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田中
那个女孩盯着她，双臂交叉，盛气凌人，对自己在自然秩序中的地位深信不疑，对自己不可或缺的必要性深感满意。曾几何时，田中多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这种姿态。她还见过，将死之时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和痛苦。
田中没有这样的观念。
每一个人都可能随时随地死去，宇宙毫不在乎。那个女孩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防护——除了那个意外造就的威力强大的爸爸之外——而田中则穿着一件由碳硅酸盐蕾丝编织的动力铠甲，可以承受除火箭弹之外的任何攻击。
“我厌倦了自己像行李一样被你们当作谈判筹码。这不是你和他之间的对话，是和我。我自己决定乘哪艘飞船离开这里，而不是他。”
“哦，小女孩，”田中想，“你根本不懂。”她有些手痒，因为杜阿尔特的女儿近在咫尺，而自己却没有直接抓她过来。只要快速往前十几步，她就能抓到那个女孩、越狱的囚犯和那个恐怖分子——虽然他在拉科尼亚被射中头部，但是显然并没有死。不过，杀掉那个孩子有很大的弊端，况且也不能十拿九稳。所以，她笑了笑，双手张得更宽，尽量表现得没有威胁。詹姆斯·霍顿可能正从中年迈向老年，可是他仍然充满危险。至于他旁边的艾莫斯·伯顿，她的手册中也标注了诸多疑点。田中没有轻视每一个人。那条狗开始吠叫，用前爪弹上跳下。它不是一条经过训练的攻击动物，只是个年迈的宠物。她从档案中得知，留下这条狗会更加容易控制那个女孩。
“这里的都是朋友。”她微笑着对他们说道，内心希望这是真的。同时，一把装有高爆弹的大口径手锵贴放在后背，以防万一来者不善。
“我是毒液1号，”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报告情况。”
“我是毒液2号，在西南角，已经锁定霍顿。”另一个声音传来。
“我是毒液4号，在东北角，已经锁定布鲁托。”第三个说。
“我是毒液3号，覆盖了南边。”
田中笑了笑。无论后续状况如何，敌人都插翅难飞。
“好吧，”田中对特蕾莎说，继续争取时间。“请跟我走。现在就走，作为回报，我不会杀死你的朋友们。”
那个女孩一脸的游移不定。她从不相信什么会威胁到自己，不过她相信会威胁到自己的朋友。她的档案清楚地表明她有严重的被遗弃感。像这种事情，如果不能让你变得强大，就会让你变得脆弱。
“你听到了吗？”毒液1号问道，在他说话的时候，麦克风发出嗡嗡的背景噪音声。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高大的剑状树叶抽动着，有什么东西朝他们飞来。那个女孩说了句话，但是她的声音被巨响淹没了。
“呼叫‘雀鹰’号。”田中说，激活了下巴上的骨麦克风。
“穆加博收到。”
“‘罗西南多’号正在赶来①。”她说。
“马上赶去，”穆加博回道。他把她的飞船藏在了星球的另一端，以避免被发现。她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但是并不后悔。至少现在还没有。“20分钟后赶到。”
田中的目光扫过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她可能不能耽误20分钟。
“不要管我，”她对穆加博说。“盯住‘罗西南多’号。不能让它带着女孩离开这个星球。”
“你是……授权使用武力？即使那个女孩在飞船上？”
田中没有回答。她需要在“罗西南多”号到达之前抓住目标，如果现场出现交火，她不能冒失去这个女孩的风险。要是她的队员和那两个成年人交上火，加上随后赶到的“雀鹰”号，现场就可能变得非常暴力。
没有时间，没有选择。某种快感之类的东西从她身上涌过。是时候让某人做出决定了。
“我数到三，”田中一边招手一边冲女孩喊道。“一、”
