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吉莉安
那个拉科尼亚人刚踏入基地，吉莉安就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她试着告诉自己这只是紧张，交易会按承诺的那样进行，但是直觉里，她心知肚明。
她在走廊中弯下腰，低着头。鲜血从她的衬衫面料中渗出，使得肋骨上的伤口看起来比实际更大。远处传来那个人放大的声音，但是吉莉安只听清了几个单词，有“杜阿尔特”，“第一”，“死”。她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通信器，冷静地——这种身处危机时的特质，一直令她引以为豪——翻动界面。她有亲自去处理被关押人员的冲动，然而还是打开了通信器。
“吉莉安？”卡玛尔说。尽管只是语音连接，她仍然可以想象出他担心的表情。
“我犯了个错误，”她说道，一边按下空气释放按钮。空气冲进关押他们房间外的走廊，嘶嘶的声音通过通信器传来。“拉科尼亚人穿着突击铠甲，她可能在追踪我。”
“你还好吗？”
天哪，但这就是卡玛尔。休斯顿把他关在牢房里，宣称自己对平民的指挥权，结果引狼入室，而卡玛尔仍在担心她是否安然无恙。
“我在我该待的地方，”她说。“愚蠢活该受到伤害。带你的人上飞船，然后离开这里。”
“哪里可以搞到武器装备？你能不能让我们——”
“带上你的人赶紧走，卡玛尔。你不需要拿着武器拼命冲，你需要的是拼命跑。我给你打掩护。”
她听到卡玛尔身后其他人的声音——永田，霍顿，黑眼怪人，还有那个女孩。从卡玛尔的呼吸声中，她知道他们正在移动。“我们出去后，还有几艘拉科尼亚飞船向我们驶来吗？”
“是的。一艘已经在了，另一艘正在赶来。”
有阵停顿。他也许在思考，也许一直在奔跑。“好的。”
“起飞时联系我，我会尽量方便你起飞的。”她断开连接，同时身后的墙壁被榨裂了一部分。她被发现了。
吉莉安低头推开，在基地微弱的重力下，半是奔跑，半是飞掠。一连串的子弹飞来，撕裂了她周围的空气。如果那个拉科尼亚人想要她的命，她早就死了。敌人现在只想让她在惊慌恐惧中逃窜。敌人的做法已经奏效。
她的脸因耻辱和仇恨而发热。耻辱留给自己，仇恨针对敌人。还有恐惧，但是现在她无暇感受恐惧。恐惧留待以后，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吉莉安到达一个T形路口，抓住路边的把手，拐向让敌人远离卡玛尔所在路径的方向。“追我吧，”吉莉安想。“来呀，你这个混蛋。来抓我。”
德雷珀空间站很小，但它仍然是自己的家。吉莉安可以闭着眼睛在整个空间站穿梭，就像穿梭于小时候的农场。她的通信器上闪烁着警报和错误，一些来自站内人员，一些来自自动化系统。警报在基地蔓延，就像血液中穿行的肾上腺素。
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吉莉安还在跟踪每个人的工作进度。她一边担心所有人的安危，一边心底又明白以后才会知道事情的结果。
奔逃仍在继续，她调出保存的通讯组，发出实时信息给到“暴风”号的船员。“德雷珀空间站内部正遭受攻击。‘暴风’号准备紧急起飞，在……5分钟后。”
她没有等待答复。
她的身后，那个拉科尼亚人大喊着有关特蕾莎·杜阿尔特的事，但是吉莉安在巨响中，听到的只有洋溢的喜悦。她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向上两层，有一条隧道，回环着通到机库。如果她能超前足够远，弯曲的隧道可以保护她免受子弹攻击。她沿梯子，爬到上一层，猛地关上身后的门。用来阻止敌人，它就形同一张纸，几乎不起作用。只为拖慢敌人的速度。为卡玛尔和她自己，多争取几秒钟。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到那人的注意力，因为她暂时落后了。吉莉安几乎就快走到隧道的尽头，这时听到门被轰到一边，机械铠甲的冲击波迅疾地啸叫着涌向她。吉莉安向下，然后向右移动。通往“暴风”号气闸门的通道在下面两层，但是来不及等升降梯了。她脚不停息，撞翻升降梯门，到达那里时，竖井已经打开了。她下行，可是很慢。身后有交火，德雷珀空间站安全部的一些人的碎片散开来。有些人吉莉安认识，他们尽责地死去，因为她让自己相信可以拿那个姓杜阿尔特的女孩做交易，以为可以籍此使她的星球免遭战火。你在高风险谈判桌上犯的错误总是代价最高的，吉莉安损失了很多筹码。
