”艾薇说。“快看那些星环里的存在物有多喜欢它。”
慢域的边缘沸腾着，闪亮着，翻滚着。艾薇以前见过这种情况，上次发生时，“鹰隼”号是唯一幸存下来的飞船。等她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更严肃，音量也更高。“这是我们失去麦地那空间站时看到的景象，它直接侵入了星环空间的屏障。它摧毁了麦地那空间站，也摧毁了‘台风’号。”
“可惜它没有杀死田中。”艾莫斯说。
星环空间中的图案扰动着，就像那些有害的极光，同时黑暗在光线中不断移动。艾薇发现自己弯腰弓背，好像在保护腹部免受重击。她尽力挺直身体。
“再看这个。”艾薇说。
作为一个整体，星环门和内部的空间站闪耀着白色的光芒，光的亮度让望远镜超负荷工作了可怕的3秒钟。光线渐渐暗下来，仿佛长长地缓缓呼气一样，星环空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所有的引擎焰、应答器和飞船也都显现出来。包括那艘移民飞船，他们刚才看着它消失又重现。
“亮起来的不仅仅只有阿德罗星环门。”奈奥米说。
“是的，全部都亮起来了。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有一种认知效应。田中上校提供的大部分数据都与此相关。”
“像失去记忆这样的认知效应吗？”奈奥米问道。
“不，”法耶兹说。“非常地不一样。”
“像是星环空间中不同人的意识之间构成了一种网络连接，”艾薇说。“全部飞船上的所有人。很显然，他们无法抗拒。不过有迹象表明，他们都介入了彼此的记忆和经历。”
艾莫斯挠挠下巴。“听起来像是发生在我和光闪闪身上的事情。”
“与你和卡拉潜入BFE时遇到的情况非常相似。”
“BFE？”艾莫斯问道。
“就是那个‘钻石’，也叫‘图书馆’。”
“为什么叫它BFE？”吉姆说。
艾薇皱着眉摇了摇头。“关键是，当我们在你俩身上看到它的踪迹时”——她指了指卡拉和艾莫斯——“我们认为这是因为你被修复机器狗改造了。发生在星环空间的事情，也会在未被改造的人身上发生。那种影响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实际上几乎是瞬时的。但记忆是鲜活生动的，也是持久稳定的。此外，星环门的辐射也很有趣。看看这个。”
界面切换，显示的东西看起来像一张复杂到难以置信的蜘蛛网。艾薇用手操作，把它转过来，然后看向吉姆。
他点点头，随后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星环门之间的通信网，”艾薇说。“我们认为，辐射的模式在星环门之间建立了握手信息，就像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卡拉和……‘钻石’之间的握手。”
“星环门之间在互相交流？”奈奥米说。
“我们一直把它们当作物质运输系统来使用，它们确实有此功能。同时，它们也是一个通信网络。”
一种痒的感觉爬上吉姆的脖子，他颤栗了下。“艾莫斯提到一种光，说它会思考。”
“是的，”艾薇说。“神经网络就是一个与这种结构非常匹配的模型。模型非常小，但是它们之间的信号处理真的十分相似。如果它是一个完全的网状网络，连接点像突触，突触的数量会有一百万个，那么智力只有果蝇的十分之一。如果星环门之间使用不同的频率建立连接，那么它们需要大约1000万个不同频率才能像家猫一样聪明——”
“你是说，大门是活的，而且能够思考？”奈奥米问道。她声音里的颤抖几乎像是恐惧。
“不。我也不否认这点，随着生物系统的发展，达到这种程度很容易。”她停顿了一下。“我想让你放心。”
“不确定你的做法是否有效。”吉姆说。
“无效，”奈奥米同意道。“真的没有。”
艾薇关闭舱壁的显示屏，抓住一个把手转身面向他们。“我很抱歉。我已经深陷其中很久了，当我发现有些事不是那么复杂时，我很高兴。我有一位博士后朋友，他花了5年时间在鳟鱼肝脏中模拟蛋白质级联。我大概在半小时内每天做5次这样深度的分析工作。这听起来有些严苛。”
“我管理着一个流动政府，它有着糟糕的通讯系统，1300个不同的孤立星系，还有数以十亿计的、自以为是人。”奈奥米说。“我理解你的感受。”
“让我说些其他的，”艾薇说。“是些好消息。自从星环开始像这样辐射以来，所有星系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件。没有意识丧失，没有物理常数或是物理定律的改变，没有像圣埃斯特本星系那样大量人毫无征兆的死亡。”
“博士，我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艾莫斯说。“它们没有能力阻止它。”
“它们？”奈奥米问道。
艾莫斯指着舱壁关掉的显示屏，好像它能显示他想说的话。“那些创造这一切的家伙。它们被干掉了。从它出现开始，它们就没有可以阻止它的办法。它们关掉那些星环门，隔离自己。没有东西能阻止这些袭击。”
“它们不行，确实，”艾薇同意道。“这让整件事变得很有趣。还有另一个因素，记忆共享的事情？其中一个结果是，人们从其他人那里获得了记忆，一些记忆片段、经历什么的。我相信，田中上校收集的数据将为10亿篇有关全息记忆编码范式的博士论文提供支持。但是其中有件事一直在发生，就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他的记忆出现在了现场。经历过这次事件的人中，超过2%的人提到了他。而且，他也在我的数据集中。卡拉见过他，一个他被改造成的东西。”
他们都转向那个女孩。有一瞬间，她看起来比先前更加微小，更加脆弱，就像她曾经是的那个人类女孩。艾薇希望说话的是她，但是艾莫斯开口回答了。
“杜阿尔特。你觉得那是杜阿尔特。”
法耶兹耸耸肩。“他被基于原分子的技术大幅度改造过。他从昏迷中苏醒，然后消失了。可是现在？是的，这是我们觉得最合理的猜测。”
“他消失的时候，是突然蒸发的？现在他成了一个原分子幽灵？”艾莫斯说。“然后在通信网中作祟？”
吉姆看起来状态不佳，奈奥米把手放在他的手肘上，轻轻地按压着。卡拉不安地看着艾莫斯，艾薇说不出是因为艾莫斯在那里，还是她想寻求艾莫斯的保护。
“我不知道他身体上发生过什么，不过是有可能的。”艾薇说，“比如他一直在利用我们的工作成果去……解谜。他知道卡拉和艾莫斯知道的事，他正在另辟蹊径地对付它。”
“就是说，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吉姆说。
“这是一种推测。”艾薇说。
“如果你是对的，我们该做什么？”吉姆问。
艾薇稳住自己。“我觉得我们应该尝试双重潜入。把艾莫斯和卡拉放在不同的传感器阵列中，拿出催化剂，把他们一起送入‘图书馆’。到目前为止，艾莫斯的经历是由他们之间的连接传达的。如果卡拉和艾莫斯在一起，这很可能会给他们比卡拉单独潜入更多的控制力。”
“‘控制力’这个词好，”艾莫斯说。“我们控制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试着和他谈谈。”
by 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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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22.5.6，22.5.7
校：22.5.7，22.1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