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路向黔

一、王门始徒

王阳明在走出武夷山之后，潜藏行迹暗返江浙，找到了此刻正被外放南京的父亲。王华将王阳明养了几日，便问他接下来如何打算，王华以为王阳明挺身而出勇斗宦官是士大夫本色，虽九死一生，逃出生天，但逃避不是应该有的态度，即便接下来龙场是个死局，还是要勇于面对，敢于挺身入局。王阳明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也愈加坚定。

他再由南京入浙江，回乡去探望祖母与亲人，浙江当地很多年轻的学子慕名而来，向他请教。王阳明来者不拒，侃侃而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大难不死后，即将奔赴龙场的绝地之前，他萌生了一种冲动——收弟子。

后来王门弟子遍布天下，其实是从此发端。收弟子宁缺毋滥、百里挑一。在奔赴龙场前，他只正式收下三个弟子——徐爱、蔡宗兖、朱节。三人中最优秀最亮眼的就是徐爱，被称为“王门颜子”。也就是孔门中的颜回。徐爱是王阳明心学体系确立的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的见证者、参与者，也是阳明心学早期思想的最早传承者。《传习录》的编纂也是由徐爱开始的。

王阳明为弟子三人写下《别三子序》，便踏上了奔赴龙场之路。

二、同道中人

正德二年（公元1507，三十五岁）王阳明由浙入赣，首先来到衢州，衢州知府张维新和他是同年，张维新对王阳明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放下手中的公务，亲自陪同王阳明游览衢州著名的大中祥符寺。王阳明作有七律《大中祥符禅寺》一首，诗云：

漂泊新从海上至，偶经江寺聊一游。
老僧见客频问姓，行子避人还掉头。
山水于吾成痼疾，险夷过眼真蜉蝣。
为报同年张郡伯，烟江此去鲤鱼舟。

正德三年（1508，三十六岁），王阳明来到江西上饶玉山县，在东岳庙偶遇了一位叫严星士的旧友。留下诗作《玉山东岳庙偶遇旧识严星士》，诗云：

忆昨东归亭下路，数峰箫管隔秋云。
肩舆欲到妨多事，鼓枻重来会有云。
春夜绝怜灯节近，溪声最好月中闻。
行藏无用君平卜，请看沙边鸥鹭群。

上元佳节，广信府知府亲自到信江舟中陪伴王阳明这位诤臣过节。王阳明酒后吐露心声，留下诗作《广信元夕蒋太守舟中夜话》，诗云：

楼台灯火水西东,箫鼓星桥渡碧空。
何处忽谈尘世外,百年惟此月明中。
客途孤寂浑常事,远地相求见古风。
别后新诗如不惜,衡南今亦有飞鸿。

随后王阳明来到了“其气如春，四时咸宜”的宜春，登上宜春台上的韩文公祠，一口气连作四首绝句，《袁州府宜春台四绝》，其一诗云：

宜春台上还春望，山水南来眼未尝。
却笑韩公亦多事，更从南浦羡滕王。

在离开江西，离赣入湘之际，王阳明写下了《萍乡道中谒濂溪祠》。诗云：

木偶相沿恐未真，
清辉亦复凛衣巾。
簿书曾屑乘田吏，
俎豆犹存畏垒民。
碧水苍山俱过化，
光风霁月自传神。
千年私淑心丧后，
下拜春祠荐渚蘋。

周敦颐是湖南道县人，不仅是理学鼻祖，也被湖南知识分子奉为湘学鼻祖。清末湘学大盛之际，湖南知识分子最喜欢说的一副对联就是——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

周敦颐被称为濂溪先生，原因在于，他的主要仕途经历基本都在江西，他著名的《爱莲说》、《太极图说》、《通书》等代表作，以及他的主要哲学主张，也都是在江西提出的。周敦颐晚年移居江西庐山莲花峰下，峰前有溪，因取旧居濂溪以为水名，并自以为号，世称濂溪先生。

拜过濂溪祠，王阳明来到了湘水岸边，在长沙停留了几日，先是凭吊贾谊、屈原，写下长篇《吊屈平赋》，再游岳麓山上的岳麓书院。岳麓书院里有两位前贤——朱熹和张拭，南宋乾道三年（1167），朱熹来到岳麓书院与张拭就《中庸》之义的“未发”、“已发”及察识持养之序等问题展开了近两个月的讨论，史称“朱张岳麓会讲”。对王阳明来说，三百年前发生在这片热土上的朱张岳麓会讲，分明给了他一种特殊的感悟，乃至一种特殊的力量。当时，有一位叫周金的年轻人慕名来拜访王阳明并向他提出人生困惑时，王阳明写下《长沙答周生》一诗，其中的核心居然是：

未当匠石求，滋植务培壅。愧子勤绻意，何以相规讽？
养心在寡欲，操存舍即纵。岳麓何森森，遗址自南宋。

一言以蔽之，王阳明的意思是：年轻人，岳麓山上有朱张的遗迹，有前贤的身影，作为长沙的学子，你只需要按前贤的足迹努力前行即可！

三、所遇所叹

王阳明离开长沙，乘船自洞庭湖而入沅江，行到桃源，信笔写下《晚泊沅江》：

古洞何时隐七仙,仙踪欲叩竟茫然。
惟有洞口桃花树,笑倚东云自岁年。

桃源向有“湘黔孔道”之称，过了桃源，王阳明溯沅江一路向西南而行，来到怀化辰溪的“沅水驿”，过了沅水驿，就将彻底离开湘楚大地，前往贵州，王阳明被贬去贵州，也是要去做龙场驿站的一个驿丞，满怀感慨的王阳明写下七律《沅水驿》，诗云：

辰阳南望接沅州，碧树林中古驿楼。
远客日怜风土异，空山惟见瘴云浮。
耶溪有信从谁问，楚水无情只自流。
却幸此身如野鹤，人间随地可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