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 | 《包法利夫人》:褪色的浪漫主义以及艺术家的道德力量
提到《包法利夫人》,人们会联想到在此书刚出版时的轩然大波,这是首次大规模的因书而起的反动,福楼拜和他的律师在这场所谓“内容伤风败俗”的对书的官司中大获全胜。这是浪漫主义一次彻彻底底的胜利,更可以说,是一次文学的胜利。
在木心的文学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对福楼拜的描写:“福楼拜是文学上的圣人,以文学为宗教的最虔诚的圣徒。父为外科医生,极有名望,反对儿子从事文学。父子吵,父亲说:‘你学了最无用的东西。’儿子说:‘脾脏有什么用?但割去脾脏,人就死了。’”福楼拜对语言锱铢必较是出了名的,他的“一字说”给全世界的文学家记在心里:“你所要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因此你得寻找,务必找到它,决不要来个差不多,别用戏法来蒙混,逃避困难只会更困难,你一定要找到这个词。”花一周苦思冥想,仅仅为了给人物最形象的体现的一个词,这无疑是一种浪漫主义,而正因这种浪漫主义,使得福楼拜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
福楼拜在完成《包法利夫人》后,坐在家门口大哭,友人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包法利夫人死了。友人好奇的问,包法利夫人是谁。他说,是我新写的小说里的一个角色。友人接着说,你是作者,你可以不让她死啊。他说,不行,她不得不死。
在小说里,有一些角色,因为被塑造得太逼真,最后会脱离小说家的掌控,在书本里活出了自己的结局,而作者能做的事情,就是跟随这个角色,用文字精确还原角色的过程和结局。
而了解情节的人都知道,包法利夫人真正的死因不是砒霜(在某种意义上。因为砒霜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并不能主动造成变化,只能是被动的应用。),也不完全来自现实的打压(在书中大多数人物都处于现实的压抑中,而他们仍然苟活着),最终原因还是从小根植于她内心的对浪漫主义的幻想,这种幻想时常与包法利夫人的生活发生碰撞,将原本属于她一生的轨道硬生生挤开,最终使她通向耽于自乐的死亡之路。而根植于内心的想法很难因外界的变化而改变(并且外界对包法利夫人的死还有着推动作用),所以福楼拜写着写着便知道,她必死无疑了。
这本书的内容是对当时社会的影射,在福楼拜生活的时代(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浪漫主义的强势期也已逝去,空留一片因呐喊而泛起的阵阵回音。现实揭穿了浪漫主义的华丽外衣,在无法被动摇的绝望下,浪漫主义开始褪色。福楼拜是个对世界的绝望者,深知人的劣败,无情揭露。
木心的《文学回忆录》里还有这样一句话:“福楼拜是个道德力量特别强,又特别隐晦的人。《包法利夫人》在我看来是道德力量非常强的小说,但在当时,几乎被判为伤风败俗的大淫书。”
艺术家的道德力量究竟是什么?个人鄙见,是对整个社会风气,善恶评判,价值观的影响力。而《包法利夫人》这本书的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足够证明它的道德力量。而和福楼拜很像的,纳博科夫,他的《洛丽塔》几乎遭到的和《包法利夫人》相同的待遇。但对比纳博科夫,福楼拜更像是个循循善诱的老人,而纳博科夫那无视一切的力量好似正值壮年的成人。在这种形象上,说福楼拜将他强烈的道德力量藏之极晦是有道理的。这也许促成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福楼拜运用他的道德力量,在那个遥远时代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笔迹到了现代似乎快要干涸,但如果仔细观察,这印痕,慢慢成了再也洗不去的血渍。
20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