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2017

  博客园  :: 首页  :: 新随笔  :: 联系 :: 订阅 订阅  :: 管理

第十章:法耶兹

行星地质学通常不是追求事业集大成的人会看中的专业。大一新生学习沉积模式的分析,这与让人们争相关注你在生死问题上的影响力之间没有多少交集。考虑到对一个横跨银河系帝国的政治影响力,两者重叠范围也是非常狭窄的。

 

但是无意间,法耶兹进入了这个专业。

 

法耶兹正漂浮在李的私人房间里,手上拿着一个骨白色的杯子,里面盛有威士忌。威士忌是醇厚、泥煤味的蒸馏液体,在航行的强推力下,这种味道对他来说算重口味。几个星期的漂浮麻木了他的味蕾,所以这样的时刻倒显得无可挑剔。李是艾薇的副手,等待着家里——或者说,来自拉科尼亚——的消息。尽管在拉科尼亚生活了多年,法耶兹仍然觉得那里不是家。

 

“看这边。”李说,同时自己从位置上移开。

 

“好的,你要让我看谁?”法耶兹问道。

 

“他叫加尔万·尤金,”李说。“是外推物理学的高级研究员。”

 

“好吧。能告诉我这是要干什么吗?”

 

“我告诉过他,让他给你讲述下有关情况。”

 

显示屏切换到一个瘦脸男人的画面,他穿着无领的正装衬衫,大胡子修剪地整整齐齐。他对着摄影机点点头,算作鞠躬。“谢谢你抽出时间,萨基斯博士。我在此十分感谢。”

 

竟然是录像,法耶兹嘘了口气。

 

“我想与您分享我们工作组汇总的一些想法,我认为你会觉得它们很有潜质。”瘦脸男子说道,然后明显郑重起来。他的表情让法耶兹想起那些试图表现得平易近人的小学老师。“光,你肯定知道,是一种时间表面的膜现象。”

 

法耶兹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滴威士忌,伸手要再去拿一杯。李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半个小时后,尤金最终提出了一个十分易于理解的情况:艾薇口中的慢生命“海蜇”,它们已经结束了进化进程,如今呈错综复杂的、分布式的、类似大脑的结构;这种结构依赖于一个违反人类直觉的事实,即时间膨胀使光子处于从遥远的恒星即时发射的状态,并且可以被观察者的眼睛接收,不过在法耶兹这样的外部观察者看来,两者之间的行程要耗费数年。像这样的系统,限制速度的因素是质量,所以致力于移动有质量物体的技术——比如惯性操纵,比如被当作“捷径”的星环门——将被优先考虑,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

 

陈述结束时,法耶兹几乎和尤金一样兴奋,他甚至还没有喝完第二杯威士忌。

 

“我希望你明白,”尤金说,“为什么我对这个方向的研究充满希望,这也是我向你寻求帮助的原因。来自科学理事会的新命令,要求我们听从一个叫做田中上校的人……我不否认高级领事有权根据需要指挥我们努力的方向,但是他听你的。如果你能说服他,非紧急情况下不要打断我们的研究。我……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感觉我们处于取得突破性进展的边缘,而且我讨厌的一点是,高级领事在没有完全了解我们现状的情况下,擅自对我们的工作组发布他自己的决议。谢谢你,感谢你抽时间观看。”

 

尤金忧心忡忡地舔舔嘴唇,随后消息结束了。“真有意思,这个混蛋假装还有一个高级领事在管他。”法耶兹心里想道,但他没有说出来。即使对于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有些事情也是相当危险的。

 

“我收到了半打类似这样的消息。”李说。“工作组和研究所的负责人,他们接到命令无条件服从田中。其中的几个,田中已经给他们重新分配了任务。”

 

“他们知道我们对这劳什子事情无能为力,对吧?因为我们真的无能为力。你收到了田中在做什么的简报吗?”

