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禅宗是修心的法门

修行的法门

禅宗修心，也就修智慧，最高的智慧叫般若智。我们身上本有的种种的业——罪业，都是我们的心引起的。

所以禅宗就有十六个字是它的大纲：“教外别传”，就是另辟蹊径，不受某一套教育的修行的规则，没有任何一套规则，传的是心法。

“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真理不在文字概念里，要破除对文字概念的执着。佛教的修行不是锻炼头脑，提高认识。我们的毛病是生命情感出毛病，心是生命情感的居所，要解决的是心的病，所以要直指人心。

从五祖弘忍开始，最重视的一部佛经是《金刚经》。弘忍法师说过佛经浩如烟海读不胜读，其实我们只要读其中一部就够了，这部经就是《金刚经》。

为什么《金刚经》重要？

《金刚经》的主体思想就是说“无相”，这个相就是我们把世界上的事物和人都区分出一个高低贵贱来，还始终停留在这种区分里叫“住相”。《金刚经》的核心思想其实就这八个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根据六祖《坛经》记载，惠能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就是听到街上有人念经，念的是《金刚经》，有八个字飘到惠能耳朵边上，哪八个字？就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听到这八个字心中突然有领悟，忙问念经的人这是谁告诉他的。念经的人告诉他是弘忍法师，湖北黄梅县的东禅寺做方丈的弘忍法师跟他讲过，你要读《金刚经》，这是最重要的经验。惠能听到后大喜，发了一个很大的愿望，要找到弘忍法师，求他度我。

这八个字是讲如何直指人心的。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要接触各种事物，跟各种事物打交道，我们一开始就在“相”中了，对事物区分高低贵贱，于是我们的追求就来了，趋高避低，趋贵避贱。

人的财产还有多寡，于是要趋富避贫，趋得避失，趋利避害，趋乐避苦，趋顺避逆，我们有顺境和逆境的差异，种种的差别都是相。我们在相中，我们的心就向外驰求了。怎么办？心从来不发现自己的，它就向外。

孟子老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孟子说过这样的话：“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什么叫“做学问”？什么叫做学问的“道”？没有别的，其实只是一件事：把我们放出去的心再找回来，叫“求其放心而已”。

我们往往把心放出去，却忘了叫它回来。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孟子有一句话这么说：“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真理本在我们心里，不要到心外去求，我们回归本心，其快乐是无比的。

现在禅宗来了，惠能听到这八个字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断的应接各种事物。应的时候事物来了，但是不住相，你才发现自己的本心了。

《金刚经》要我们达到一种“无相”的人生态度。相是客观的，要如何无呢？你口袋里拿了一个博士学位证书，我只是一个高中文凭证书，这种差别是真实的，于是导致什么？你成了企业高管，我去跑快递。这不是客观真实的差别吗？

这个无相是指“于相离相”——相存在，你能够脱离它，承认有相，但不停留在这种区分里。

你背着一个LV包向我走来，然后我再看我自己的这个包，它简直不是包，但其实它还是包。你LV包价格再昂贵，质量再好，绝不妨碍我这包还是包，这就是无相，也就是离相。

我们在人世间各种事物、各种人的关系当中我们共同的毛病，就是“在相中不能离”。能离了，就是改变我们的心的用法了。如果你追求LV包总是得不到，烦恼来了。烦恼并不是本来就在世界中，而是你的心生出来的。心生烦恼表示心的一种用法，它生出烦恼了，我们也可以改变心的用法，让它生出智慧，这种改变叫“转识成智”。

我们平时的心，其实都是业识——业力造成的识，也就是说我们平时的心是假的，不是本心。为什么说它是假的？因为它是求如意的心，我有一个愿望，有一个期待，如果如愿以偿，我们就快乐了，如果愿望期待落空了，就不如意，烦恼就是不如意。

