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田中
拉科尼亚机械化步兵铠甲名叫“特别侦察”，更亲切地称呼是“潜行者”，它的设计令人击节赞叹、倍感惊奇。它是专为侦察设计的，比标准铠甲更轻、更快；它没有装备满满当当的武器，而是全身覆盖着传感器和跟踪系统。穿着它不是为了前线战斗，而是潜入并观察敌人，标记目标，然后在全副武装的突击部队到达处理业务之前溜走。铠甲右臂上装备有小口径速射加特林机锵，这意味着如果需要，“潜行者”仍然可以力所能及地处理些小事。
迄今为止，她服役了数十年：首先在火星陆战队，是赫卡特基地精锐部队侦察营的一员；后来在拉科尼亚，是新成立的陆战队的战斗指挥官。田中几乎穿戴过所有型号的动力铠甲，“潜行者”是她的最爱。这套铠甲又长又精简，速度像灰狗一样快，坚韧像钉子，她一直觉得这套铠甲就像机器人版本的自己。
她穿的“潜行者”现在是柔和的斑驳绿色，铠甲表面随着360°光学系统拾取的连绵起伏的森林和拉科尼亚灌木丛的颜色而改变。这并没有让她隐形，而是铠甲通过适应周围环境而进行的伪装。背上有两个大电池组，能够为她提供90个小时的续航时间。机锵已经上膛，装有一带穿甲弹和高爆弹。她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在森林中疾驰，一边驱散眼前的小动物。她没有必要如此小心翼翼，除非真的找到了高级领事，否则野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她构成威胁。
工作伊始，她首先查阅自己先前无权访问的文件和背景资料。
即使她拥有欧米伽权限解锁文件，有关高级领事的个人生活和数据也很少。他的医疗记录既粗略又模糊。多年来，基于隐私保护的原因，他的大部分情况从一开始就未被记录。与之相反，拉科尼亚的其他所有人都有完备的档案记录。在准备这次出行时，她拿走了高级领事的衣物，并用铠甲传感器包裹它们，一并锁在房间里。刚刚穿上铠甲，它就识别出了每个与织物接触过的人的化学标记。除了一个人，其他都是可识别的，过滤之后，剩余的信息就是高级领事本人了。狩猎行动开始。
现在，她发现了一股气味。
根据安保记录，她可以追踪到帝国大厦地面的边缘，然后再往外一点。这之后，轨迹就稀疏了。风已经把气味吹散，而雨也把轨迹冲刷掉了。
拉科尼亚不是一个巨大的星球，但仍然是一个完整的星球。杜阿尔特在几天前步行离开，最好的情况是他还是步行，这样她就能用一个漫长下午的时间找到他。但是这个殖民世界有个发展古老交通网络的习惯——设计这个地方的外星人曾经用这种方法来移动无用之物。如果他进入了其中一道交通网络，那他就可能在拉科尼亚的任何地方，甚至在它下面几英里的地方。只有找到他进入的地方，才能继续下一步。计划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直至成功。
她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一个骨麋鹿家族正在用它们令人瞩目的鹿角在土壤中挖掘食物，看到她出现吓了一跳，然后纷纷朝不同的方向奔逃。铠甲追踪到了每一只骨麋鹿，并显示威胁等级为低。要是她人为把威胁等级改为高，手臂上的机锵会在几秒钟内将整个鹿群变成肉酱。
她选择不那么做。
一开始，她沿着银叶灌木两旁的某一条动物小径走，追踪的迹象不清不楚，匹配度只有15%，几乎不比想当然的猜测好多少。后来，匹配度20%的路径直接指向了陡峭的岩壁，她将其作为误报丢弃。随着她在不同景色的地形中来回奔波、不停搜索，她的思绪渐渐放松，时间也变得不那么具体了。她听说，当艺术家们深深地投入到他们的创作中时，他们也有类似的心理感受。心无杂念地投入到任务中去，这么做令人愉快，令她着迷。
在地形图的引导下，她穿过一个曲折的箱形峡谷，然后向上到达一个洞穴的入口。不加留意的情况下很难发现，所以没有人找到过它。特蕾莎一定以为她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藏身之处。
洞穴入口处，两只大型啮齿类动物——有着黑色的皮毛和眼睛，长满老茧的嘴巴，贝壳一样的耳朵——似在打斗，又似在交尾，抑或二者兼有。走近时它们停下来，向她发出嘶嘶声，并露出褐色的钩针状牙齿。她把它们踢开，它们“砰”的一声撞到洞壁上，再也不动了。她对着两个小尸体端详了一会儿，随即躲进了石头下面的黑暗中。
