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ip退役之路--祝福
原文地址:bb机的老巢
文/鲁迅
noip前的集训毕竟最像集训,去北京不必说,就在自己学校的机房中也显出将到noip的气象来。屏幕广播里讲解的题目闪着斑白的微光,随着鼠标叩击“提交”按钮的一声钝响,是直播ac后的欢呼;学生们自己做题的时候可就更热烈了,震耳的讨论声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又散满了“wrong answer on test 1”的戏谑之声。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退役前的机房——24oi的。虽说是退役前的机房,然而已没有自己的电脑,所以只得暂坐在lba的电脑旁。他是我的学妹,却比我强一大截,应该称之曰“大佬”,是一个ak ioi的强者。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矬了些,但也还未长青春美丽痘,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变强了”,说我“变强了”之后即大骂毒瘤出题人。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雪舞喵。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机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学妹和基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强了些;机房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膜你”。这是24oi年终的大典,向大佬致敬尽礼,膜拜神仙,拜求noip中不爆零的。出题,做题,膜大佬,用心细细地评测,小学妹的臂膊都因打代码打得通红,有的还带着闪闪发光的金表。评测之后,横七竖八的列出个分数排名,可就称为“膜你名单”了,五更天把排名发给大家,然后打开空调,恭请大佬们进来享受膜拜,拜的却只限于蒟蒻,拜完自然仍然是直播ac。年年如此,次次如此,——只要电脑配置足够支持做题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气愈发热了,下午竟40多度,学弟们的汗珠有绿豆那么大,黏在他们的额头上,从人体上散发出的燥热的气息夹着空调幽微的冷气和大佬们忙着出题的气色,将机房乱成一团糟。我回到lba的电脑旁时,洛谷上的刷题记录已经充盈了生机勃勃的绿色,把他的用户名也映成鲜亮的红色,极分明的显出个人空间签名中大大的“巨”字,同学们机惨他的时候写的,一边的“ak ioi”的犇犇已经过时,被人%%%了几次就消失在了犇犇列表里,一边回复杜子德被机惨的犇犇还在,道是“lba的大长腿白又白,两只耳朵吊起来”。我又无聊赖的翻他电脑前的桌子,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ak ioi秘籍》,一部《算法导论》和一部《c++——从入门到放弃》。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机房的小黑屋访过一个基友,走出来,就在走廊里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24oi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之前的红红绿绿的刷题记录,即今已经全红,全不像省选得分四十上下的人;洛谷账号破旧不堪,灰中带棕,而且消尽了先前活泼的蓝色,仿佛是抄了几百篇题解似的;只有那U盘里一大长串cpp文件,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即将参加noip的oier。她一手拿着《信息学奥赛一本通》。内中一张草纸,空白的;一手拎着一张比她更长的刷题计划清单,全是“a + b problem”之类的水题: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退役选手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膜我。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ak zjoi的,又是出题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退役了之后,究竟能不能再拿到降分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盯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模拟,gg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退役后能不能再降分,我作为一个ak zjoi的人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躇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能拿到降分,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能拿到,又希望不能拿到……,人何必增添即将退役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能罢。
“也许能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还要再考试了?”
“阿!考试?”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考试?——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知道这等事……。”
“那么,还要再做noip难度的题目?”
“唉唉,做题不做题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菜鸡,什么踌蹰,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能不能降分,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lba的电脑前,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膜你的时候,感到自身的弱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gg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学弟,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题解,万一没有ac,大抵反被人diss,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要退役的学妹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燥热的夏天里,在无聊的机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去清北学堂。清北学堂机房Windows 7电脑上的扫雷,一点一大片,外表美观,现不知更新到Windows 10了否?以往同玩的基友,虽然已经去各地讲课了,然而扫雷是不可不玩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小黑屋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lba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蒟蒻!”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学妹小云彩来搞事,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lba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小云彩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退役了。”
“退役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退役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退役了?”