我们的心总是在求如意，能不能转一转，转成“如如之心”？遇到任何事物都如其本来的、领会事物的意义，而不是从小我的愿望出发来领会事物的意义。前者“如如之心”，你正式地把握了事物地意义，所以叫“如如不倒”，是不会倒下来地。后者“如意之心”，从小我的愿望出发、来判断、来评价这件事物对自身的意义，那叫“如意之心”，改变心的用法就是变“如意之心”为“如如之心”。

看来心是有两种用法：一种用法用出烦恼，一种用法用出智慧。

佛家要修行，最终达到修行都是一个“转”达成了，转识成智完成了。禅宗直截了当，所有的修行就抓住这个“转”不要放，直指人心。它省去了许多程序，繁琐的规则，严格的自我限制，这些它认为都不是根本的。你可能守戒律守得韩浩，但心灵的问题没有解决，打坐打得那么用功，一坐几个小时，刚坐完站起来，就说某人的是非，刚才白坐了。

所以禅宗抓住了要点。禅宗当然讲“坐禅”了。那坐禅应该怎么做？身体不动，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那叫“空心静坐”。那石头一定比你坐得好。

心当然要“起念”，问题在“心”起的念是正念还是妄念。这才是问题的根本。“见性成佛”，这个“性”是人人都具备的自本性，又叫自性，自性就是佛性，佛性人人都具备，只是自己没发现。未能见性，谁来见性？我们的本心。

破文字执

禅宗的修行让我们本心起来，突破“相”的差别给我们的遮蔽，看到的是诸事物上本有的佛性，这观者、这见者，就是本心。本心存在与否——这件事无法经验地证明。禅宗说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本心的存在呢？也没办法说经验地获得它，而是“应无所住”——你不跟着事物的“外相”走，你自然发现本心了。

禅宗的修行就是修心，那么在这个修行的过程中，仍然要说话，这个说话似乎也还在文字里，那么禅宗不是主张“破文字执”吗？主张不立文字吗？是不是矛盾了。

不立文字并不是不要文字——禅宗倒是说了好多话，而且还是八大宗派里留下文字最多的。

不是自相矛盾，禅宗祖师是要跟我们说话，他说话的目的是要达到“不可说”，达到那不可说，心法才传给你了。如何达到不可说？他就用说话，跟你对话的方式来逼你，把你逼到无立足之地。这一刻，心法传给你。这传给你，就是你本心自己发现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觉得自己有所依傍，有依靠的，或者已经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拥有权力。权力高低不管，你总是有依靠，每个月拿薪水也有依靠，有亲人会帮你，朋友会帮你，你都有所依赖的。

假如你被关到牢里了呢？一到牢里这些都没了，你面对的是如狼似虎的狱卒，你活还是不活？这时候你才知道平素所依赖的一切都是空的，这时你靠什么活？当然有一种人选择了自杀，但是你没有自杀而是或者，靠本心活着。平时依赖的东西都是“相”，所以禅宗祖师就逼你了。

假如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次坐牢的机会倒也好，你体会到你“无立足之地”了，但是你还活着呐，这叫“本心自悟”了。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坐牢的资格，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你怎么解决问题？禅宗祖师跟你对话，你带着苦恼去的，禅宗祖师怎么办？他没那么大本事，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从根本上认为不必这么帮你，怎么帮你？跟你说一句话或者两句话，最多三句话，或者不说话反而打你，那叫棒喝。或者反过来不回答你，不正面回答你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你一个问题，让你去参。

禅宗祖师就用这几种方法当中的一种或者兼而用之，产生什么效果？突然之间你发现你没有立足之地，于是自我本性起来，就见到自己本有的佛性了，见性就是成佛。

于是我们可以把语言文字比喻为攀登城楼的梯子，我们攀登倒城楼顶上了，这个梯子自然的就撤了。假如你还能说话，你就还是在这个梯子上，没到城楼顶上，所以不立文字，是借助文字语言让我们终于攀登成城楼顶上了，语言这个梯子也就撤了，至言去言，最高的言说就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