入口附近的隧道是敌方侦查人员多年来居住的地方，他的气味仍然无处不在。铠甲还发现了特蕾莎和其他十几名拉科尼亚人的踪迹，有杀死了蒂莫西——或者叫艾莫斯·伯顿，或者随便什么名字——的卫兵队，还有过来寻找他的尸体和和装备的搜索小组。报告说他一直坐在便携式核弹的背包上，盛行的说法是他想在使用核弹前尽量救出詹姆斯·霍顿。有那么一个人视死如归地等待着合适的时刻，她对此满怀敬意。
铠甲显示它感应到了杜阿尔特的气味，不过，如果高级领事真的来过这里，要么他的踪迹太过微弱，要么与其他人的踪迹混得太乱，以至于铠甲还无法确定。她穿过山洞，试图恢复在森林中感受到的纯粹状态，但是刚才的杀戮和寻找到的敌方侦查人员巢穴的证据，让她思绪翻涌。即使狩猎仍在进行，那种纯粹又美好的时刻也无影无踪了。
洞穴里的石头颜色苍白、零零落落且脆弱不堪。她本可以用铠甲的动力手套挖出一条通道，不过对塌方的担忧，尤其是随着深入隧道渐渐成了迷宫，她没有那么做。铠甲的惯性追踪系统可以实时创建所过之处的三维地图，但是这座山太大了，如果隧道贯穿整座山，她可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如果她的判断正确，温斯顿·杜阿尔特确实到过这里，把他带出去就很困难。
最有效的方法是召集一群微型无人机，让它们遍布隧道。但是特雷霍强调要严格把控行动的保密性，而且让一个技术团队过来操控无人机也是一种不必要的风险。不过，如果实在找不到杜阿尔特的话，这可以做她的B计划。
不过，她还没有打算放弃。还没有。
越深入，这些洞穴看起来就越不自然。在入口处，洞穴给人的感觉不过是地质事件，但现在奇怪的纹理和突出物使穴壁显得斑斑点点，而且它们还在从更大的穴壁上长出来，其间黑色和银色的螺旋物看起来似乎闪着光芒。拉科尼亚的战舰由奇怪的轨道船坞建造，田中在战舰上待了很长时间来了解她看到的原分子制造者的技术。
这个地方肯定是制造者的设施之一，但是它的用途已经无法得知。调查组的报告中，这个地方被标记为“尚需进一步研究”，但是拉科尼亚围攻战后，没有人还记得这么回事——至少不是某个人第一优先级的事务。至于杜阿尔特，那就不一定了。
她穿过一个复杂的交叉路口——上面是一条东西向的隧道，和它相交的位置下面，是一条北到东南向弯曲的隧道，在这里铠甲发出了警报。她查看了显示器，75%的匹配度，位于上面的通道。
“找到你了。”她说。
也许她没有找到。跟着铠甲的提示，她穿过一段曲折的隧道，化学信号匹配度保持在75%到60%之间，随后来到一个大大的房间，里面充满了精致的、水晶般的种植物。它们从地面上升起，足足有5米高，像精美的玻璃格子架，铠甲照在上面，发出柔和的色彩。从另一方面看，它们可爱得动人心魄。她觉得这像一种后复兴时代的抽象雕塑，只是不知道它们是出自外星智慧的创造，还是盲目、无知的自然力量的杰作。她说不清楚这是美丽的新生还是毁灭的前奏，无论如何，都无关紧要。
铠甲确信高级领事在房间里待过，因为有了第一次100%的匹配度。不管杜阿尔特是否仍在这里，他肯定曾经站在她所在的地方，至少距离她的位置很近。他也曾经睁着奇怪的眼睛，看着这些水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能找到他时，她的心跳有些许加快。对真正的成功前景感到宽慰，表明她是多么小心地忽略了失败的可能性。
踪迹把她带到了其中一座塔的底部，两只长得像狗一样的构造体望着旁边地上的一块水晶碎片忧心忡忡。田中看到塔顶的缝隙，水晶碎片一定是折断掉下来的。拉科尼亚的情报部在文件中把这些构造体叫做“修复机器狗”，并标示它们没有威胁。它们偶尔漫步到城市的边缘，窃取那些坏掉的东西，修好后再送回来，只是和原样不太相同。科学理事会这些日子的项目之一，就是研究它们选择修复的是什么，以及它们原始直觉的工作原理。
铠甲指示高级领事的气味在其中一只“修复机器狗”身上，这令田中蹙起眉头。要是杜阿尔特通过接触它而留下自己的气味——如果这就是她追踪的踪迹——情况就不妙了：他可能在“修复机器狗”来这里之前任何地方和它接触过，而她不可能知道他们相遇的地方。
她正要寻找气味的另一丝踪迹，其中一只狗叫了声“叽-咔-叩”，然后用它那诡异的木偶般的嘴巴叼起破碎的水晶碎片，转身离开。她跟在后面。
经过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九曲十八弯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大小是之前在隧道中看到的任何东西的十倍。感觉像是走进了一座大教堂，顶上一阵风般的笛声在整个空间内呜呜响着，声源不明。令人惊异的是，近乎有机物的机械装置从地面长出来，高高耸立着，有十到十五层楼高。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产生了敬畏。
