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 | 我的外公
当你三次强调“外公”时,我才想起我曾经也有一位我应该这么叫的人,但我一直笼统地叫“爷爷”。经你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我对死亡的敏感度如此的低。我喊着“爷爷”“爷爷”,从爸爸的爸爸喊到妈妈的爸爸,然后有一天我失去了妈妈的爸爸,但我还是喊着“爷爷”“爷爷”,因为我还有爸爸的爸爸。所以我还是有“爷爷”。但是我的外公走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再找到替代的人,叫一声“外公”。
以前的我一直认为“外公”一词太生远,仿佛叫“爷爷”,他才是我至亲的亲人。但你今天强调三次“外公”我才发现,原来“外公”就是至亲的亲人。
我的外公是半个作家,半个医生。当这两个职业叠加在一个人身上时,会产生某种化学反应。就像是天堂之门需要一把钥匙,而这钥匙被分割成两块,外公穷其一生获得了这两块并把它们合二为一,有些东西就展现在他眼前了。他死得很早,很早,早到我不记得我是否被拖着下跪磕头,还是我主动求着上帝让他回来。我只记得外婆哭得很凶,我担心她撑不住也跟着外公去。我只记得一大堆声响堵得耳朵闷得慌:歌声,哭声,求饶声,纸被烧成灰烬噼里啪啦弹出来的蹦跳声。其他都不记得了,剩下都是名词构成的想象。
写了很多跟照片无关的,但我知道你会迷迷糊糊看下去。当你昨天说那是药品清单时,我知道,完了,这是一张有背景的照片。今天动笔时,我才想起来,我的外公是医生,他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清单。但我没看到过一次。或许因为我是小屁孩,家里人不会让这种不吉祥的东西出现在我眼前。但有一天外婆发呆后跟我讲,你外公患病时把所有药品清单都藏了起来不给我们看。此时我已经不是小屁孩,至少我外婆认为,她的心事我已经有资格去听了。我的确知道为什么,因为某种化学反应。
作为一名医生,外公知道他身体上的问题出在哪,他也知道如何治疗,需要多少钱,多少家人的精力。换成其他人,一定会被拖着去医院。但外公藏起了他的病情,他有他的自尊,他要自己治好自己,但他失败了,拖成癌症晚期才被妈妈发现。外公不慌不恼,他知道自己为何活着,活着的价值和理由,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坚持写自己的体验与得病的反应,然后从容死去。
有时候我会觉得外公很神奇,他似乎就像很多传记里描写的那样,戴着眼镜,拿着笔,写着别人不知道的东西,离开。外婆会骂他,说他自以为是,以为别人都不懂,自己什么都懂。这样的人,在知道自己是癌症晚期后,会有怎样的心情。我不了解,我不知道死亡已经在面前时,我还有没有关于生命的别的要求。
外公有着双重高尚的职业。但其实他教我的,只有三样:打牌,钓鱼,乒乓球。我与他的交集仅仅停留在娱乐层次。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我,他死得太早,我生得太迟。有时候两个灵魂明明有着共同语言,却因为时间的安排强行错开。
这是我第一次写外公,他离开这混乱的世界已经将近十年了。火柴盒上有四个字,我用一下吧,祝他吉祥如意,也祝我自己。
写给一位友人
2018.9.21
PS:图不是我的,所以不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