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与语句(一)
片段
遇见
我面露窘态,小姐姐也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我是中国人,她是日本人。
她时而抬头望我,与我视线相触又逃离、远去。
远处天边的云。
我拽了拽帽子,压低帽舌。脑中搜索日本词汇,脱口竟是中文。我只会说“ありがとう”,“谢谢”。
我们愣在原地,一直深蓝色鸽子飞来,落下,在眼前慢慢晃悠着。橙色的两只脚。
我突然问:“Can you speak English?”
小姐姐看向我 ,突然的微笑点亮先前迷茫的眼眸。路人一下全消失了。
“Yes!”她捂脸低头咯咯地笑。我也笑,一丝从未感觉过的温暖强烈袭来,我竟又忘了英语。
挠头,支吾,姐姐你好美。
“ありがとう,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小姐姐抬头不住地笑。我能看见酒窝,里面藏着曼妙的精灵。甜蜜的双眼。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我很骄傲地回她。她低下头,开心地笑。
鸽子走到我脚边,抬头看看我,看看她,又慢慢走远了。
(日本。
竟是个甜蜜的国度。我拥有了好多年好多年没有感受到的温暖。
我仅仅是一位微不足道的旅客。)
因缘说
曾经看过一段讲解,说佛教认为的万物的存在追根溯源是因缘。比如,我们看到的一张桌子的存在,它先因了奇怪的缘分被伐木工人挑选到,制作成桌子,然后阴差阳错被南邮买来,又正好不偏不倚安置在五楼,而此刻我正瘫它在上面,我与它发生了联系,因为我要睡午觉。我闻到淡淡的木香,似乎来自遥远的森林深处,一棵不知名我这辈子不会遇见的树。这种关系看似巧合,但实在的发生了。这种佛教观念我先前是不信的,这未免太玄乎,而我有了一些经历后,不得不感叹一句陈词滥调——人的一生好像真是由因缘构成的。
昨晚舍友没找到空调遥控器,便让空调一直开着。宿舍很暖和,导致我睡过了头。吃完早饭已经七点三十,便发消息给一位一起占座的同学,让他提前帮我占好位置。没收到他回应,我看看时间,决定先去占图书馆的位置,毕竟走过去正好到开馆时间,顺路。等我上到五楼,很惊奇地发现竟然先有一人入座,而且把我想要坐的位置占住了。我走过去,更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我之前发消息让他占座的同学。
我问他,“第一节课上课你在这坐什么。”
他也很惊奇,说:“你来啦?”
我说:“我过来占个座就去上课了,你怎么不去?”
“早上有课?”
好,很清楚了。他忘了上午有课,一大早便坐在图书馆。我提醒他,他跟我一起上了课。高数课时老师说,他一大早来没看到几个在教室学习的,很失望。我确实今天早上没在。
我回头一想这件事,实在是觉得奇妙。如果我们加上一些如果,如果我没有睡过,我将会一大早到教室,而不会先去图书馆,那我不会看到他,他将会错过高数课。如果我没有去五楼占座,我也不会看到他。如果我早到教室,老师便能知道还是有学生努力学习的,也不至于感到失望。或许我在老师眼里的角色也会发生改变。
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皆不存在。
还有很多很多事如今看来都是因缘在起作用。我们为什么会相遇,我们为什么会分离,失望,都是一长串的因缘联系而成。就像《看不见的客人》里,装车,销毁证据,杀人,剧团,一系列结合在一起,导致这场事件发生。例如《复仇者联盟3》,星爵打的那一拳。以前看来这些都很假,为什么偏偏就这种情况发生,现在,使我惊颤的是,原来人生也是这样。
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他所说的合理和存在这两个概念,究竟是大多数人所理解的那样,还是意味着因缘。