 

“是的,”李说,然后明确地表示不打算就此展开细说。“我们有许多顶级优先的任务,不能全部都做。”

 

“我明白,”法耶兹说。“但是艾薇不是能够帮助他们的人。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对此一直持非常开明的态度。”

 

“但她是杜阿尔特的圣灵崇拜的圣徒,”李说。“人们希望她为他们求情。”

 

“所以,他们求你,你让我去找她。”法耶兹说。“还不够,还得再加一个人。让她去找杜阿尔特——确切的说,掌握实权的特雷霍。”

 

“是的。”

 

“我们做事的方式拐弯抹角,令人惊奇。我会和她谈,但是你清楚她现在的情况。”

 

“是的。谢谢你,萨基斯博士。”

 

“一直给我灌酒,这会让我头昏脑乱的,李博士。”

 

李浅浅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法耶兹挺喜欢他。

 

“鹰隼”号的大厅嗡嗡作响,光彩四射。法耶兹扶着把手穿过大厅,后面的把手颜色是拉科尼亚蓝。一些年轻的船员像小行星带人一样跳起,从一个廊道口跳到另一个,而不会碰到舱壁。他和他们不一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脚踏实地去往自己的目的地,这样的方式对他来说更美妙。

 

专家们的诉求实际上是满足不了的。温斯顿·杜阿尔特曾在火星舰队的后勤部门服役,他在那里崭露头角,并展现出自己超凡的天才。显而易见的是,他的才华和光辉曾经帮助他建立自己独立的帝国。通过收集原分子样本,然后交由专家们研究,他获得了大量的外星技术,藉此他成功地征服了全人类。尽管只是暂时的。

 

他在某一方面出类拔萃——即使是数十亿人中最顶尖的,但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如此。这只会让他变得太过强大,从而无法说“做不到”。所以,他决定让自己成为不朽的神王。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无私地想为人类提供持续、稳定的领导者——这是对抗“天庭”和弑“神”所必需的。他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了身边每个人,并身体力行地去做了。

 

只有官方的几个人知道计划惨淡流产了,艾薇是一个,法耶兹是一个。

 

他刚走进通向艾薇实验室的走廊,就听到她和卡拉的对话。艾薇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卡拉漂浮在工作台和医疗扫描仪之间的空处。那个年轻女人——年龄上是女人,相貌上是小女孩——的脸上洋溢着兴奋,一边说一边比划,想让言语表达出更多的含义。她把自己缚在抗压座椅上,谈话过程中做着笔记。虽然没有基因层面的亲属关系,她们还是让法耶兹想起一位祖母和孙女共同努力解决一些大谜题的场面。甚至在他听清她们说话内容之前,她们的声音就讲述了整个故事。入迷,激情,热情,狂热,这些词是那个场面的合适描述。

 

“然后就感觉到了……光?”卡拉说。“像是吃了些眼睛,随之让我有了‘看’的能力。”

 

“这个描述很合适。”艾薇说。

 

“合适吗?”法耶兹说。“这有什么合适的?因为我刚刚了解了很多关于光的知识,有点儿不可思议。”

 

艾薇笑了笑,一点儿也不恼火,而卡拉的笑容也仅有一丝不快。“我觉得‘海洋蛞蝓’假说有了重大进展,”艾薇说。“它们通过直接物理接触,已经能够互相交换信息了,好比细菌之间传递质粒。如果假设正确,它们相当于建立了一种互惠共存的关系,也可以说是一种成功的寄生关系——带有一个小小的粘性盖帽,它可以下到火山口,之后再回到上面。”

 

“哦,感觉脏兮兮的。”法耶兹说,然后全身进入了房间。房间里3个人,显得有点拥挤,而非舒适。不过卡拉抓住舱壁,为他腾出了些空间。“眼球是怎么产生的?”

 

“它们从固定的生态系统中获得了进化上的革新。通风口下方的某个东西发现一个最初的‘红外眼睛’,通过它可以定位到通风口。蛞蝓得到了它,并把它放在信号感应类的蛋白上,瞬间,它们不需要通过粘性质粒共享信息了。它们有了红外感应的功能。”

 

“不对,是光。”卡拉说。

 

“也许是生物荧光,”艾薇赞同道。“从此,这些慢生命的东西能够非常快地交流。而且它们不再像海蜇,反而更像浮动的神经元。此外,我们还明白了一个深层战略,它们将半生物的东西派往荒凉的生物群落区,然后向找到的任何生命体植入指令集——这里是我的拓展——听起来开始像土卫九上原分子的使命……”她的声音变小了,笑容里透着悲悯。“不过,你来不是谈这个的,对吧?”

