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有什么基建狂魔

试想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并没有高学历高收入,掌握的技能也非常的片面,你在网络上面混了几天,满眼都是985、211,年薪百万起步,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混吃等死而已,“人生价值”、“自我实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概跟你是没什么关系了。

抱着混饭吃养家糊口娶老婆过日子的心态,你加入了一个施工队。

你是谦虚谨慎的,你知道有无数的“精英”能够碾压你到死。人家动不动都是藤校毕业标配,从事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职业,分分钟几百万的生意,你哪敢跟人家比?你没有指望更多的东西,你一个街道办管理的破专科烂技校毕业的人,除了苦力你还有什么?搬砖而已,多搬多挣,至于什么国家伟大不伟大、中国人自大不自大、你要实现什么达到什么,那都是狗屁。

你盘算着,干几年活,挣多少钱,回家把农村房子盖成楼房,娶老婆生孩子,养老人过日子。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工地包工头派来的接送车,拉着你的行李和你的肉体,你的灵魂在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听包工头说,记工计件,干多少挣多少,工资月结不拖欠,工伤保险买到顶。你觉得靠谱,包工头多多少少沾亲带故,跑也跑不掉,现在也不拖欠农民工工资了。保证半年以上不换工地,这个工程大,一时半会完不了,安安心心干活,钱是有的挣的。

你在盘山路上面有点晕车,感觉头疼,胃里有点翻腾。开车的司机你不认识,半天都不好意思开口,实在受不了了,开口叫师傅:“您开慢点,我有点难受……”

“没事,不关事,你这个是高原反应,尽快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过去了热菜热饭,热水洗个澡,闷头睡到明天天亮就好了。”

你不知道他说的靠谱不,只好仰面躺在皮卡车座椅上面,闭目养神,尽力克制胃里面的难受。

果然,到了工地的工棚,条件还算是可以,夹心铁皮板的工棚,楼上楼下。你把行李扔进自己的床铺,你那个远房亲戚就带着你和其他几个工人一起转工棚,厨房厕所活动室什么的,然后带去饭堂吃饭,真的是热饭热菜。

第二天一早,头不疼了。

走路还是呼哧带喘气,累,不过过了两天也就好了。剩下的日子就非常简单,起早贪黑而已,三班倒。包工头说了,这是大工程,管理很严格,爬高要有安全绳,钻洞要有应急灯,起早交班要听清,贪黑往来有班车,一切都有规矩,不准乱来,弄死了人的话,他、他上头的人都要倒霉。

你就甩开膀子干活,干一天活,挣一天的钱。你不自大,你没有任何值得自大的地方,你是个挣钱的工人而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力气你有的是,技术你也有,不多,够挣钱就是了。

作为一个焊工,你就把钢筋工们刚刚盘好的钢筋,该焊接的地方按照工序、技术要求焊接起来就是了,简单、明了。按照焊点算钱,焊一个工件有一个工件的钱,不需要你去想更多东西。尽管有工伤保险,命还是自己的,看着下面的滔滔江水,你可不想给老爹老娘抱回去一个骨灰盒加一笔钱。你把安全绳弄好,反复有人检查,你就可以甩开膀子干活了,只恨前面工序的钢筋工进度不够快。

电焊的弧光把你的脸烧得黝黑,今天有三个工件不合格返工,扣了钱,你心里不是滋味。你钢筋工没有你快,从这上面挣更多钱不现实了,只有提高质量,争取一个工件都不返工,这样钱更多。

灼热的太阳把你的膀子晒出了轮廓,远房亲戚包工头说了你,不准再光膀子干活,要穿工装,热是热一点,皮肤却不会被晒伤。

护目镜不够厚,眼睛流泪了,你不想用电焊面罩,太麻烦。明天去弄个厚一点的护目镜,但是老工头说了,你个龟儿子不爱惜眼睛不爱惜脸,二天老了有你后悔的,你心里有点打鼓。

等会儿下了班,去工棚外头的餐馆吃饭算了,叫上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工友一起去,打平伙,现在叫做AA制。喝点小酒,餐馆的服务员有个叫丽华的,一说话就脸红,跟她说话心里真舒服。