机械装置之间有六个坑，里面装满了粘稠的棕色液体，就像下水道里的水掺了石油一样。那只狗走过去，把水晶碎片丢进其中一个坑里，然后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铠甲警告她洞穴里还有11个移动物体，都是这种奇怪的狗狗。它们看起来都没有敌意。在她的注视下，它们把东西搬进房间，然后扔进坑里。有一次，一只狗从坑里取出一个半米长的像是水管的东西，然后带着它离开了。
“小狗狗，这是你们的机械间吗？”她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田中抬起手臂，朝其中一只一动不动的狗开了六锵，把它榨散了。她等着，过了一会儿，另外三只狗走过来，轻轻地捡起死去同伴的碎片，把它们扔进坑里。
“啊哈，”田中对它们说。“这是要把你们的朋友修复好，对吗？好的，我等着。”
它们只是回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对她的突然爆发感到局促不安。
其中一只叫声“叽-咔-叩”，但没有移动。
房间里的空气中有很多奇怪的化学物质，铠甲花了一些时间才把它们全部整理出来，过了一小会儿弹出警报：杜阿尔特的气味。这是一个重要的迹象，她不相信他只与一只“修复机器狗”有过接触。如果他穿过了那个房间，他受伤了还是被杀了，然后这些狗狗把他带到了这里？他是不是也搞清楚了同样的事情，并利用油污坑修复什么东西？她的手有些痒，然后她笑了笑。现在她有些不耐烦，就像一只闻到兔子气味的狗在拉扯束缚着它的皮带。这就是狩猎的乐趣。
她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在周边移动，寻找最佳的匹配位置。追踪房间内杜阿尔特的动向毫无意义，但是知道他从哪个方向来，又从哪个方向离开就足够了。最好是一条引导离开大洞穴并缓缓向上延伸的隧道。
她紧跟踪迹，随着不断的移动，气味越来越浓。半个小时后，她进入一间大房子，房间里有一扇开着的窗户，通向外面。
房间呈半圆形，墙面平整，有近60米宽。中间20米的墙敲掉了，形成了一个通向外面的大开口，阳光洒进来。天空在悬垂的藤蔓和树枝之间发出氧蓝色的光。
他来过这里。不仅如此，他还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时间。杜阿尔特的气味无处不在。
“高级领事？”她说，铠甲放大了她的声音。“我是田中上校。如果您在这里，长官，我只是想和您谈谈。”
没有人回应。
外面开口的两边，是从地面长出来的纺锤形的摇篮，里面放着15米长的蛋形物体。那些蛋形物有着珍珠母光泽，与她在重力级战舰内部看到的光泽一模一样，像是在外星人建造平台上制造出来的东西。现在，高级领事最新近的气味踪迹向上移动到了中心的空摇篮。她绕着摇篮慢慢走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离开过那个摇篮的踪迹。
“好吧，小家伙，”她对之前在那里但现在消失了的蛋形物说，“你踏马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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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艘飞船。”内田博士说。
田中正背靠着椅子。她在帝国大厦有了一间办公室，作为行动基地；还有10名下属，并拥有使用帝国任何重要人物的优先权。室内装饰是一般政治家的风格，但是在她看得见的墙壁上，挂了一幅艾蒙·菲茨华莱士的版画，叫做《猎人阿尔忒弥斯①》，画面满是生机勃勃的绿色，间有鲜亮的血红色。
“你确定吗？”
“还不确定，”内田说。“按照您的要求，我们正有一个团队前往现场。在那之后，我们会知道更多，但是在其他地方我们也看到过类似的结构体，比如珀耳塞福涅星系，巴拉加恩，斯瓦加洛卡，七王。虽然不常见，但确实有先例。遗器树非常可能的目的似乎是物质运输，尤其在七王的观测数据中，我们发现——”
“可能是一艘飞船。”
“这么说太简单化了。我们认为它们是物质运输舱，”内田说。“但是——”
“它能飞行吗？”
“从它的位置和功能设计看，可以飞。”内田博士点头道。
