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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奈奥米

艾莫斯——或者说是现在成了艾莫斯的那个东西——微笑着等待自动诊疗机完成诊断。奈奥米扶着把手,看着诊疗机上的数值和扫描图。一会儿红色,一会儿黄褐色,偶尔出现绿色,真是医学领域的“活久见”。诊疗机觉得他是一个装满各种古怪的“篮子”,有些古怪是从拉科尼亚回来后出现的,有些古怪是新近出现的,源于和以前测量结果的偏离。每一个人都在猜测,这是否别有含义。没有像他这种生物的可供参照比对的数据,除了艾薇·奥科耶拥有的那对之外。史无前例。

 

奈奥米有那种感觉很多天了。

 

“我感觉很好。”艾莫斯说。

 

“那就好。不管怎样,你应该在这里待一会儿,万一再次发生。”

 

艾莫斯纯黑的眸子动了动,很难判断他是在盯着她还是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的眼睛没有虹膜或瞳孔,可能会同时出现全视和失明。

 

“我认为不会很快再次出现这种情况。”他说。

 

“你是被修复过的。不只是癫痫症状,所有的这一切。最好我们能搞清楚你现在发生了什么,这样在做危险的事情时就不会再次癫痫发作。”

 

“我明白了。但这不会再发生了。”

 

“除非我们知道它发生的原因,否则你无法保证这一点。”

 

“是的。”

 

他们静默了片刻,期间只有空气循环器的嗡嗡声和自动诊疗机的低语声。“你?”

 

“我怎样,老大?”

 

“你知道癫痫发作的原因吗?”

 

艾莫斯举起一只宽大、灰白的手做个手势,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微微漾开的笑容正是以前经常出现的,但是比之前出现的时间晚了半秒。“我有一种感觉,新的头脑里什么东西在运行,出现癫痫的情况是发生了卡顿。不用担心那会再次发生。”

 

她试着回以微笑,但觉得行不由中。“恐怕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令人放心。”

 

“你觉得我不是他,对吗?”

 

她注意到了那个代词——他——而不是说“你觉得我不是我”。“我不明白你这个问题的意思。”

 

“没关系,我明白。我像以前一样走了,带着这双眼睛和这个血肉之躯回来,而大脑做着以前不曾做过的事情。如果你一点儿都不好奇,那才怪呢。”

 

“你是?”

 

“我是什么?”

 

“你还是人类吗?”

 

他的微笑意味深长。“我不确定以前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知道,我还是我。”

 

“那就行了,”她说,然后俯身向他,如果不是心存疑虑,她可能会亲吻他宽阔平坦的头。如果那是真的,他是艾莫斯,这么做就是正确的;反之,他不是艾莫斯,那么不管他是谁,这么做让他知道她接受了他。“总之,还是得等一个小时后再回去工作。”

 

他叹了口气,说:“如你所言。”

 

她捏了捏他的肩膀,很结实。以前也是这种感觉吗?艾莫斯一直很强壮,他在飞船健身房里待的时间和博比一样多,博比差点就住进健身房。奈奥米不清楚这是一种变化,还是她的意识故意想寻找不同之处——算是未雨绸缪吧。

 

“我会核实你的。”她说,不管她的本义是什么,这都不是泛泛之言。

 

星环空间不是放松的地方。曾经有段时间,它是人类向其他星系大扩张的枢纽。那时的它似乎是安全的,或者说相对来说是安全的——任何靠近星环门边缘的东西都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星环空间就不安全了,而且它一直在吞噬飞船。现在大多数飞船都快速地通过它,飞船在进入星环空间之前就设置好了航行角度,并尽可能快地离开较远处的星环门。这种做法恰恰是错误的,因为飞船很可能成为“飞翔的荷兰人”,不过这么做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待在这个离奇可怕的空间里的时间。

 

其他飞船在星环两侧进进出出,一千多个星系的交通运输,都在某种程度上依赖贸易。所有的飞船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任务,没有谁有兴趣或者意识到奈奥米和她运载的东西。“罗西南多”号兀自漂浮在那里,它每时每刻都准备着全速飞奔,并觉得星环空间中的一切都有被消灭的危险。但是在走之前,他们需要决定去往哪里,以及一个比“不死”更加详尽的计划。

 

奈奥米在操作台忙活着。她漂浮在抗压座椅上,双腿交叉成莲花状。束带在她周围移动,像巨大循环水箱中漂浮的海藻,下面的管网在她面前的显示屏上展开。相比来说,拉科尼亚的袭击更容易让她专心,毕竟破坏容易建设难。

 