明天休息,该把钱给父母打回去了,他们不会用微信支付宝,要跑一趟山下的银行。

不知不觉之间,一年多过去了。

工地开始收尾,有些工棚都撤了,混凝土搅拌站也撤走了,施工道路开始做绿化恢复。你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你是焊工,你要用乙炔氧气切割炬切割一些施工设备好搬走。工地眼看要散伙,尽管你是第一次上工地,你还是能感觉出来。

工棚前面的餐馆也撤了,不过没关系,丽华的微信你早都要到了。那天丽华在微信里说,割钢构要注意,不要被砸到了,她要一个完整的你。

你心里跟喝了蜜糖一样的甜。

那天妈妈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这一年多,存了快20万的钱了。你知道20万什么都不算,网络上面的人一天都不止这么多,一个月挣这么点钱那都是穷鬼。不过这个数字还是吓到了你,那是你一个工件一个工件焊出来的,是你汗水摔八瓣挣出来的,是你省吃俭用节约出来的,是丽华偷偷给你少算一瓶啤酒一个菜抠出来的。

你可以用这笔钱,加上新农村建设的补贴,修一栋漂漂亮亮的小楼,但是够不够买一辆车就有点悬了,你想买稍微好一点的国产越野车,7座的,能够拉上自己父母,丽华的父母。不行找远房亲戚包工头想想办法,找公司开一张收入证明,贷款买。

吹断最后一颗膨胀螺丝,连接铁片砰的一声断开,高高的塔架按照预定方向准确的倒下,周围的工友都上来拍你的肩膀,说你技术真过硬。你关了切割炬,取下面罩,得意洋洋。你开始隐约感觉到,哪怕是焊工活,也可以是一种艺术,有肆意挥洒,有浓墨重彩,也有点睛之笔,生活处处是艺术。

当皮卡车翻上山头的时候,你第一次看到了工程的全貌。

班车司机特意停下车,让你们下车观看,一群工友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不知道为什么,你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班车里还坐着最后撤离工地的资料员,带着满满一箱子的工程资料。资料员,那是工地上的高级知识分子,文化人。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工地的全貌,但是也走下车跟你们一起看,顺便给你们讲,你们到底干出来一个多么伟大的东西。

他叽叽喳喳的说,这是什么什么世界第一,亚洲第一,中国第一,什么什么工艺是第一次,什么什么工艺是世界最先进,这个世界第一,那个世界第一,这个最先进,那个最先进,设计寿命多少多少年。

你其实记不住那么多拗口的东西。

甚至这个扯到那个头上,那个戴到这个头上。

你只记住了他说的一句话:

我们是基建狂魔!

基建狂魔!

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个张狂、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称呼,跟你会有什么关系。

原来我们是基建狂魔!我还以为我是个臭打工的、没前途的技校生、农村娃、混饭吃的工人呢!

原来我们这么厉害!从顶层战略设计、高端工程技术、到最底层的产业工人,我们整个链条,已经到了这么独步天下的境地!

原来我也可以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就在庸庸碌碌、没日没夜的普普通通的施工中,在记工计件、在繁琐杂碎、在起早贪黑中,我已经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我参与过人类征服自然的征程!我参与过中国的复兴!我参与过地标性工程!我的汗水、血肉,就这么筑成了新中国最新最新的长城!

原来我为了自己的小家,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了汽车小楼老婆孩子,就能够实现我们这个民族的伟大复兴,就能够参与人类最伟大的踏向未知的伟大征程,渺小与伟大结合得如此紧密,你隐隐约约想起了一句话:

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

在征服崇山峻岭的征途上,你和一大帮靠谱的兄弟姐妹走在一起。走向大山,走向大海,走向茫茫宇宙,未知的危险无处不在,然而人类从不曾停下脚步。中国曾经在这条征途上面落后过,一事无成很多年,追在别人屁股后头很多年。

如今我们也是基建狂魔了,我们也赶上来了,我们也走在世界前列了,我们也担负起了人类通往未知的重大责任。

男性人类勇往直前的本能,埋藏在基因里的探索精神,参与并且获得成功的喜悦,让你热血沸腾。

像原始部落里带领族人走出非洲,像哥伦布扬帆远航,像伽利略把目光投向宇宙,像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在这个平凡无奇又惊心动魄的时代里,你就是站在最前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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