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父亲

纪念我的父亲

 

明天将是爸爸走之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也是我们葬礼仪式的最后一天，我努力在晚上写完这些文字，希望父亲大人能够看到

 

春：

对父亲他的记忆小的时候比较模糊，大概是因为他经常出差在外的原因吧，每次看到他回来都是大包小包，会给家里的亲人和亲戚朋友们带很多东西，听妈妈说舅舅他们还主动去港口接他。

记得我们刚刚从堤街搬到江汉路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小，初次见他还比较陌生，妈妈让我叫爸爸我都很不情愿才开了口。

他那个时候跑港澳航线，收入颇丰，家里那个时候在亲戚中都有很强的优越感，妈妈说她那个时候才50多块一个月的工资，有次他寄3000元到她学校，邮局都说是巨款。

我那个时候极为好动，有几次都和外面陌生的小孩发生了冲突，他都会冲过去狠狠吓唬那些小孩一顿给我出气。但他有次却揍了我一顿，是因为我故意欺负我妈妈安排来照顾我的高年级同学，那也是我记得的唯一几次他打过我的经历。

后来记得带我们去深圳和珠海玩，他带我去坐过很大的船，给我买遥控汽车，带我一起逛那个时候内地城市还没有的大商场，坐高级的手扶电梯，喝着好喝的饮料。家里那个时候通过他的工作关系买了全套进口家电，他还帮大部分的亲戚也带了进口电视和冰箱等等。那个时候大叔二叔见到他都是满口的“大哥”。

 

夏：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结束了跑港澳航线的日子，开始跑武汉到上海的航线。我们见面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我对他的印象越越来越深了。

可能是因为跑的航线变了，他出差的时间比之前短了很多，但收入肯定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记得有一次做公共汽车，为了我的身高问题，售票员执意要收我的票，但他不肯，后来还跟售票员吹嘘自己在香港的时候的经历，结果最后我们一家人还是负气下了车。

在我印象中，他那段时间和妈妈吵过几次架，摔了几个盘子之类，或者狠狠地关过门，或者大部分时间默不做声，听妈妈唠叨，偶尔发两句火，大吼两声。但他从来不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

有次是我初中毕业考试体育，要跑1500米，他亲自送我到考场，我在赛场上跑的时候她外拼命地在场外给我呐喊助威，我英语老师都跟我说，你爸爸给你加油好卖力啊。

我那个时候很喜欢看漫画书，总是缠着他给我买，但他有时候不愿意，我就说，买几本书不就是你的几包烟钱么？然后他就会默不做声，给我买了。但我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抽过很贵的香烟。

那段时间记得有次“大叔”找我们借我们家的录像带播放机，他好意问他需要机器的说明书么，结果大叔很干脆的说，这么简单的东西，要那东西干吗。

 

秋：

不记得什么时候他退休了。逛超市，对比超市商品的价格成了他那段时间最大的爱好，经常随便说出一个商品，他都能说出这个在哪个商场的价格是最便宜的，最近哪个超市有更优惠的活动等等。妈妈经常会抱怨家里堆了好多超市的传单，还有吃不完的猪肉，青菜，调料等等生活用品。因为只要是某个商品打折扣或者有很好的赠品，他就会买很多，囤积在家里，最后可能会因为商品过期，会丢掉很多，为这个他和妈妈也没少吵架。

他会为了买东西几块钱的还价问题和小摊贩争执好久，记得从江汉路搬家到汉阳的时候为了卖掉家里多余的篮球和旧钟表，自己在街边摆摊，在卖完东西后还为已经贱卖掉的钟表而后悔不已。不过他从来不过问我们的钱是怎么花的，也不跟妈妈争执家里花钱的问题。

他那个时候身体很好，能一口气背着外公从汉阳的楼梯一楼爬到六楼，汉阳楼顶上的菜地，所有的砖块和肥料都是他一袋一袋自己扛上去的。还有一次在烈日下，他顶着骄阳在平台上做事，导致后背大面积晒伤和脱皮，结果也是硬撑着不去医院，在家里抹了一些草草了事。

