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记于某件发生不久的大事之后的杂乱思绪与自我开解，当然在别人眼中我是否只是远远站在高处，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挤出一些不咸不淡的混账话，我不得而知，也不在乎。

写这些东西的原因很简单，我只是实在无法入眠。

患得患失只是因为对生活的混沌和虚无没有清晰的认识，恐惧死亡也只是对人生必要的阶段没有清醒的认识。我们存在的宇宙如果保持现在的k值，终有一天会满足热力学第二定律变得热寂，成为彻底混沌的一锅糊糊。并且它的庞加莱回归的时间要远远大于宇宙寿命。因此，很有可能，我们所在的宇宙本身就没有实在的意义；当然，人类更不可能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这种角度来看，活着是滑稽的，人找不到一个生下来就赋予自己的标签和意义，集体、社会、荣誉、名声等等都只是人自己的幻想，但是生活在虚无缥缈的无意义中会让人恐惧和难以接受，所以人往往给予自己很多标签，很多面具。“我是某某”，给自己一个仿佛“我生来就应该干这个”的暗示。让自己的本质先于了自己的存在，这是对自己的物化。一个理想的人是不应该被这些东西绑架的，所谓“君子不器”。因为人实际上只是存在，不被任何定义地存在而已，人的意义实际上不能由任何外界体系和标准给予，因为人只是人，不是工具，不是手段，只能是目的。

借用宗教的语言，人的恐惧和烦恼，就在于诸法无我，诸行无常。与虚无混沌相伴，充满了随机和不确定，因此不自由也不永恒（这里的自由指的是能力上而非思想上）。

虚无与混沌是世界的底色，每一个对其认真思考过的人都无法辩驳，试图否认也不过是对虚无的逃避。虚无给人带来了绝望与荒诞——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人信奉，客观上没有任何实体或概念值得个体屈尊，我们不可选择地被生下来，本身不被赋予任何意义，注定要死去，并且绝大多数情况下，死亡也不由我们自己控制。没有后路，前路渺茫，整个旅程如同荒诞的劣质游戏。

但是，与活着相对，死亡与生活中其他任何事都不一样，这是我们唯一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事。你作为一个游戏玩家，是有不继续游戏的权利的。如果无法决择、自欺欺人的生是滑稽的。那么主动而自醒的决定是否终止则是严肃的。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要完成自我了断。而是，死是生最坚强的支点。死，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向死而生，这是唯一审慎而严肃的生活方式。

未经审慎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况且，死亡对于任何个体都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世界的混沌会直接影响到个体与种族的存续。就算不是混沌，仅仅是较大的涨落和波动，也会对生命这种稳态，或者说低熵体带来很大的危机（举个极端的例子比如地球上的气温突然变成均值为300K，方差为200K的正态分布，那么地球上绝大多数物种都会灭绝。但事实是，这种波动甚至混沌才是宇宙和世界的常态）。因此换言之，生存本身也不是轻而易举的，我们对延续生命理所应当一样的想法本身只是一种幻觉。刘慈欣在他的作品中写得很直接露骨——你与农场中的一只火鸡，地面上的一只虫子没有区别，没有脑机接口，记忆不靠遗传，只是单单靠自己基于短暂的生命和十分有限的生化反应速率的思考，得到了一种经验论，然后就妄想以此解释宇宙，妄想自己微不足道的种族一定可以在银河系猎户臂奥尔特云的一个小球上万古长存，也不管这是否违反了历史周期律。

就像三体第一部中的一个问题（非原文，但大意如此）“你为什么觉得人类的存续是理所当然的呢？”。我们的傲慢，就像庄子说的“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那样，渺小脆弱却不自知，有一种很强的滑稽感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也正因为这世界的混沌虚无的本质，我其实是并不太恐惧死亡的——所有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一切已有的经验都只是一个先验而已（虽然描述有点像不可知论，不过我不持相关观点）。
我对社会评价和所谓的道德规范并不是很看重（因为道德具有很强的时代和地理局限性，可以被掌握话语权的人们随意利用来剥削其他人，周礼、三纲五常和人文主义是不同时空的道德，但是明显差异极大。后来我发现尼采也这么想），我也并不很在乎社会意义上的成功，我只想做按照外部规则我可以承担后果的，并且符合我准则的事情。我前进的动力可以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段话概括：

不幸的是，这些青年并不懂得，在很多情况下，舍身也许是所有的牺牲中最轻而易举的，而从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中拿出五六年来埋头苦学，做点学问，哪怕只是为了十倍地增强自己的力量，以便为他追求的真理服务，为他心向往之并且引为己任的大事业服务，——这样的牺牲对于他们中许多人来说几乎完全做不到，实际情况往往如此。
——《卡拉马佐夫兄弟》

虽然虚无把人绑死在了荒诞无意义的柱子上，让曾经的我无数次思考，无数次绝望，但最终也让我拾起了适合自己的工具，进行了属于自己的反抗。起码在面对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的时候，我虽然仍然有所挂念，患得患失，但已经可以理解并部分做到柳宗元之母说的话了：

明者不悼往事，吾未尝有戚戚也。

只可惜我今夜仍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