 

“有一个简报你真应该听听,不过要说的不是这个。”法耶兹说。“我需要说点别的。”

 

“卡拉?我们可以间断一会儿吗?”

 

小女孩黑色的眼睛静止了零点几秒,然后看向法耶兹,随即移开。“当然。没问题。”

 

卡拉把自己推到门口,来到走廊里,离开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法耶兹漂向医疗扫描仪,卡拉的数据仍在显示屏上。他看了卡拉的压力代谢分子曲线,不明所以,艾薇解释道:“实际没有曲线上显示的那么高,”她说,带着点戒备。“像她这样被改造过的人,其实我们连上限是多少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又潜入了。”法耶兹说。

 

“她觉得自己可以。这也不是你来的目的,对吧?”

 

他关掉显示屏,转身面对艾薇,在一个脚撑上稳住自己。“是涉及到田中的事情。”

 

在说之前,她看起来就已经很累了。现在她更加疲惫。“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她重组了四个工作组,并给他们新分配了任务。他们没有做深度背景扫描的事情,而是寻找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离开拉科尼亚的‘圣灵’,还对特雷霍做脑部的深度扫描,想要寻找……我不知道要找什么东西。”

 

“操纵的痕迹。”艾薇说。“一种可以证明同他有过直接的神经联系的东西,就像在伊洛斯星系米勒的残余意识对詹姆斯·霍顿做的那样。”

 

“这么说,你知道这件事?”

 

艾薇做了一个心不在焉又无能为力的手势。“她级别比我高。”

 

“但是,你是科学理事会的主管。”

 

“这点在过去还算重要,”艾薇说。“如今不行了。现在,她的命令就等同于‘圣旨’。”

 

“那些科学家希望你保护他们免受官僚机构的影响。”

 

“他们想要我做的是,由我说服杜阿尔特,压制特雷霍并收回田中的特权,”艾薇说。“这个计划有问题。”

 

“问题是杜阿尔特不存在了?”

 

“是的。只有让田中先找到他,我才能请他帮忙。”

 

法耶兹沉默了片刻。他不想谈论下一个问题,但却无法避过。“你认为事情真是这样吗?”

 

艾薇一声叹息,表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和疑惑。“你的意思是,是否我认为田中真的在寻找一个从昏迷中苏醒然后消失的杜阿尔特吗?”

 

“会不会是特雷霍编了个故事,看它是否被泄漏给地下组织?这可能是个圈套。现在杜阿尔特可能已经回到了帝国大厦,正盯着他的燕麦粥。李博士也许接到了一个秘密命令,到时候给我们后脑勺来一锵。虽然我们地位崇高,但是特雷霍毕竟是个专制暴君,类似这类的先例有过很多。”

 

“我不能关心这一点,”艾薇说。“我赌不起。我无法专注于它,或者说没有精力。”

 

“你可以停止将我们的成果提供给吉姆和永田。”

 

艾薇点点头,不置可否。

 

法耶兹用指尖按着闭上的眼睑。“亲爱的——”他说,但是艾薇打断了他。

 

“怪事越来越多,超过我们的想象。”

 

“啊?发生了什么事?”

 

“各种怪事,就像格达拉上发生的一样。我们只关注了眼前的异常,比如意识丧失,但是我让内田对其他异常情况也进行了模式匹配,诸如格达拉的光速改变这些。异常情况一直都在发生。”

 

“你说的‘一直’是什么意思?”法耶兹说,他感到不寒而栗。

 

“帕特里亚、费利西泰、昆仑星系的虚粒子湮灭出现了变化;萨姆纳、法厚木的光速发生了改变;哈扎星系的电子质量改变了近两分钟——电子的质量;圣神殿整个星系的重力增加了十分之一,并持续了6秒。”

 

“好吧,你刚才说的每件事都令我毛骨悚然。”

 

“这还只是24小时的情况。那个做这些怪事的‘家伙’正敲着所有的门窗,寻找毁灭我们的方法,然而我却不知道如何保卫我们的物理常量,使它们免受攻击。搞清楚如何触发真空衰减这类的事情,对它们来说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我将继续尽我所能。是的,这就意味着继续共享数据。如果藉此能够有所突破,这么做就是值得的。要是可怜的李博士因此而暗杀我,对我来说,至少也算解脱了。”