“怎么退役了?——还不是太菜了?”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太菜了”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lba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形而上学不行退学”,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膜你时候,是万不可提起太菜了退役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蒟蒻,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24oi,去清北学堂,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夏季日长,又是三伏天,太阳早已把热气笼罩了全机房。oier们都在电脑前匆忙,但窗外很寂静。空调的水汽滴落在晒得烫人的地面上,听去似乎有撕拉撕拉的响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国大班的风扇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oi很强的大佬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总算被大佬虐得干干净净了。退役选手能不能拿到降分,我不知道;然而在未退役的选手中,则学不下去者不学,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撕拉作响的水汽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短短的oi生涯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24中人。有一天晚上的竞赛课,lba和他的基友绿镜要机房里多个学妹,做教练的gg带她进来了,手上拿着U盘,调题,打代码,传上openjudge,a了大约二十六七道题,数量不多,但都不是很水。gg叫她祥林嫂,说是42中畏惧而无所骄傲的,带她的学长退役了,所以出来上竞赛课了。lba皱了皱眉,绿镜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42中的。但是她打代码还挺快,已学的知识也很多,又只是学习,不膜人,很像一个沉迷学习的强者,便不管lba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听期内,她整天的调题,似乎闲着就无聊,又很强,简直抵得过一代巨佬lsy,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竞赛费三百块。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叫什么,但gg说是42中人,那大概去42中问一下就知道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学校里还有个严厉的教练员;一个小学弟,十多岁,能写“输出helloworld”了;她的学长是春天省选退役了的;他本来也不是很强,比她大一届: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学习却丝毫没有懈,教什么不论,刷题是不惜的。人们都说24oi里来了个强者,实在比一代巨佬lsy还有前途。临近noip的膜你,刷题,做题,出题,选题,占据rank 1,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其他人的份。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noip才过,她去上厕所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楼下徘徊,很像教练的基友,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绿镜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lba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gg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进来了,说那是祥林嫂的教练。那老男人虽是城乡结合部老师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学生回家去,因为集训事务忙,而学校里只有小学弟和小学妹,实力不够了。
“既是她的教练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lba说。
于是算清了竞赛费,一共300元,她全让教练付了,一文没有自己付。那老男人又取了U盘,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rank 1怎么被我占了呢?祥林嫂不是一直是rank 1的么?……”好一会,绿镜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惊讶,以为自己变强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评测记录。她先到lba的电脑,次到老师的电脑,后到小黑屋,全不见评测记录的影子。lba踱到四楼机房,也不见,一直到四楼的核心机房,才见放在电脑桌面上,旁边还有一份标程。
看见的人报告说,学校外面上午就停了一辆破车,门窗是全关了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取评测记录,刚刚要拔出U盘,那车里便突然跳出两个老男人来,像是城乡结合部的人,飞快跑到楼上,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到楼下车里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又走上两个老男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gg。他们把评测记录放到了四楼核心机房里。
“可恶!然而……。”lba说。
这一天是绿镜自己煮中饭;他们的儿子duck驴烧火。
午饭之后,gg又来了。
“可恶!”lba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绿镜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带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机房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带她上课,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教练的呢。对不起,lba,绿镜。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同学们。幸而同学们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领一个好的学妹来折罪……。”
“然而……。”lba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绿镜,因为后来的学妹,大抵非菜即颓,或者菜而且颓,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省选,她也就绝了望。
省选将尽,gg来总结了,已经因学长们的成绩而沉醉了,自说因为去了一趟42中,陪教练们bb了几小时,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gg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教练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安排给了著名大佬猥琐男来讲解的,所以回学校之后不几天,也就去辽宁省集训上课了。”
“阿呀,这样的教练!……”绿镜惊奇的说。
“阿呀,我亲爱的绿镜!你真是强校的巨佬的话。在那个城乡结合部,辣鸡学校,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学弟,也得学习。不让她变强,那有人带他?她的教练倒是精明强干的老男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给她找个只得了银牌的选手。倘找个金牌选手,花钱就多;唯独肯找银牌选手带学生少,所以她就只给了很少的钱。现在他就有钱和各大学校的教练员谈笑风生。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把她赶到机房里,抬到电脑前,插上U盘,开机,屏幕广播,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强校学习过,所以与众不同呢。绿镜,我们见得多了:学习人被别的人带,哭喊的也有,说要退役的也有,抬到电脑前闹得打不开机的也有,连主机都砸了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机房门口,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到机房,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学弟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打不开机。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电脑上,电脑上碰了一个大窟窿,七零八碎,找了两个修电脑的,捣鼓了两个小时还修不好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猥琐男反关在机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绿镜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学习。”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开始学习了。她到5月份就已经很强了,ak了几场模拟赛。我在42中这几个小时,就有教练到机房去,回来说看见她们两个,猥琐男也强,她也强;上头又没有教练员管着。——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绿镜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天的晚上,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周末,她竟又站在lba的电脑前了。桌上放着一本《信息学奥赛一本通》,檐下一个小U盘。她仍然调题刷题,只是ac记录已经少了很多,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gg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绿镜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老师猥琐男不算太强,谁知道清北学堂一找,就会立刻去上课了?本来已经拒绝了的,打了一通电话,又走了。幸亏还有课件;她又能学习,刷题调题模拟都来得,本来还可以noip上拿个好成绩,谁知道最后几分钟检查的时候把文件给整错了呢?noip快完了,倒反缺了几分心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三等奖了。教练来清人,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24oi。