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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田中

校医的声音好像在半小时前就消失了。要不是对情况了解得更清楚,田中会认为他是学生,而非学校的工作人员。他的皮肤黝黑,嘴唇丰满,头发剪得靠近颅骨。若是换个情形,她会觉得他非常英俊。此情此景,她有点讨厌他。一方面,在她面前他显得很紧张。他说每一句话,都要在结尾提高音量,以至于无论那句话多么直白或显而易见,听起来都像是一个问题。另一方面,她的边缘系统的某些部分注意到,每次他在旁边,都会发生一些让她感到痛苦或烦恼的事情。比如,更换她受损脸颊上的敷药,扎针抽血,药物注射,在学校那台陈旧的自动诊疗机上扫描检查。诸如此类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她极有可能欠他一条命。

 

她的手下——征用的穆加博的突击队员——已经被脱下装备,进行了安葬。温斯顿·杜阿尔特亲手终结了将死者尸体带回拉科尼亚安葬的习俗,言外之意是:普天之下都是拉科尼亚的土地。即使头部和面部受伤严重,大量流血,她也很难死在阿巴斯亚这个地方。但是如果有人过来给她一锵,那么她的死将被别有用心的人归咎于霍顿,以及他那个不知变成什么了的机械师。她不记得自己被发现或被带到医疗站的事情,她也不知道那个医师是否有过犹豫,以及他是否坚持了他那希波克拉底医学派的誓言。无可怀疑的是,当时她在他面前肯定十分脆弱,她的生命就掌握在他年轻、没有伤疤的手中。想到这点,她憎恨他。

 

“我强烈建议,至少在3周内,不要进行任何高g的航行?”他说,与此同时,她正把自己仅有的几件物品塞进袋子里。“像脸颊这样经常活动的部位,再生凝胶很难附着在上面?”

 

“我会得到最好的医疗服务。”她说,通过麻木损坏的嘴巴吐出每个字。霍顿的子弹击中她左脸颊上部的3颗牙齿,还有右脸颊的大部分。从上颚一直到左眼眶,都存在微骨折,而且头痛得厉害,令她既眩晕又痛苦。这些创伤可能来自和那个黑眼睛机械师的搏斗。她头脑里混杂了太多东西,再细分每一笔账的债主似乎没有多大意义。

 

“我觉得更明智的做法是再等等?再给凝胶一周的粘合时间?”

 

田中没有通过回应他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她的铠甲在外面的庭院里,已经整整齐齐地收拾好,还有一些从死去的突击队员那里回收来的东西。她走出医务室,来到装备中间,那个医师跟在身后,就像靴子上粘着的一缕纸巾。远远望去,“雀鹰”号的运输船像一团灰尘,它距离校园还有半公里。学校的教职员工们透过门窗看着她,眼神中混杂着畏惧和不以为然。当时她从天而降,把他们全部锁在门内,并将学校变成了自由交火的战场。他们没想到,来了一位煞星。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然后因疼痛收缩了一下。

 

运输船到达时,穆加博也在车上。他扶住她,熟练地向她敬礼,动作像笔挺的衬衫一样干净利落。感觉好多了,因为这让她找回更多自己原来的样子。他的小分队在收拾死者的武器和铠甲,穆加博站在她旁边,头向前倾着。

 

“你来的可真踏马及时。”她说。

 

“请见谅。我们遭受重创,进入大气层变得困难,还有你的运输船也……十分不幸,我们不得不从中打捞一些装备。对于这次延误,我非常抱歉。”

 

“维修进行得如何了?”

 

穆加博点点头,不是说有什么好消息,只是表示他听到了她的问题。“虽然受损很严重,但我确信可以安全地继续前进。我的首席机械师建议,应该返回拉科尼亚进行补给。”

 

“我们缺什么吗?”

 

“供给船体的复合材料肯定减少了。”

 

“也就是说,船体的自我修复功能无法工作。”

 

“船体的完好度在误差范围内。”穆加博说。她喜欢他使用的阻止别人做某事的方式,他不想回拉科尼亚,而他的首席机械师却想回。如果田中允许他自由开火,他的飞船不会被打坏。在拉科尼亚的文化中,有这样一条潜在的现象:愿意遵守上级指挥官提出的任何命令。她有些好奇穆加博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他是不是像她一样,内心隐藏着对自由和乖僻的偏爱,还是他自始至终都心如死灰?