 

“好吧。我明白。”

 

“特雷霍为保住一个帝国而战,我为保住宇宙里的生命而战。”

 

“我明白,”他重复道,不过既然她已经说开了,就再停不下来——直到压力释放完毕。

 

“如果有机会——十亿分之一的机会——让我弄清楚这一切,我欣然接受。如果必须付出代价,没问题。我甚至都不在乎什么代价,我会打开自己的‘钱包’,任从宇宙从我这里拿走它需要的一切,我都欢迎。这就是我们努力的目标。因此,我真的、真的希望杜阿尔特摆脱神游状态,跑去做那些踏马的半原分子形态的前帝国首脑退休后该做的事,因为这就意味着,在我工作的时候,特雷霍没有和我玩什么宫廷阴谋。不过话说回来,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

 

她安静下来,仍然以一种紧张而愤怒的动作摇着头。法耶兹靠在扶手上稳住自己。

 

“需要我怎么帮忙?”

 

“继续做你正在做的事情,帮助我继续做我正在做的事情。希望我们有空休息一下。”

 

“好的,”他说。“没问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不必道歉。你是正确的,我清楚这一点。”

 

她握着他的手。她觉得有些冷,皮肤很干燥,人也显得消瘦,以至于法耶兹可以感觉到肌腱在她的骨头上移动。“我很抱歉把你拉入这潭混水。”

 

“是挺可怕,真的。但是,待遇还不错。”

 

“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人共同面对这一切,那就是你。”

 

“因为我有一个可爱的屁屁,不是吗?它是我的秘密武器。”

 

她勉强笑了笑。“你问倒我了。”

 

“我可以用它压开核桃,”法耶兹说。“不过,恐怕以后你不会再想吃核桃了,但是——”

 

“我爱你,”她说。“不用给我打气了。把卡拉叫过来,我要完成一些事情。”

 

他在卡拉的房间找到了她,她和阿赞一起漂浮在床铺之间的空处。阿赞正兴奋地谈论着自己连接时的情境,卡拉脸上写满了无聊,但依然故作彬彬有礼。考虑到他们的背景,看到他们这种再正常不过的相处方式,竟让人感到安心。法耶兹清了清嗓子,女孩听到后脸上洋溢着喜悦,而她的弟弟则满是沮丧。

 

“奥科耶博士准备好了吗?”卡拉问道,她话语中的急不可耐让法耶兹有些不舒服。他忍住了。

 

“是的。抱歉刚才打断了你们的进度,我实在有些事情需要和她谈谈。”

 

“没关系,”卡拉说。“那我该过去了。”

 

法耶兹站到一边,让女孩出来。随着她漂向走廊,有那么一个时刻,他的平衡感试图觉醒。有一瞬间,他看到卡拉没有漂到边上,而是头朝下在走廊上移动。他抓住把手稳住自己,深吸几口气后,那种感觉才消失。

 

“你怎么了?”阿赞问。

 

“没什么。我只是……我永远习惯不了在漂浮状态下生活。我的成长岁月在重力下度过,有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我听说过这种情况。”阿赞说,然后转身摸到房顶,借力将自己弹向甲板。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这个孩子处于孩童阶段已经几十年了,他孩子气的大脑和深沉的经验,两者彼此不相协调。他的姐姐也是如此。把他们当作孩子不合适,反之也不合适。磁力靴吸在甲板上,阿赞转过身,仿佛是在重力环境下行走一样。

 

“那么你呢?”法耶兹说。“你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好吗?”

 

“我很担心卡拉,”他毫不犹豫地说。“她每次回来都和之前不一样。”

 

“是吗?怎么不一样?”

 

“她变了,”阿赞说。“那个教导她的东西?同时也在塑造她。”

 

一阵寒意涌过,法耶兹清楚这与温度无关。他保持着轻松愉快的语气说:“你觉得,它会让她变得怎么样呢?”

 

阿赞摇摇头,表示“我不知道”。“我们终会搞清楚的。”他说。

 

by 印象
译:22.3.12,22.3.13,22.3.16
校:22.5.29,22.10.24
posted on 2022-03-19 08:51  yin'xiang  阅读(82)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