那时间我在深圳打工，每次我回来在楼下按门铃，他都很兴奋的冲到一楼，帮我提箱子。走的时候，总是执意要送我到火车站，陪我一起等公交车去火车站。后来我执意不让他送，他在楼下车站和我一起等公交车，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他会指着窗台告诉我，你妈妈正在楼上看着我们呢。记得还有一次过节返回深圳的票很难买，我让他帮我买，结果他为了买票整整在火车站站队站了一个通宵的队。

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家和“小叔”“大叔”家爆发了最大的争执，我了解到可能是因为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问题，他的坚持让他和小叔、大叔彻底决裂。聚会甚至一通电话都能变成吵架的战场，后来来往越来越少，就连电话也没有了联系。

 

冬：

不记得是哪天，那时我还在深圳打工，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得知他得了癌症，那时候还像做梦一样，还没有心疼的感觉，只是风风火火地办完了离职手续，带着小彭一起回到了武汉。

刚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他精神还挺好，只是体力大不如前了，无法提重物，身上也是瘦了很多。不过倔强的脾气和小气的个性一点都没变。去吃酒席，因为送了很多钱，在酒席上拼命吃东西。每次从我们家走时，不管我们怎么劝说，都不愿意打的，执意要坐公交车回家。给他冬天买的新拖鞋，就过年穿过一次，后来我们走后就一直没有穿过。他有时候也有非常可爱的一面，每次骑车到他和妈妈家他总是反复问电动车锁好了没有。看到小彭做的一桌好菜，很开心的说，啊，今天的菜好丰盛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他就没有用过皮带，一直都用一根绳子系住裤子。他习惯从超市里拿一些免费的购物袋，在每次我们需要袋子时，总能变魔术一样变出几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袋子来。过年去爸妈家做客，因为经济窘迫，没带东西。他背着我们跟妈妈唠叨了两句，呵呵，不过在我们走之前，他和妈妈默默帮我们包装好一些干果，让我们带到火车上去吃。他还喜欢买很多肿瘤医院的馍馍放到冰箱中，说医院的馍馍面粉很好，跟外面的完全不一样，每天吃着面和馍馍也是津津有味，而且面能吃好大好大一碗。

突然有一天，妈妈说他突然没有胃口了，一整天馍馍只能吃半个，面完全吃不下去。听妈妈说已经戒烟很久的他过年前突然把家里已经过期的香烟抽掉了，这也可能是后来身体情况极具恶化的原因之一吧，后来进医院后他也苦笑着对妈妈说是我自己把自己掰熄了火。

最后一次去我们家，是我想让他出去转转，就让他帮我们买菜，结果他买完菜后，脸色惨白，但执意要去我们家吃饭。在小区餐馆吃过饭后，我看到他在小区的餐馆外默默的闲逛。

后来他开始呕吐，已经基本吃不了什么东西，喝一些牛奶也会吐。去医院前，他已经无法自己站立，我和堂弟一起搀扶下他才艰难的上了轮椅。表情十分痛苦。在上出租车后，他小便失禁了，他自己看后，苦笑着，然后脱下鞋抬着双腿踩在椅子上到了医院。好不容易在医院办完手续后，他开始打点滴，我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医院无眠的父亲节，我晚上几次醒来都发现他在盯着我看，但看到我醒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早上刚去洗漱，他吐了，吐到了对面床单上，黑色的呕吐物几乎溅满了床单。

给他买的飞利浦剃须刀他之前一次都没用过，一直默默用着我以前送给他的非常旧的飞科剃须刀，直到去医院前，因为旧剃须刀没电了，才在我的强迫下他不得已用一下。

原来他病情没有这样恶化的时候，我们每次去肿瘤医院探望他，他都会跟我们说，你们早点走，没有什么事了。现在住进汉阳医院后，他不再说这些话催我们走了。有次我走以后，他还追问护工沈爹爹，我的孩子呢。

有次我们劝他到医院楼下去转转，劝了好久，他终于对我和小彭说，今天受陈先生和彭女士的邀请下，特陪你们到楼下去转一转。在转的时候，他突然要我把他推到玻璃跟前，让他照一照镜子。看到自己胡须邋遢的样子，他莫不做声，后来上楼我提出给他刮胡须，他一番以前固执拒绝的态度，几经劝说后终于默默接受了。