往下两层，到达后她踢开后墙，跌跌撞撞地走进通往气闸门的走廊。“暴风”号外部的门锁已经打开，在等着她，于是吉莉安冲进飞船，用拇指按下关门按键。走廊里，机械铠甲映入眼帘。“暴风”号外部的门开始闭合，敌人的铠甲发出巨大的声音，之后声音几乎成了攻击。
一枚火箭推进榴弹向她飞来，时间仿佛变慢了。榴弹弹体漆黑，后面光亮，看着就像一艘飞船和它的引擎焰。吉莉安试图后退，好像这会有所帮助。门咝咝作响地关上，随后听到铜锣般的声音。“暴风集结”号的外壳可能是整个空间站上那个拉科尼亚人唯一打不透的东西，如果再迟四分之一秒，榴弹就会在吉莉安的腿上爆榨。不过，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布里奇，我是休斯顿舰长。报告情况。”
随着内部气闸门依次打开，卡斯帕的声音通过她的通信器传来。“引擎已就绪，但是我们缺少人手。”
“太迟了，现在没办法让他们进来。‘罗西南多’号起飞了吗？”
“没有，它还在码头。”
“你踏马在哪儿，卡玛尔？”她想道。她对着通信器说道：“准备起飞。”
“好的，舰长。”卡斯帕说，她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恐惧。
到达升降梯后，她查看自己的安全报告。有18个高优先级警报，显示了那个拉科尼亚人的路线：第一次开火，然后在基地穿行，摧毁门的时间代码，穿行过程中的交火。她猜测卡玛尔一行人的行进路线。另一个警报亮起，但不是自动的。空间站安保人员询问她的计划。她的喉咙发紧，她不知道该告诉他们什么。基地遭到破坏，这都是她的错。用一名犯人交换成千上万平民的生命，在当时看来显而易见的划算，但结果却是她狼狈而逃。对她所犯错误的事后追责，留待以后再说。
“卡玛尔，报告情况。”她说。她想他可能不会回应，可怕的半秒钟后，扬声器嘀地一声，嘶嘶作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在水箱旁边。正前往码头。”
“从那里出去，”她说。“我会清理道路。”
她到达舰桥时，卡斯帕正坐在抗压座椅上；阿曼达·菲尔正忙于通信事务；娜塔莎·李虽然正坐在平时的位置上，但她已经让炮手准备起来。其他的座椅都是空的。吉莉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曾经是德雷珀的。迄今第一次，她感到座椅不合适：对她来说太大了。
“准备好就起飞，”她说。“李，离开码头后立即瞄准‘雀鹰’号。”
“破坏它还是摧毁它？”
“杀掉那帮混蛋。”
“暴风”号在她身下移动，抗压座椅开始倾斜，并在离开船港时将她压入抗压座椅当中。那一刻，吉莉安明白这将是她最后的起航。
身后，德雷珀空间站燃烧起来。
滑稽的是，她其实不喜欢卡玛尔——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一直觉得，他那故作爷爷辈的行为，让她以及像她这样的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被轻视感。她仍然记得，那时“罗西南多”号带着威胁来到弗里霍德，劫持了她的父亲。因此，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也或许，这是由于扯淡的心理作用，因为她为事情的发展感到羞愧——她掷了一枚硬币，却赢得这样的“奖品”。
随着两枚鱼雷从发射器中射出，“暴风”号“砰”地响了两次。在李的显示屏上，她看到代表鱼雷的两个小点朝着目标方块飞驰而去，方块旁边漂浮着“雀鹰”号的文字。“德雷科”号和“暴风”号属于同一级别，但是它具有近期维修和补给的优势，以及一批建造它并拥有专业知识的人。相比来说“雀鹰”号稍小，而且在新埃及受到过创伤。
吉莉安看着弗里霍德星系的战术地图。显示屏上有一个小小的发光圆盘，它使浩瀚的空间看起来易于理解。那是一种幻觉，但却是一种有用的幻觉：星环门就在那里。这里，地下组织拥有的系内飞船——6艘采矿船，1艘年代久远的运冰船，它们都没有准备好进行全面战斗。这里，只有“暴风”号。