 

她坐到前排座位,在驾驶员旁边。她眺望着这所学校,这个战场。她在这里损失惨重——失去了自己的突击队,自己的目标,自己的血肉——还有自己的一部分名誉。而她之所以铩羽,只是因为没有及时使用暴力手段。特蕾莎·杜阿尔特很宝贵,独一无二,无可替代。霍顿不惜冒险,拿特蕾莎当筹码——她却不曾这么做。这是教训,她学到了。

 

她有一个想法:从轨道上向校园投掷一枚导弹,把那个地方夷为平地。只不过抹去几条生命而已,包括那个该死的医师。而且,没有人会因此控告她。唯一的后果,人们知道是她干的,人们会认为,她这么做是遭受困窘后的恼羞成怒。

 

去踏马的。让他们活下去吧。

 

穆加博的队员收拾完后,爬上运输船。大气层有些奇特,它将阳光折射出6种颜色的光线,就像孩子画的星星一样。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句话:“要是太阳冒犯了我,我就击打太阳。”她不知道这句话出自何处。没关系,她有一场狩猎要完成。

 

“可以走了。”她说。

 

“收到,长官。”穆加博应道,运输船摇晃着,调转方向,朝着降落点疾驰而去。呼啸而过的风有着似乎是泥土的味道。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将开始一段充实、丰富的生活,而且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这么想有益身心,尽管作用有限。

 

回到“雀鹰”号,航向星环门时,她接受医疗队的治疗。她主动走进医务室,在他们进行检查时没有退缩,因此减轻了第一次处理伤口的刺痛。他们检查了她头部的伤口,从脸颊上刮下当地的再生凝胶,在原处缝合上基质,涂上他们自己的凝胶,随后她感觉好多了。伤口痛得很厉害,但是她向他们和自己表明,疼痛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似乎起到了镇痛的效果。肉体的折磨在表演艺术家和宗教狂热者中有着悠久且光荣的历史,她认为自己不属于那两类人,但也许有部分相同。

 

新的神经末梢有些痒,在飞船推力下,如果站起时的速度太快,她的头就会阵痛。然而,她还是准备好工作了,从行动结束后的报告开始。她坐在自己办公室的小桌子旁,房间里空气循环器嗡嗡作响,引擎的振动声轻轻地穿过飞船,她仔细、详尽地复盘了这次失败的任务。失败是精神上的伤口,她已经承受了身体上的疼痛,事实证明,她也能承受精神上的疼痛。她把报告发送给特雷霍,感觉像是一个无神论者忏悔自己的罪过一样。报告发出去后,工作也就做完了。

 

在自己治疗和修复飞船的这段时间里,“罗西南多”号毋庸置疑处于优势,它从一艘航行中的商船旁边飞过,从气态巨行星边缘飞过,朝着离开此地的星环门疾速飞去,以现在的速度,她不可能追上他们。无论他们想要去往哪个星系,等她到达星环空间时,他们就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但是,他们无法超过光速。她把他们飞船伪装的引擎特征和外形信息发送到前方,让它传播到拥有拉科尼亚中继器的每一个星系。无论霍顿把那个女孩带到哪里,田中的势力都会搜寻他。或许,她会走运。

 

也或许,她不会走运。

 

其他方面也有所布置,她花了几天时间阅读这些方面的报告。来自拉科尼亚科学理事会的关于蛋形飞船的报告一如既往,他们认为它使用的是非惯性传输方式,并且已经着手研究追踪它的方法。一种理论是,蛋形飞船经过时可能会留下自由中子的踪迹。她命令勘测勘探部停止原来的工作,让他们整理出一份报告,关于所有星系中已知的每一个外星建筑物。如果杜阿尔特去了某个地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外星建筑物之一会是他的去处。这诸多布置中的某一个可能为她提供线索,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令她欢欣鼓舞的发现。她下发给情报部的命令——调查高级领事的任何亲密伙伴或前情人,看他们是否经历过像特雷霍那样的探访——结果也只是一份连篇累牍、不清不楚的报告,这条路也走进了死胡同。