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绿镜你这里又凑巧没人带,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菜,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模拟的时候不要建子文件夹,要把程序单独放出来;我不知道noip的时候是要建子文件夹的。我一做完题就忙着检查,看可持久化并查集写的是不是dijkstra,线段树pushdown是不是只pushdown了一边,字符串哈希是不是用了long long而少打了一个unsigned,dp转移方程的边界条件有没有写错。我是很听话的,教练、学长和猥琐男的话句句听;我检查完了。我就在桌子上趴着,划水,快结束了,我突然想起来平时模拟的时候不要建子文件夹,我就把子文件夹删了。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在前面找,没有找到,一直往底下看,只见最后一页上写着我爆零了。我的程序是不会写错的;去ggf重测,还是爆零了。我急了,央人找来我的源代码。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ggf主席杜子腾那里,看见评测记录上大大的写着“找不到源文件”。大家都说,糟了,怕是没建子文件夹。再看别人的文件;果然一个个都建着子文件夹。我拿自己的程序上洛谷上测了一下,我本来能得一等奖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绿镜起刻还踌躇,待到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小橙书和U盘到小黑屋去。gg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插好了U盘。她从此又在24oi学oi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开学之后的两三天,巨佬们就觉得她头脑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绿镜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lba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学oi的学妹之少,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绿镜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菜得厉害的,教她学习还可以,膜你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题目,只好自已做,否则,太菜,巨佬是不认的。
24oi里最重大的事件是膜你,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膜你,这回她却清闲了。题目列表发到各个电脑上,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做题和调题。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做。”绿镜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debug。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de。”绿镜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去内网刷题。
机房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菜,真的,”她说,“我单知道模拟的时候不要建子文件夹,要把程序单独放出来;我不知道noip的时候是要建子文件夹的。我一做完题就忙着检查,看可持久化并查集写的是不是dijkstra,线段树pushdown是不是只pushdown了一边,字符串哈希是不是用了long long而少打了一个unsigned,dp转移方程的边界条件有没有写错。我是很听话的,教练、学长和猥琐男的话句句听;我检查完了。我就在桌子上趴着,划水,快结束了,我突然想起来平时模拟的时候不要建子文件夹,我就把子文件夹删了。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在前面找,没有找到,一直往底下看,只见最后一页上写着我爆零了。我的程序是不会写错的;去ggf重测,还是爆零了。我急了,央人找来我的源代码。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ggf主席杜子腾那里,看见评测记录上大大的写着“找不到源文件”。大家都说,糟了,怕是没建子文件夹。再看别人的文件;果然一个个都建着子文件夹。我拿自己的程序上洛谷上测了一下,我本来能得一等奖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巨佬们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没考过noip的学妹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菜的初学oi的小学弟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机房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菜,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模拟的时候不要建子文件夹,要把程序单独放出来的。”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模拟,评测记录,别人的文件夹上,引出她的noip的故事来。倘一看见拿了一等奖大佬,她就说:
“唉唉,我如果建了子文件夹,也就能拿一等奖了……”
大佬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小学妹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大佬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
“祥林嫂,如果建了子文件夹,不是也就能拿一等奖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24oi永远是noip还剩100天的时候就火起来了。lba家里这回须找小学弟,还是忙不过来,另叫胡小兔做帮手,出题,调题;然而胡小兔是巨佬,毒瘤,不出水题的,只肯帮着把题改得更毒瘤一些。祥林嫂除刷内网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胡小兔改题。天气越发的热了。
“唉唉,我真菜,”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胡小兔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现在的电脑,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唔唔。”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肯学习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教练和老师有多严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脾气,真会拗他们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们太严。”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着。”她笑了。
胡小兔的光滑的脸也笑起来,使她像一只兔子,闪闪发光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电脑,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内网。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胡小兔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宣布退役,就好了。现在呢,你noip只拿了个三等奖,倒浪费了一大把钱。你想,你将来要是退役了,那些时间和钱都白花了,你还能拿到降分吗?要想拿到降分还得考试,你又会出错。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学校里提交一个申请,作为D类选手进省队,再使劲复习,准备noi,如果你足够努力,或许还能拿到降分。”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机房里找gg请求申请D类名额,gg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很多钱。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noip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胡小兔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的电脑。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电脑,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默默的刷题,刷题,刷题,刷题。好几周后,她来到机房,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绿镜说,自己已经去申请了D类名额了。
noip前的膜你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绿镜验完题目,和duck驴将题目发到电脑里,她便坦然的去调题和做题。
“你放着罢,祥林嫂!你去不了省队了!”绿镜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碰题,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lba膜你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学长学姐,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刷题记录也wa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语言基础。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绿镜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42中那里去。但当我还在24oi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如今的情状,可见最终终于实行了。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刷题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绿色的accepted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欢呼声,是lba正在“膜你”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吵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凉飕飕的空调风,拥抱了全机房。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膜你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间的大佬歆享了蒟蒻的膜拜,都得意地在空中蹒跚,豫备给24oi的人们以无限的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