“那我们怎么追踪它？”
内田倾身向前，身下的椅子吱吱作响，像猫头鹰一样眨了眨眼睛。“追踪它？”
田中暗中攥紧拳头，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如果我想找到它的去向，能够通过引擎特征搜索到吗？或者通过某种能量数据？”
内田摇摇头，似乎面对的是一个向他要独角兽的小女孩。“我们还没有破译它的动力推进系统，不是因为没有尝试。不过，从爱神星移动那时起我们就已经知道，它涉及到将局部惯性与框架惯性分离，这不是引擎方面的东西。这更像是一种受控的重力，使得异部区域能够穿过正常空间——”
“好了，”田中打断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给那个咧着嘴笑的科学家一拳。“没有引擎焰，那我通过什么寻找它呢？”
“你记得吧，爱神星对雷达也是不可见的。”
“说了这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告诉我什么事能做到。”
内田耸了耸肩。“爱神星至少在视觉上总是可见的，如果那艘飞船经过某个光学望远镜，可以使用同样的方法找到它。然而，围攻战之后，行星防御系统受到破坏，所以……”他用一种无能为力的常见方式抿上双唇。
“好吧，”田中说。“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
“不，”她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内田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就离开了。掌控他人的感觉很好。
田中有些心痛。才刚刚开始，搜索区域就从拉科尼亚或者拉科尼亚附近的交通网络扩大到了1300多个星系的任何地方，而且没有可以缩小范围的显而易见的方法。这个初始的挫败感是她心中的一个结，她拿出记事本，开始考虑可选的方法。信息情报是重中之重，余下的蛋形飞船必须置于看得见的望远镜的观测之下，空间站，飞船，任何靠近星环门的东西。
作为唯一的磁星级巡洋舰，“旋风之声”号现在充当行星防御的角色。这是应当优先做的，如果“旋风之声”号看到了蛋形飞船，她至少可以知道飞船的去向。毕竟，杜阿尔特有可能到了星系中的其他地方。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穿过了某个星环门。
然后……做什么呢？狩猎一艘没有引擎焰、不能被雷达追踪的飞船——这是瞎猫碰死耗子的做法。如果知道他的目的，也许能够缩小可能的目的地。她需要和杜阿尔特的贴身侍从和特雷霍司令谈谈，看看能否得到杜阿尔特可能要去某个地方的蛛丝马迹。
或者……也许狩猎不是正确的方式，诱捕才是。杜阿尔特可能不是要去某个地方，而是在寻找什么东西，那件东西可以拿来做诱饵。
正在进行的一项行动的档案受到严格限制，特雷霍可能是唯一有权限访问所有文件的人，不过他已经把访问的“钥匙”交给她了。当前有5个行动小组在寻找特蕾莎·杜阿尔特，她阅读了他们的行动报告，她一半的心思都在构思诱捕的策略。在杜阿尔特复活之前，唯一表明他仍然有意识的迹象是他杀死了保罗·科塔萨尔。据当时在场的奥科耶博士说，这是出于对女儿的关心。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女孩会是他第一个打算接触的人？她会不会是最好的诱饵？
这肯定比追踪渺无踪影的飞船更有胜算。
最有希望的做法展开情报反击。杜阿尔特已逝的妻子有位远房表亲，她在新埃及开办了一所寄宿学校，并和地下组织成员有过一些闲聊。如果田中手上有那个女孩，寄宿学校会是那类可以用来安置她的地方。况且，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藏在大量青少年之中，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
田中找出特蕾莎搜寻行动的指挥架构。该行动是通过一艘名为“雀鹰”号的狩猎护卫舰进行的，舰长是诺埃尔·穆加博。
曾经是他。好吧，至少目前是。
她打开了与助手的通信连接，还没等他开口就说道：“联系‘雀鹰’号，告诉他们，我将直接接管他们的新埃及任务。给我找个快速的交通工具，要带有呼吸液抗压座椅的。”
“马上带我去新埃及。”
译注
①阿尔忒弥斯：百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