 

整件事让她愤怒。没关系,愤怒很是舒畅。愤怒对人有所帮助,她清楚这一点。

 

田中依旧记得最后一次自哀自怜是什么时候。那年她11岁,住在伊尼斯,她的父母在这一年双双去世。母亲发现了父亲一些事情,它们让她无法忍受,一天晚上,她故意破坏了住所的空气系统,两人在睡觉时窒息而死。那天晚上,田中被送到明里姑妈家里过夜。最终,她在姑妈家里度过了余下的童年时光。她的姑妈也许知道是什么让母亲陷入谋杀兼自杀的泥潭,但是从来没有告诉她。

 

搬家意味着换校,而且里面还混杂着不明不白地失去双亲的失落,这段经历很艰难。一天放学后,姑妈发现她坐在床上哭泣,她要求知道原因。田中告诉她,学校的一个女孩打了她的脸,还羞辱了她。

 

明里姑妈在她面前跪下。她是火星舰队的一名舰长,身材和田中这类女性一样高。姑妈穿着一尘不染的制服,在艾莉安娜眼中,她像一个女战神。她等着姑妈紧紧地拥抱她,然后告诉自己她会处理好一切,就像母亲做的那样。

 

但是没有。明里姑妈问她,哪边脸颊被打了。艾莉安娜指了指被打的脸颊,姑妈在同一个脸颊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使她再次泪流满面。

 

“你感到难过,还是感到愤怒?”明里姑妈问道,她的声音柔和,但是坚决。

 

“我不明白——”她刚要回答,姑妈又打了她一巴掌。

 

“你感到难过,还是感到愤怒?”她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明里没让她说下去,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你感到难过,还是感到愤怒?”

 

她擦了擦泪水,不敢说话,生怕又是一巴掌。她看着姑妈漂亮但又严厉的脸,看到她盯着自己,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

 

“愤怒。”艾莉安娜最终说道,令她吃惊的是,这次竟然说对了。

 

“很好。”姑妈说,然后站起身,伸手将艾莉安娜从床上拉了起来。“对于愤怒,我可以做些事情。说到悲伤,恐惧,自哀自怜,自我怀疑?它们聚焦人的内心,它们让你封闭自己。它们毫无益处。愤怒聚焦外部世界,愤怒激励人采取行动。愤怒是有用的。你准备好利用它了吗?”

 

艾莉安娜点了点头。点头比说话显得要安全些。

 

“那么我来教你怎么做。”

 

姑妈教给了她。

 

sep

 

穆加博站着,双臂放在身后,平淡而愉快的笑容一如既往。“我们距离星环门很近了,最好确定将要去往的地方。”

 

田中靠在座椅上。她的头很痛,不过比平时轻了一点,她没有服用止痛药——除非必要,否则她不会服用的。正在愈合的骨伤有些疼痛,脸颊上的血肉在慢慢生长。牙齿还需要一段时间,它们需要一些更坚固的东西来支撑。一切还好。

 

回到拉科尼亚几乎可以肯定是正确的决定,可是它给人的感觉像是认输。迄今为止,她一直推迟这个计划,一想到它仍然令她恼火。她用指尖按压破损的眼眶,想看看勾起疼痛需要多大的压力。

 

“眼下,”她开始说话,“我们应该假设这艘飞船的补给将——”

 

她的通信器响起。一条高优先级的消息刚刚从拉科尼亚星系传来,消息来自特雷霍司令。她咽下后面要说的话,然后抬头看着穆加博。他挑起眉毛,就像一家奢华餐厅里的服务员等着看她是否满意端来的酒。

 

“舰长,刚才的话题我待会儿答复你。”她说。

 

“没问题。”他敏捷而又娴熟的点头道。如果他对再次拖延感到恼火,他没有表现出来。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可以永远搪塞和拖延下去,对方一样会礼貌地接受,而且不介意一个小时后重提这个问题。据她目前所知,穆加博是一个不显露感情的人。他会像滴水穿石一样和她磨下去。

