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学镛 （Sleepless in Java） 

上周四讲了一整天的 Java 课，课程结束时我的喉咙隐隐作痛。课后回收学员的问卷，我稍微浏览一下，大部分的学员都很捧场，对于问卷中的每一项都给予很高的评价。唯独一张问券很特别，每一项都勾选最差，这个学员还写了一堆评语，把我评论得一文不值，这对于很用心讲课的我，是一大打击。 

我受到此事的影响，心情跌落到谷底。但这些年来我总是尽量将不好的打击转成正面的力量，越是刻意想将我击倒的人，我越是不会让他遂其愿望，「What doesn't kill you will only make you stronger」。胡思乱想一阵子之后，心情平复，正面的作用开始发酵。我想了好多事情，透过这篇文章和各位分享其中一二。这篇文章内容或许凌乱，主要是因为这是心理状态的直接投射，没有经过太多整理的缘故。 

我长期以来听到太多溢美之词，能够有抨击我的意见，发挥平衡效果，反而是好事，可以让我从云端回到现实的世界。如果批评是善意的，甚至是吹毛求疵，可以帮助我认清一些自己不曾注意到的缺点；如果批评是恶意式的谩骂与无的放矢，也可以让我有所警惕，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和他一样尖酸刻薄，嫉妒心强的人。虽然我尝试着反省改进自己，但我也没打算要做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人，因为没有人做得到。 

对于别人因为肯定我们而给予的适当称赞，可以欣然接受，这是一种甜美的糖果。太夸张的溢美之词，千万不要接受，这可能会是一种让你迷失自我的迷幻药。有根据的批评，应该要接受，可以让你知道自己的缺失而据以改进。恶意的攻讦，不要理会，不要让别人残酷的手将你的信心捏碎，坚强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迈进，就是最好的反击。  

太常听到别人的赞美，使得我有时候会开始骄傲起来，表现出来就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我可能会认为想法不同于我的人很愚蠢，我可能会鄙视表现不如我的人，尽管嘴里不说，但态度总是会外显出来。 

我知道我并非特殊的例子。一个群体（公司、校园 ...）中，常常会有几个能力比较突出的人，很快地这些人的话和意见就会被大家肯定。长期被人捧在手心，久而久之，就开始刚愎自用，自我膨胀起来。像我这样会自我膨胀的人不少，因为我自己就遇过一些。两个自我膨胀的人碰面了，这时候的场面通常不是惺惺相惜，而是彼此看不顺眼（你看过电视剧「爱上女主播」吗？）而能力未得到肯定的人也会看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不顺眼，私底下闲言不断。 

很可怕，可不是？我们也都不想当这样的人，但只要能力比周遭的人稍强，听到的赞美一多，就是会不自觉地步入此境地。权力有如春药，在握有权力前，批判权力的腐化，在握有权力后，却也陷入权力的腐化。角色转变之后，在野时所批评的一切，当政之后却又沉沦其中。之所以「官大学问大」，因为没人敢说真话批评，所以大官就开始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偏差的心态一旦养成，接下来就算有人斗胆批评，也很难听得进去了。 

称赞有如迷幻药，作用和权力的春药相仿佛，吃多了，就开始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比方说，我常常只看得到别人的缺点，并加以严厉批评，但看不到自己身上相同的缺点，我发现我所批评过别人的用词，很快地在几个月后又会回来到自己身上。比方说：我最讨厌狂妄自大的人，但是，曾几何时，我竟然也变成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如果以前的我看到现在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很可鄙。 

就算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许多人也未必肯承认，而是会用更多方式掩盖。我发现不是很懂却以专家自居的人可真不少，即使对某些技术只有最基本的印象，也敢高谈阔论，而且还逼迫别人接受他的看法，甚至喜欢用技术名词来压人。但是我认为，技术人员应该要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其实，能够坦然面对真实的自己，是一件很棒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我们所不懂的技术，就直言不懂，不必装懂，不必拿一堆似懂非懂的技术名词来堆砌出技术权威的形象。老子曰：「知不知，上；不知不知，病。是以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自我反省的能力很重要。国家或公司的领导人缺乏自省的能力，就会把国家或公司带往衰败的路。技术人员缺乏自省的能力，就会让自己的技术停滞不前，甚至退步。 

许多人把我视为 Java 专家，其实我不太想被人视为 Java 专家。被当作 Java 专家，压力会变大，因为别人期待所有 Java 技术你都要会。而且被当成专家容易导致自满，可能会丧失了进步的动力。 

其实，我不熟悉的 Java 技术可多了，Java 领域太广，我实在没那么多能力全部都接触。所以，若是你写 email 来讨论 Java 问题，如果我没回信，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不会（也很可能是我太忙没办法一一回信）。有些读者对于我的技术能力的期望太高，以前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别人问的问题如果我答不出来，我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我好几次想停止网站的专栏，当一个没没无名的人比较快乐。但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写文章加上其它的原因，所以专栏才一直继续下去。

要不是这张问卷，这几天我绝对不会思索这么多问题。就在我即将失去反省能力的时候，这张问卷狠狠地将我被过度吹捧的气球戳破，让我有机会面对真正的自己。把这件事写成文章发表在此，一方面是希望永远给自己一个警惕，让自己不要变成一个只会批评不会自省的人，另一方面也希望分享我的看法给读者。被他人视为专家是一种荣耀，但被过度吹捧绝非好事；不要在别人的赞赏中迷失了自己，也不要在别人的抨击中丧失了自信。 

最后，借用老子的话做结语：「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