这里的敌人，聚焦在德雷珀空间站和她身上。她的两个家——基地和飞船——距离很近，在图上重叠在一起。她将指尖按在嘴唇上，直到感觉到疼。这里有她的星球和家人，还有和她一起长大的人，而那些混蛋威胁要打碎这一切。弗里霍德星系的所有星球，都将失去生命。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成功了，她就能活下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雀鹰’号的情况？”她说。
“正在匹配我们。它击落了前两枚鱼雷，目前待在有效射程之外。”
“请给我一份躲避‘德雷科’号的方案，好吗？”她问道，随即看到卡斯帕和菲尔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清楚，当她彬彬有礼时，情况就很糟糕了。
卡斯帕开口说话，声音平稳。“如果我们立即撤离，并以最高速度航行，他们的远程导弹将在18小时15分钟内到达。此后，希望渺茫。”
“德雷珀空间站的情况如何？”
“它已经消失了，舰长。”菲尔说。
她感觉到博比·德雷珀在自己身边。不是魂灵或精神，而是记忆。那个老妇人的冷笑可能是指责吉莉安天真的愚蠢，也可能是上帝式的幽默感，或者兼而有之。
如果“罗西南多”号没有离开——卡玛尔和永田，以及其他人死在那里——或许还有选择。假设特雷霍的那个混蛋使者还活着，其中一艘飞船有可能必须留下来接应她。如果留下来的是“雀鹰”号，那就意味着“暴风”号必须马上撤离，以抢占先机。如果“德雷科”号去接应田中，那就意味着他们打算让“雀鹰”号去战斗。这是她认为自己能够打赢的一场战斗，然后胜利逃脱。
另一方面，弗里霍德却逃无可逃。如果她摧毁他们的战舰，“德雷科”号是去追逐她，还是通过铲平殖民地来惩罚地下组织？地下组织的其他飞船能帮上忙吗？如果诱导敌方驱逐舰同时向自己和散兵采取联合行动……嗯，运冰船的战力不行，但是它也许能给予她足够的帮助，让她赢得这场战斗。然后，就是“暴风”号——无论它遭受什么损坏——去对抗剩下的那艘拉科尼亚战舰。
“没关系的，舰长。”卡斯帕说，吉莉安抬头看着他。她的嘴唇已经麻木了，只是一直没有意识到。那个驾驶员想要安慰她。“我们明白。没关系的。”
吉莉安克制住自己解开束带过去打他的冲动。或者，至少训斥他一顿。或者，以某种方式批评他一顿。这之后，她会和他进行一次漫长且非常不愉快的谈话，说说士气和对她指挥的信任——不过，这是后面的事了。现在，需要关注正在发生的事。
“‘罗西南多’号已经离开德雷珀空间站，”菲尔说。“他们成功了。”
第3个符号出现在她的显示屏上，重叠在德雷珀空间站和“暴风”号的上面，好似它们共享了同一件衣服。
“给我接集束通信。”吉莉安说。
几秒钟后，卡马尔出现在她的显示屏上。这副面貌已经很熟悉，她还是被他脸上的小细节所吸引：眼皮处的深色皮肤，下巴和脖子上白皙的胡茬的，还有嘴角边的笑纹。就算他感到害怕，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们的情况如何？”吉莉安问道。
“我们都在飞船上，包括那个女孩和她的狗狗。它比我想象的距离要近，但是我们成功了。”
“有没有损伤？”
“我们很好。”
显示屏上的星系图仍在刷新，标识图标都没有移动。“罗西南多”号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点，但是它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背后的逻辑。她看到了计划中的缺陷，知道了自己想要争取的赌注。这一刻，绝望让她感觉到像是解脱。
“那就好，”吉莉安叹了口气说。“设置好去往星环门的路线，我将尽可能多地争取时间。告诉永田，我很抱歉。”
“她就在我边上，要不——”
“不了，”吉莉安说。“你帮我转达吧。”
她挂断连接，用片刻时间慢慢地长吸一口气，然后查看当前的情况。“德雷科”号正在加速航行，加入到追击特蕾莎·杜阿尔特的行动中。“雀鹰”号也在移动，准备再次攻击“罗西南多”号，要算旧账。这让她很容易选择自己的目标。
“把我们挡在‘雀鹰’号和‘罗西南多’号之间，无论使用多少g的加速度。”她说，声音平静而稳定，卡斯帕以同样的声音回复“收到”。随着“暴风”号——她的战舰——在身下移动，她的四肢在加速中逐渐变得沉重，她继续说道：“这对‘德雷科’号的到来有何影响？”