拉科尼亚在其本土星系——在其本土星球上——战败之后,帝国已经采取行动巩固其仍然拥有的权力。特雷霍用剩下的力量,正在不遗余力地封锁船坞和补给线。奈奥米也正试图利用她为战斗而聚集的影响力和组织,来建立某种可持续的自治网络。来自太阳系、巴拉加恩、奥伯伦和小斯瓦尔加的新闻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拉科尼亚人,然而谁会关心一个像斯瓦尔加这样一潭死水的地方。感觉上,消息队列和她的手臂一样长。

 

“他们的反对意见一成不变,我们每次看到的都一样,”奈奥米显示屏上的吉莉安·休斯顿说,她是地下组织一艘偷来的旗舰的舰长。吉莉安看起来像个孩子,她的年龄比奈奥米当年签约“坎特伯雷”号时的年龄大些。“白范星系处于自立的边缘,但是倒向哪边还没有定。他们不喜欢有人决定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贸易,什么时候不能贸易,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接受其他星系不遵守的限制。不得不说,我赞同他们。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人们的自由,如果人们不被允许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不确定什么是自由。”

 

奈奥米转过头,试图解开脑子里的结。吉莉安的报告她已经看了三遍,每一次都希望能找到一个优雅的外交式回应,这是她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可惜天不遂人愿。

 

相反,她感到自己越来越焦虑和易怒。身体的紧绷和心理的紧张,使得她缩肩弓背,眉头紧锁,面带愁苦。这些都是急躁的外部表现,而引发这些症状的不仅仅是吉莉安的消息或是她尚未撰写的回应。

 

她不断地记起那个不仁慈的想法:如果地下组织只由小行星带人组成,问题就容易处理多了;至少,她确信有一个解决方案的存在。小行星带人非常独立,但是他们也明白抱团取暖的含义。不秘密行事不仅会威胁到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失败意味着全体人员的死亡。

 

殖民星系的人们似乎觉得,他们的安全可以独立存在,与其他星系和飞船的福祸没有关系。不难发现,接受一点约束和管理能够使每个人都受益,但是人们内心却不这样想。对他们来说,过得好意味着优于自己旁边的人,而不是和那个人分享同样的福利增长。

 

那样想不公平,甚至都不正确;那是她的挫败感表现出来的民族主义和怨恨思想。这就是她做为地下组织实际上的领袖至今还没有回应的原因。但却不得不回应。她真正想做的是把吉姆拉到摄像机前,让他对所有人发布一次真诚的讲话,告诉他们大家是命运的共同体,号召大家齐心协力,走进新世界。虽然历经种种,他应该依然相信这一点。

 

但是她刚刚把他找回来。如果让自己习惯了把他当作一个有用的工具,就会辜负这次来之不易的重聚。她需要把自己当作他和地下组织之间神圣的隔离物,这一点至关重要。

 

所以,也许小行星带人身上也有一点自私。

 

她开始录下回应。

 

“吉莉安,感谢你的报告。请告诉白范星系的朋友们,我知道并理解他们的担心,而且我也绝对理解他们对安全、公平地通过星环进行贸易的需求。当前的目标是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星环交通的需求,进而建立可持续的运输途径,这一点所有殖民星系认同,他们的目标和我们的完全相同。我将向你介绍,为什么这些协议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最安全的共同迈向未来的方式,你也可以把这部分传递下去。但愿吧,他们应该已经见识到了。”

 

也许这次,他们真的会在意。

 

也或许,星环创造者的宿敌会找到灭绝人类的方式,那么这一切努力就都无关紧要了。毕竟,宿命论自有它深度的吸引力。万念俱灰也能带来心灵的宁静。

 

她回放了信息,觉得它听起来太轻车熟路,像是排练好的,于是重新做了四次。最后她放弃修改,发了出去。消息队列的消息永无止境,等着她处理。

 

她揉着手,戳着拇指根部疼痛的肌肉,同时显示屏上播放着下一条信息。段总督的脸颊瘦削而尖利,眼睛像青蛙的一样湿漉漉,头发呈灰黑色,微笑僵硬而官气十足。如果他有另一个身份,不知道她是否还会觉得丑陋。也许她会更宽容一些。

 

“我谨代表菲达斯管理委员会感谢您的提案。对于重新回到可靠、互利的贸易计划,我很感兴趣。”

 

“但是——”奈奥米自语道。与此同时,显示屏上那位段总督戏剧性地皱起眉头。

 

“但是,就目前的文件内容而言,有一些非常现实的考量,这需要进行深思熟虑的对话。本着这种精神,我提议召开一次首脑峰会。尽管菲达斯尚未完全自给自足,但是我们十分乐意提供舒适的会议设施。只要谈判确定,我们最高水准的别墅将为与会各位预留。”

 

她把消息滑入次要队列。要向人们解释这么多“合作如何避免人类的灭亡”,她想毕其功于一役。

 

下一条消息吸引了她。消息来自太阳系的基特。

 