存在是指实在的,已发生的,已表明的,已显现的。例如我面前的桌子,它是一种存在;例如今天上午的经历,也是一种存在。这种存在合理之理,在我看来,应是一种惯性。时间是不可逆的(这种不可逆性将导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说的“So we beat on,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一切行为都有它的作用力。这种合理性,根本不是指或道德或政治立场,根本不是一种对罪过的解脱,而是指如此存在,与它相关联的一切行为都回溯于一个基点,这个基点引发的一切表征,都因惯性随时间缓缓流出。这个现象是合理的。所以可以得出结论。
黑格尔这句话是废话。
这句话相当于说,1+1在初等数学里,等于2。(初等数学作为状语,限制环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等于2。)
但话不能说绝,可能黑格尔也觉得这句话本来就无足轻重。反正我觉得,这不如佛教的因缘说来的有意思。至少因缘说的意思是,1+1,是在初等数学里,等于2。
虚构的真实
我确信我身边存在着真实,可触摸的,可嗅到的,可听见的。但我偶尔会因这种真实恍惚,对这种表面喧嚣的复杂怀疑。这便是真实存在吗?感觉到冷、热、不公、侘傺;感觉到颜色渐变,湿气氤氲。这便是确定人存在的依据吗。(因为小说里的人物,我们也可以使他感觉到这些。)经历了人与人繁琐的对话,我更加确信我的真实,它在历史某处片段里,它在访谈录中零星随性的对话里,它在我自己某次沉思里。总的来说,我的真实,不是在形式上规范的生活里,而是我与我,或者类似于我的人灵魂发生的共鸣里。在那里,我方能捕捉到我最真实的模样,而非表面行走的某个姓氏。在那里,我才能寻找到我入世的初衷,而非交媾之后的产物。
无题
破旧墙壁,掉色矮屋,他怎么也不能想象会有青金石般的天,白绸缎样的云与它们同在,可视野的尽头,由暗及透,的的确确。蓝得刺眼,他从平视,到仰视,到最后看向头顶,竟泛起眩晕。幸好有条长长的白带,他沿着一头,从裙瓣上安安稳稳划到目的地。长呼气,压抑的心情向四周散去,被清凉的风赶跑。秋天的风,他突然要想起什么,紧张起来。哦,大雁,他轻松了。在某个季节想起某种对应生物是他的使命。归雁入胡天。这种诗句他张口就来,感情也有,随便想起某个人,他能让任何听众默默流泪。或许夸张了,他笑,但没人听过,谁知道呢。一种情绪说来就来,渺小还是故乡?他感觉大雁的羽毛因寒风颤抖着。不,是自己颤抖,情绪来时他总要抖这么一抖。大雁哪会颤抖,看着路上星星点点,就像当年自己在飞机上,有的情绪只是冷漠。人向下看时总要想起什么哲学,如果下面的东西小的可怜,他会有一种悲悯的哀伤。他望着头顶上空,想象自己俯瞰的场景。归雁入胡天。好像就这么一句,好久不学了。他苦笑,当年崭新的诗句排队等他,现在他能想到的,全是自己重复的过去。孤独啊,又是属于自己的词汇。他叹气,视线撞到一位窈窕女性,一阵紧张,侧头,寻找自己冷漠的眼神,与她擦肩而过。扑鼻清香,他竟泛起眩晕。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诗句冒出来,他笑,大雁也是鹅类,这句算。他有一丝灵感,人活着,总有事物使其痛苦或快乐,循环往复。他想起自己好像没见过大雁,拿出手机点开百度,随机冒出QQ弹窗,他划过去,看着看着笑出声,像个孩子。
路
有一条叫“孤独”的长长的路,每个人或早或迟都会走上这条路,路的尽头是生命的终点。这条路并不是偏僻、荒芜的,相反,它两周长满鲜花,绿树成荫,并且每隔一定的距离会有房屋,各色各样,但不一定有人住。没人住的空房子,你可以进去稍作休息,欣赏房屋的构造——但你不能住在里面,里面死气太重。有人住的房子,你按照规矩得先敲门,主人同意才能进入,大部分情况主人是不愿的,是那边的风俗所致——尽量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因为我们这条路不收电费。你只能客套两句,离开。如果你运气好,遇到好客或不守陈规的主人,你便可以安稳地喝喝茶,指不定还能睡上一觉。主人看你衣衫褴褛,会给你一套他们自己做的崭新的衣服,这时候你要学着拒绝,别因此把自己弄丢了。有时候主人会和你聊聊天,告诉你他们盖房的经历。多听些,上路的时候可以慢慢想,打发无聊的时光。主人或许会陪你出来散散步,别让他们走太远,他们会迷路。
最后,对于自己的事一定要保密,行李箱不能轻易打开。这样,你才能在这条叫“孤独”的长长的路上走得开心又一帆风顺。哦对了,这条路没有分叉口,一直往前走吧!