“假设‘德雷科’号保持目前的航向，它的有效导弹射程将是2个小时。过冲将使我们落后于他们，并在过冲15分钟后超出范围——除非我们或对方进行大刹车。”
“过冲不做选择，”她说。“我们正考虑直接交战。”
她环顾四周，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震惊。登上这艘飞船的时候，他们都清楚，下船的可能性极其渺茫。
“允许沿着他们的航向发射定点防御炮吗？”
“节省弹药，李。”吉莉安说。“虽说这一切结束后什么都不会留下，但在正式开始前没必要这么做。”
“‘罗西南多’号已经改变航线，驶向星环门。”卡斯帕说。
吉莉安勉为其难地站起来。额外的半g加速度让她有那么一秒钟的头昏眼花，只是她适应了。“我在待命室里，”她说。“如果大家有个人信息要说，现在提。”
在她走下舰桥时，他们向她敬礼。待命室并不大，但它是属于她的。令她遗憾的是，不能在那里多待一些时间。她调出实时战术地图画面——德雷珀空间站，“暴风”号，“罗西南多”号，三者随着加速距离逐渐拉开。敌方飞船和自己的飞船正在汇聚。她记起父亲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说过的话：“承认你的错误，即使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做为成年人，你应该这么做。”
她向星系内的其他部队发送信息，允许他们离开现在的根据地，然后按照各自的判断自寻出路，就像一个人在上战场之前为他家的狗打开大门。她拿来最后一杯波旁威士忌，但是它给人的感觉比味道本身更好。
飞船在推力下嗡嗡作响，弗里霍德的广阔空间变窄了。她的通信器响起，菲尔的声音进来。
“来自‘雀鹰’号的集束通信请求，”菲尔说。“接受还是拒绝。”
“把它转给我。”吉莉安说。
出现在她显示屏上的那个男人脸型瘦削，留着近乎滑稽的小胡子。他的表情很是歉然。
“我是‘雀鹰’号的舰长穆加博。”
“‘暴风集结’号的休斯顿。”吉莉安说。
“舰长，你打胜这场战斗的希望很微小。我获得授权，向你和你的船员提供荣誉投降。你会被当作囚犯，但是可以得到优待。把你的远程操作代码发送过来，让我们接手这艘飞船。你和你的船员都会安全。”
吉莉安抬起头。尽管清楚并已经经历过一切，她的某些部分仍然渴望相信——就像特雷霍提出交易时一样。承认自己的错误，意味着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谢谢你的提议，”她说。“但是你的同事田中？她已经用自己的行动表明拉科尼亚的荣誉价值几何。”
“舰长，我不能妄议她的行为，但是我可以向你做出我的保证。即使你设法摧毁了我的飞船，‘德雷科’号也会追上你。你不是它的对手。我无意冒犯，我们都清楚这点。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该抱有幻想。”
吉莉安的笑容如刀锋般犀利。如果难逃一死，她很高兴能有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殉葬。“距离交战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你可以发送消息。我会让你的上级们知道，当田中上校在德雷珀空间站蓄意开火时，她杀死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你们。我希望这是值得的。”
“舰长——”
她断开连接，将最后一口无人来喝的波旁威士忌倒在地板上，没有人也不需要人过来打扫，随后回到舰桥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以后。
by 印象
or 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169499.html
译：22.4.18，22.4.19，22.4.20
校：22.1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