伯顿把女孩推到自己身后，拔出锵。“罗西南多”号飞入视野，它没有从树叶顶上掠过，底部强大的着陆推进器将经过的一切夷为平地。田中对这种不顾后果的鲁莽方式印象深刻。她在这里费心竭力，不让那个女孩处于任何危险之中，“罗西南多”号的船员也愿意弄一艘飞船来保护她。
“毒液，带走那个女孩。”她在震耳欲聋的飞船噪声中喊道，并以一种流畅、熟练的动作从背后拔出锵。伯顿看到她的动作，一边继续将那个女孩往接近的飞船推，一边举锵指向田中。他开锵的同时，田中躲进一个低矮的石制花盆后面，子弹把一团泥土榨到空气中。
“开火了。”她的一名队员说。
“五毫米无壳弹，威胁不大。”其中一人说。他的语调平平，波澜不惊，就像是在点午餐。
“他们在向我开火，”田中喊道。“把那个女孩抢来！”
“自由开火？”队长毒液1号问道。
“不，不要开锵。必要的话，徒手把另外两人隔开，但是不准冒险朝那个女孩开锵。”田中喊道，然后越过花盆往上看。霍顿、伯顿和那个女孩现在大约在30米开外，还在往后退。“罗西南多”号已经在250米远的地方就位，着陆喷气机仍然在盘旋。它必须降下才能让他们登机，但驾驶员尚未找到时机。
一道金属蓝色的身影掉进庭院当中，处于田中和霍顿之间，尚未看清楚就飞快地冲向后撤的3人。随即又有3个以上的人影从遮篷上跳下来，包围了霍顿和那个女孩。伯顿瞄准其中一个开始射击。
“他们在朝我开火。”毒液2号报告说。
她的队伍向3人移动，没有还击，而是快速地移动，咄咄逼人。霍顿和伯顿携带的是火星舰队老式武器，无法射穿拉科尼亚的现代动力装甲。等他们消耗完了弹药，她的队员将走上前去，折断他们的脖子。利落，干净，对那个女孩几乎造成不了任何伤害——除非伯顿向她开锵。但是，那个老机械师开火时非常小心，有条不紊。每一锵都击中了田中的一个队员，而他把那个女孩护在身后。
爆榨发生时，毒液3号是距离霍顿最近的，只有几米。一道耀眼的闪光，随后冲击波袭来，就像有人在她胸口击了一拳。田中躲回到花盆后面，脑中想到可能是她的队员违背命令开的火。但是拉科尼亚装甲上的锵声不会这么响亮，也不是这种响声。
她的目光越过花盆快速看了一眼，发现4名队员全都倒下了。不，不是倒下。确切地说是四分五裂。她看到毒液2号的残骸，一堆断断续续的肢体和武器装备散布在几米高的地面上。远处，“罗西南多”号的定点防御炮的炮管完全伸出，正旋转着寻找新的射击目标。
定点防御炮在大气层中开火，而且是在飞船和目标之间还有自己人的情况下，如果她有时间品味，也会被这种大胆所折服。
田中一跃而起，朝院子周围的一座教学楼跑去，寻找掩护。她想象着其中一个炮管以无情的机械速度四处转动着锁定她，要是它开火的话，连终结自己的炮声都听不到。面对战舰的定点防御炮炮弹，她那漂亮的铠甲就如同丝绸睡衣。
田中爬到了教学楼的墙上。“罗西南多”号在机动推进器上方盘旋，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认为，过来接应詹姆斯·霍顿的驾驶员不会为了对付自己而射击整个校园，不过她还是转移到了附近的另一栋大楼。一旦进入战斗，人们将会慌乱，进而做出超出自己意料的事情。因此，最好不要冒险。
飞船推进器的轰鸣声越来越高，然后旋转着开始降落。飞船着陆了。他们摧毁了她的队伍，逼着她逃跑，并认为威胁已经清除。
“威胁显然没有清除，狗日的。”
田中从大楼后面冲出来，溜进了当地高大的草丛中。霍顿和他的船员正撤向飞船，她奔跑的路线与他们平行，并与他们保持够远的距离，籍此掩盖自己移动的声音。“罗西南多”号在大气层中发射定点防御炮，震耳欲聋的爆榨声之后应该不会有人能听到声音了。即使热感应器发现了什么，他们可能也会三思而后行，以免意外射中无辜的路人。可能而已。他们是一群艹蛋的亡命之徒，不择手段。她非常享受搞定他们这件事。
跑了30米后，她放慢速度，转向3个逃离的身影。距离他们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她瞥见穿着深色火星铠甲的霍顿，他正朝着飞船退却，没有往她的方向看。尽管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她几乎可以确信自己听到了狗的叫声，所以那个女孩一定在附近。