 

他关上身后的门,田中将她的房间设置为免打扰,以防止任何人侵扰。特雷霍的消息并不大,但是它有一个附件。一条嵌套在消息内的消息。

 

特雷霍出现在显示屏上,似乎比几个星期前老了些,这点表现在他皮肤的光泽和苍白的嘴唇上。他的眼眸依旧锐利明亮,声音像是比他年轻30岁的男人的声音。她好奇他是否服用了什么兴奋剂。

 

“上校,”他说,看着摄像机。“我查看了你的报告,而且……我想你我都承认,事情进展得不算好。我们损失了一些优秀的人员,你也没有得到你的目标。但是,我觉得我们并非一无所获。

 

“不管怎样,我也料到了永田会把那个女孩放在远离冲突的地方。但是,鉴于她选择将这么多鸡蛋放进一个篮子,这里可能会出现机会,此外别无他途。”

 

田中搔了搔绷带。她只感觉到一点点压力,所以瘙痒丝毫没有消减。特雷霍坐在椅子上,平移出了镜头。她面前的图像变成了一艘飞船的画面,很有颗粒感,像是透过望远镜观看到的。在引擎焰的映衬下,飞船只不过是一个黑色的图形。

 

“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特雷霍的声音比她还要显得平静。“消息来自‘德雷科’号,波顿在弗里霍德星系执行任务时获得的。航运分析报告显示,‘暴风’号仍然被藏在那里,他想把它找出来。在你指定的警戒时间段内,一艘事先未按计划穿越的飞船进入了弗里霍德。它的吨位和‘罗西南多’号一致,至于引擎特征……嗯,并不匹配,但是,不排除他们为摆脱我们而篡改引擎特征。至于热力曲线,和刚才说的情况一样,极有可能被伪造过,况且飞船的外形非常相似。它报告——”

 

田中暂停播放。她的心跳加速,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否则将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也许会让再生凝胶脱落。可是,她非常想笑。

 

她接通穆加博,他第一时间接受了她的通信请求。“上校?”

 

“补给将来再办,”她说。“我们去弗里霍德星系,去跟‘德雷科’号会合。小心前行。”

 

“收到,上校。”穆加博说。“我去通知驾驶员。”她断开通信,尝试着微笑,直到痛感出现,然后尽情享受那一刻。她回退特雷霍的信息,重新开始播放。

 

“……外形非常相似。它报告自己是一艘与奥伯伦签订合同的勘测船,并有书面记录佐证。但是,奥伯伦星系被地下组织渗透得很深,我认为它的真实性很低很低。我不知道你是否会选择追踪这个线索,但是它看起来大有前景。假如那是特蕾莎·杜阿尔特所在的飞船,假如那艘飞船是詹姆斯·霍顿和奈奥米·永田的……嗯,那我或许有一个可以尝试的行动计划。”

 

田中倾身向前。特雷霍的声音中有些东西吸引了她,不知道是痛惜还是期待,抑或两者兼有。

 

“迄今为止,我们针对这些人采取的措施都没有我希望的那么有效。他们很聪明,更糟糕的是,他们运气很好。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是迷信,但是有些人天生就有幸运加持——我相信这一点。无论如何,我认为,对我们的战术稍加改变是有价值的。我附加了一个数据文件供你查看。”

 

她在一个嵌入屏上打开数据文件。特雷霍的图像出现了,他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说话的节奏也完全一样。声音有部分重叠,一个声音掩盖了另一个声音。她关掉嵌入屏,回滚到主信息。

 

“……数据文件供你查看。这是你的任务,而我不打算在后方对你指手画脚,不过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方向。如果你同意,那你应该利用它。我们骑虎难下。如果我们不完成杜阿尔特挑起的事情……嗯,我不想考虑那些自己没有胆量应对的事情。”

 

by 印象

or 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095833.html

译:22.4.1,22.4.2

校:22.4.3,22.10.24

posted on 2022-04-03 14:17  yin'xiang  阅读(65)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