新年与死亡
对于死亡而言,它因拥有语言存在形式而被人了解,是否值得祝福。我们可以坦然地说,死亡。我们甚至可以说,death,可以说,しぼう,可以说,mort。它们因它而存在,如同我们因某次想法而诞生。我们如此祝福我们自己,祝福新年,祝福我们因此被别人祝福的幸福。我们也应该祝福死亡,例如在鞭炮欢庆下,楼下连夜播放的丧曲——在新年去世,是否值得祝福。死亡,记忆和时间总是联系在一起,我们在时间里记忆着死亡的一切,无论是我们这种无时无刻进化亦或是退化的生物,还是那不断流逝的存在的证明。都逃不过死亡。死亡才是新年。如一觉过后,听到丧曲,以为来到阴间。
语句
按:【这些语句都是一两年前写的了,最近在读波尔基亚的《声音集》,也是一句一句像谶语的集合,读起来有力;回顾自己写作才发现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或者说,自己也有一段在语言上斩钉截铁的过往),虽哲思较少,但仍有些道理,读起来还是可供多少反省。2020.10.30】
我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白天故作清高的放手、成全,夜晚与悔意、噩梦作伴。一次又一次。
被迫磨练意识,我走不走出来,都已是诗人。
五天如同眨眼,日旅即将结束。身边多出好几大袋东西,送人的、自己的、随性买的。
欲写一篇游记,想想罢了。
有些东西懂了,不必二次斟酌。
秋叶原、银座,大阪商场,人流如潮,不同国家。好奇地观察。在某些事情上有奇特的默契。
一位路人将我错认为日本人。帮他拍几张照,他们看后很满意。
会听歌,钢琴曲、日文。反复那几首。
一遍一遍流泪。也不知为何哭泣,或许是捕捉到某种生命意义。
日本让我知道如何为人,中国拼命想让我忘记。
谢谢你,日本。这份感动我保留,留给今后的我。
さようなら
很多时候,人与人一生只能遇见一次,对话一次。之后再无交集。不敢回想一路遇见的人,已无法回去。
偶尔能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人在时间中,错过忘记已太多太多。
你记得他,本可以有更近的交流。
但你矜持,或认为人生本应该如此,或种种原因。
离开了。
渐渐后悔,就这么错过了。
其实不必,因为重回,还是这个结局。
她不属于你,她属于与你平行的世界。
我们只是偶然的交汇。
再愈行愈远。
人总是会偶尔突然想起某人,然后沉默着心疼。
我们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某些东西,某些别人都不相信的东西,但自己要坚守着,并将它产生的能量慢慢吸收,因为那是每个人这一生的来由。
有时候语言无法支持你的想法,那就将它寄托于梦中。
你们哪知道我好不好
藏起阴暗的印记
我仍然可以活在天堂
真正优秀的人,我从不会管他她有多少妻子和丈夫。
年轻就是
全盘托出
当人有机会指教别人时
他们总喜欢多说几句无益但发泄的话
将难受转移给别人
有时候会发生战争
少说点
人呐,总是会莫名的孤独起来,孤独到极点,内心不会空无一物,而会出现一个遥不可及又铭记于心的人,死死卡在脑子里,直到失去意识。
死亡是把宽容的刀
在这个年代,诚实业已需要包容。
人生就是慢慢占据一个陌生人的心的过程。
鲜花太美易被摘。这是亘古以来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