田中转身并加快速度，身体俯低，但却跑在了他们前面。当地高大的草叶表面覆盖着细小的钩状物，在她经过的时候拉扯着她的衣服。一不小心手背碰到它们，就会被擦伤，像地毯烧灼留下的痕迹，而且还很痛。她不以为意。她嗅到了血腥味，而猎物就在几米开外。
田中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够远了，于是折回到草丛边缘等待。飞船静了下来，周围的草嗡嗡作响。在路的远处，那条狗在汪汪地叫。她听到霍顿的声音：“赶快。他们的预备队要来了。”他们在十几米之外，朝着她这边走来。他们小跑着，不过她更快。领先一步。
田中跨出草丛，拿手锵对准霍顿。他满脸惊讶的表情，如果换个场景，足以让人忍俊不禁。那个女孩失声尖叫，一把抓住狗狗的项圈，同时狗狗狂吠起来。
“我不能让你带着那个女孩离开。”
霍顿手里拿着锵，但是它垂在身边。他动了动身体，像是要采取行动，田中向他摇摇头，用锵指着他的脸。
“如果我开锵，你的脑浆将喷溅到那个女孩身上，这会让她受到惊吓。要是她跑了，事情将变得更加不可预料。没有人想要那种结果。”
霍顿点点头，放下锵，然后视线转向田中的左肩。
“不好，”她说，“那谁呢——”
“我在这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糟糕。”她迟了一步。
她话未说完，就已经转身准备反击。一个沉重的东西砸在她的头上，把她打飞到地上。艾莫斯·伯顿从草丛中走出来，双手攥成拳头。
“嗨。”艾莫斯说，朝她走去。
这一击很重，从下巴传递到内耳，令她整个人头晕眼花。田中着地滚开，发现了掉在地上的手锵。她正要拾起手锵，就被伯顿的靴子踩中前臂，手锵也被踢飞入了草丛。
“你在干什么？”霍顿问道。
“这次败惨了。”田中想，晕乎乎地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以为，大家可能想和这个人谈谈，”伯顿说。“我们带她走吧。”
田中说了句“不”，试图站起来，却再次瘫倒在地。“我伤得真重。”真是废话。
“要赶快。”霍顿说，带着那个女孩从她身边走过。
伯顿俯身抓住田中的手臂，把她拉起来。他非常强壮，这一点很好，不过这也会令他自负。田中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狠推着地，然后借力猛地抬起另一只手臂，击中了大个子的下巴。他的头在撞击下急抖，但是抓着她左臂的手并没有放松。
他抬起另一只胳膊，对着她的脸重重打出一拳。她的手被他抓着，无法躲开，所以把头往右一甩，这一拳打在了左边。这一拳仍然擦过了脸颊，力道很大，侧脸变得麻木起来。
一波动作让他离得更近了，田中向后倒去，依靠拳头的冲量和自身的体重把伯顿扳倒，摔倒时他压在了她身上。
他放开她的手臂，本能地想稳住自己，最终两人都摔倒在地。他像一棵树倒在她身上，把她肺里的空气都压了出来。然而，她已经算好一切，在他摔倒时伸出自己的手臂，勒住了伯顿的喉咙。他发出像受伤鸭子一样的声音，随即滚开，抚着他的脖子。田中跳起来，寻找那个女孩。整个世界都在眩晕中旋转。她咬紧牙关，不予理会。
那个女孩躲在霍顿身后，抓着狗，盯着刚才的混战，惊讶使得嘴巴呈“O”型。他在脚边搜寻，试图捡起掉在地上的锵。
田中看到了自己的手锵，位于不远处的草地上。那个女孩距离太近，这么冲向霍顿可能对她造成伤害。于是，她举起了手。“霍顿，等等。”
“别管霍顿，”伯顿在她身后说，“我们还没完呢。”
田中用脚掌转身，一脚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大个头机械师轻轻松松对付了过去。在她强有力的锁喉下，绝大部分人都难逃一死，但他看起来却并无大碍。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它们是纯黑的。她记起，曾经在档案中读到过类似的眼睛，但记不起是谁了。
