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总结：中西思想中的”天道“与”真理“

哲学是论道的学问。中国人论道，西方人也论道，中国人没有论出两个世界的区分，中国人只有一个世界——天道并不在彼岸，不在超验的理念世界里，天道就在人民生活中，这是天道与生活的统一。

在中国的先秦哲学那里，人所达到的自我认识，并没有区分出纯粹的理性和纯粹的感性，感性与理性之间并不分割。

而西方从毕达哥拉斯开始便要做这种区分了——可知世界与可感世界的区分。几何学、数学是纯粹理性的学问，它无关乎现实的感性世界如何，它自己走在理性的道路上往前推进，这样就为柏拉图最后完成两个世界的区分做了准备——理性世界与感性世界的区分。

中西思想在这里并没有优劣、高低的区分，而是对世界的不同的领会。由于对世界有不同的领会，就导致了欧洲民族和中华民族不同的天命，不同的命运之路，也导致了这两个民族对整个人类文明的不同的贡献。

我们要承认，欧洲从古希腊起步的哲学思想所带来的今天的自然科学，是对整个人类文明的一个巨大贡献；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承认，中国思想关于人类生活的真谛的揭示，也是对人类的一个巨大贡献。

今天的西方文明正在实行自我批判。今天西方文明的虚无主义，是柏拉图主义哲学的必然结果，这是后话。

我们现在是在源头上比较中西思想的差异。差异的根本要点就在于：西方思想走出了一条区分两个世界的道路；中国思想始终只在一个世界中，只有一个世界，那就是感性生命的世界。

虚构一下，两个中国人在吵架，其中一个愤怒地指着另一个中国人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假定有个欧洲人在边上，他很想听懂他们在吵什么，于是请你翻译一下，会怎么翻？why are you so —— out of reason？你怎么会如此这般的在理性之外？

这个欧洲人倒是听懂了，他刚一听懂我们就知道翻译错了，因为中国人指着那个中国人说的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并不是说，“你怎么如此这般地违背理性地法则”，没这层意思。

中国人说不讲道理是什么？违背人之常情。直到今天的中国人都是在这个意义上用“道理”二字的，绝不是在reason这个意义上运用的。

那么“道理”二字该怎么解释？可以这么做：

第一步，先把两个字拆开——理指的是一个事物存在的根据，这叫“理”，一个事物存在的根据来自哪里？来自天道，这叫“道”，天道在哪里？在人民生活中，天道并不在另一个世界里，天道就在人民生活中，就在人之常情中。

这两个字合起来就叫“道理”。每一个事物存在的根据都来自它符合天道，它才得到了它那份存在的根据，叫理。天道并不在柏拉图的理念世界里，而在人民生活中，就在柴米油盐里，就在人之常情里。

请问这样“道理”二字，如何翻译成欧洲语言呢？

中西文化的差异来自中西思想根基上的差别，这根基上的差别有两个：一个是主题的不同，一个是思辨路径的不同。

西方人最初的思辨路径是从毕达哥拉斯学派开始的，确认了数学、几何学是一门纯粹理性的学问，通过这样的学问，我们进入了一个不朽的世界，这就是最初的思辨来了。你若进入几何学研究就进入了几何的思辨，所谓思辨就是把理性固有的财富由隐到显的展开，这用英语当中的词来说，就是develop。

中国哲学的思辨在哪里？并不在这种理性的、隐秘的判断的揭示之中，中国的思辨是去领会我们的生命情感的本真与天道之间的一致。也就是说，是对天道的体认和觉解。你到哪里去体认和觉解天道？在人民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