基特是亚历克斯第二次婚姻的独生子,现在已经成年,但是她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她认识他的母亲吉赛尔,而且“罗西”号的所有船员都认识她。现在基特正对着相机,看起来更像他的母亲——他有着吉赛尔高突的颧骨,庄严的前额和眉毛。他移动的时候,她在他身上看到亚历克斯的影子。

 

“嘿,”他说。“我知道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有些……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太多的联系,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奈奥米紧张起来,打起精神准备迎接一击。基特来找她,说明是关于亚历克斯的事情,或者是可能会深深伤害到亚历克斯的事情,基特需要确认有人可以安慰他,即使他决定自己承受。

 

“嗯,”基特说,“太阳系没有太多行星工程的临时工作,而且每一份工作都有15个人申请。我知道大家说过,要我保持低调——”

 

奈奥米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我们得到一份在纽威斯特德进行地质勘查的工作合同。雇主是一家很好的公司,雅各宾-布莱克联合资本。他们正在做很多工业建设和微型生态工程相关的事情,我认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不过你们以后来访就更加不方便了,而且我得知罗伊怀孕了,你会想见孙子的。”

 

基特咧嘴一笑,好像他刚刚把喜讯讲成了笑话。奈奥米暂停播放,浑身感到一种吸药般的抚慰。她靠在抗压座椅上,万向架在身下发出吱吱声,随后她朝驾驶舱喊话。

 

“亚历克斯!我收到了关于你的邮件。我转发给你。”

 

不过他已经乘着升降梯下来了。“什么事情?”他说。

 

“我收到了关于你的邮件,它在情报信息包中,但却是发给你的。来自基特。”

 

他的笑容快速而自然。“嗯,播放吧。”

 

奈奥米将消息回退到开头,然后播放。她已经知道下面的内容,便转头望向亚历克斯。亚历克斯看着消息先是震惊,然后喜悦,随后流出泪水。基特继续说了一段时间,告诉亚历克斯启程去纽威斯特德的日期,即将降生的孩子的预产期。还说了一些关于吉赛尔和火星日常生活的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后,消息以“爸爸,我爱你”结束,而亚历克斯跌坐到奈奥米身边的抗压座椅上。

 

“我的天,这一切太梦幻了。”亚历克斯咧开嘴笑着说。“我要当爷爷了。”

 

“是啊。”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我想说我太年轻了,还做不了祖父。但实际上我并不年轻,是吧?”

 

“是的,”奈奥米说。“你不年轻了,非要说的话,你起步还有点晚呢。”

 

“总算恢复过来了,上帝。基特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他比我更擅长维系婚姻。”

 

“他不是你。我不是说他永远不会把这事搞杂,但即便他搞杂了,那也是以他的方式,而不是你当初的方式。”有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和自己的父亲、自由舰队的成员一起死了。这段记忆几乎没有让她痛心。那不是真的,它总是刺痛的,只不过由原来的锥心之痛变得淡薄了。时间可以治愈伤痛,至少能让痛感麻木起来。

 

驾驶子系统鸣响起来,亚历克斯从座椅上爬起。“我猜吉赛尔要当祖母了。”他咧嘴一笑。“我猜她会讨厌这一点,你说呢?”

 

“祖母的称呼可能不符合她的自我形象。”奈奥米说。

 

“你成了一个优秀的外交官。”亚历克斯说,然后朝升降梯走去。再次独自一人时,她将基特的消息分离出来,复制到亚历克斯的消息队列。她想过给自己留一份,但消息不是给自己的,而且她不想擅自做主。

 

一声轻响,一条新消息出现在她的队列中。她构建了一个标志系统,帮助她区分不同等级和类型的信息。当前这个标志是深金黄色,代表“家”——标记是有关“罗西南多”号和她的小家庭的信息。该标志令她想起自己的小家庭。

 

这是一条奈奥米一直在等待的消息,它的跟踪标头显示了地下组织用于确认信息真实性的精微标志和签名。正如她希望的那样,中继器回应了新埃及。看起来没出什么差错。凡是涉及高级领事温斯顿·杜阿尔特女儿的事情,奈奥米都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毒蛇或者核反应物钚一样。

 

确定了消息的协议和来源后,她离开自己的通信系统,向宇宙默默祈祷,然后解密了消息。消息只有一行文字:

 

秋季学期入学申请已批准。

译注

①消息队列:系统接收到消息(视频/音频/文字等形式的信息)后,把这些消息按照一定的顺序(比如先接收到的排在前面)排序,形成队列,故称消息队列。

 

by 印象

or https://www.cnblogs.com/rockyching2009/p/15949615.html

译:22.2.23,22.2.24,22.2.25,22.2.26

校:22.3.10,22.5.29,22.10.23

posted on 2022-03-01 12:25  yin'xiang  阅读(64)  评论(0编辑  收藏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