“我读过你的档案。”田中说，背对着霍顿和那个女孩。她没有时间和这个长相怪异、有着可怕的黑色眼睛的男人大打一场，尤其是她亲手击中却没能奈何得了的人。
“那又如何？”他问到，向她走去。
“档案说我们杀死了你，”她说。“换个时间，我会搞清这件事。”那个女孩离得很近，要是能够维持平衡，她就会跨上两步，抓走女孩，并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田中敢打赌，有那个孩子在手，他们就不会向她开锵。
“时间拖够了吧。”伯顿说。
田中转身看向少女，突然停住了。霍顿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锵。不久前还有些害怕的眼神，现在变得波澜不惊、无动于衷、冷酷无情。“糟糕。”
“不，”他说。“她没有。”
田中还没来得及动，霍顿就向她开了3锵。那3锵，像锤子般击打她的胸骨；那3锵，锵锵击中要害；那3锵，锵锵必杀。那一刻，她才体会到他有过的感觉。
田中踉踉跄跄地朝着路边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霍顿射出的3发子弹被纳米纤维材料的贴身衣物阻挡住了，只在她身上留下像匕首刺进肉体一样的深层组织瘀伤。她不顾疼痛，一动不动地躺着，屏住呼吸。
“艹，舰长，”伯顿说。“我认为最好活着带她走。”
“我们得快点儿走。得赶快离开这里，马上。”霍顿答道。他的语气听起来怒气勃勃。根据档案的描述，田中猜想他不是生那个机械师的气，他生气是因为自己刚才迫不得已射杀了某人。尽管他见识过诸般恶行，拉科尼亚审讯者对他的心理评估表明，霍顿对暴力一直都感到极不适应。
“千万不要过来检查我。”田中祈祷道。
“在增援到来之前，我们赶快离开。”霍顿说，他们3人开始走开。
田中尽可能地谨小慎微，慢慢摸近手锵。当右手拿到锵的时候，她冒险转头，查看他们的位置。霍顿和伯顿并排走着，那个女孩在他们中间。他们大约在40米开外，对她来说，距离不算远。他们都穿着老式的火星轻型防弹铠甲，她手锵里的高爆弹能够直接击穿它。有弹片击中那个女孩的风险，但是不大可能造成致命伤害。一点擦伤对她来说不无好处。
田中翻过身，坐了起来，瞄准伯顿的后背。两人中他更危险，干掉他先。她将视线对准那个大个子的肩胛区，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半，扣动了扳机。
子弹击中伯顿的后背，榨开了他的胸膛，就像有人引爆了放在他心脏处的手榴弹。田中将目标转向霍顿，与此同时他正持锵转过身来。那个大个子朝前迈了几步，栽倒下去。她瞄准霍顿的胸膛，随即扬起头——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头皮上划出一道凹槽。刹那间，锵声传来。
“他的防弹铠甲，”田中想。“射中了自己的头。”
她快速闪开，仓促地在草丛中寻找掩体，同时试图瞄准进行下次射击。霍顿站着不动，慢慢地转动腰部，想要瞄准她。现在是一场生死角逐，而她锁定了他的头。正要扣动扳机结束比拼。突然，一记重击撞上她的脸颊，嘴巴的另一侧榨开了。疼痛极其短暂，刚感觉到，一切便烟消云散。
译注
①原文是“Rocinante is oscar mike”。“oscar mike”是一个军事俚语，意思是“在移动中”或“在执行任务”。“oscar”和“mike”是与军用字母“O”和“M”相关联的词，表示一个目标在不同地点之间移动。
by 印象
or 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6043875.html
译：22.3.20，22.3.21，22.3.22，22.3.23
校：22.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