他可能喜欢一个小护士，每次那个小护士打完针，他都对她说，谢谢你啊。每次医生检查，他都会说没什么问题，都很好。他讨厌一个护士，有时那个护士查房询问，他会胡乱应付一句，背后说她问得很烦，我是专门应付他的。

护工沈爹爹每天早上都会给他擦拭身体，在他还能自理的时候还会给他泡泡脚，他后来跟我们说他一辈子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但沈爹爹后来因为他有时会失禁给他铺上一次性的棕垫，他会埋怨沈爹爹说这棕垫是不要钱的么？听妈妈说他还背地里跟沈爹爹算过护工的工钱，一边算还一边说，说我们家哪来这么多钱来付账啊。

有一次，我和小彭中午买来了饺子和炒饭，在他对面吃午饭，他对沈爹爹说我们马上就要过上新生活了。后来他身体越来越差了，也很少说话，每次见他总是弯曲着背，躺在病床上。在他失去意识前，我印象中他从来就没有喊过疼，一直弓着腰，默默地忍受。后来没办法自己下床小便，只能由护工端尿壶，有次护工不在，我要给他端，他无端地发了脾气，非要自己弄。结果不小心撒到床上，他默默注视着，不再说话。

为了让他和亲人们见上最后一面，我想方设法通知了叔叔他们，叔叔他们过来探望的时候，二姑姑故意说了一些气他的话，他当时鼻子上已经插了管子，已经没办法反驳和说话，听妈妈说他在叔叔们走后默默地自己流泪。

去世前，他白天莫名地开始喊叫，我怕他是疼痛难忍，叫了医生给他打吗啡，他度过了一个安静的白天，结果晚上又开始叫了，打了吗啡也没有用，李医生说他快走了，我跑过去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他能少些痛苦，但他还是一直喊了3个小时，等声音慢慢小了下来，心跳也慢慢停止了。

到了火化那天，最后一面的时候，他化妆后露出了两排牙齿，可能是因为去世的时候一直在喊叫，嘴巴已经闭不上了，身上穿上的是火葬场准备的800块的廉价西装。一直到了焚化炉的熊熊火焰前，一番地狱的场景。工人们熟练的推着他进去了。大舅在他后面对他说，大哥你一路走好。在焚化后，工人们让我们去验骨，森森的白骨躺在板子上，白骨旁边有一个带有把手的大石块，在我们确认后，工人们拿起了石头，敲了下去。

葬礼结束后，小叔执意在酒席上点了一瓶124的块酒，他们5家人共送了1000块的红包，2个花圈。二姑在电话里面对着我说他们不在家，他们出去旅游了。5家人就小叔和小姑去参加了葬礼。

        

         我的爸爸，他在我心中就是这样，小气，有些时候是非常的小气和吝啬，尤其是对自己。而且不喜欢说话和与人沟通，脾气还有点小古怪。但是他是一个真正的硬汉，他教会了我骑自行车，教会了我男人应该怎样的坚强，也教会了我不要欺负别人。不管我和妈妈口头上对他有什么怨言，但他在我们心中他都是我们家的天。他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几个百分之百会真心真意，全心全意地关心我的人，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他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一边。但现在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好在在他确诊癌症后在世的这两年里，我和小彭完成了买房，结婚这两件大事，也帮我父母他们把房子买在了我们小区附近，而且他最后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我尽力请假在医院陪他，那段时间也是我长大后和他在一起待过的最长的一段时间。我2年前准备给他献血，结果血液检查的质量却不达标，后来为了备孕一直在调养，在他走之前的最后几天，我侥幸通过了血液质量的检查，献了400cc给他，所以也算是让我自己心里稍微好受点。爸爸，现在我已经买了一辆代步轿车，小彭也刚刚查出来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些是您在保佑我们吧。你放心吧，老爸，不管你去哪儿，在哪儿，祥宇都会照顾好妈妈，照顾好我们整个家庭，希望您的天之灵继续保佑我们整个家庭，家和万事兴。也希望您来世的家庭幸福，美满，继续享受您自己的人生，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