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本体论”学说的形成

本体论

本体论，汉语的词语是西学进入中国之后才出现的词，英语中这个词叫Ontology，德语中叫Ontologie。

“本体”这个词在汉语中怎么会出现？倒不是西方哲学进来，本体论这个词是用来翻译佛经里“体”和“用”的关系。佛学思想进入中国，中国人要翻译佛经，有大量的佛经中的用梵文表达的概念，在汉语中找不到现成的词来表达，这说明当时中国思想中缺这一块。怎么办？

严肃的做法是不牵强附会，用音译。比如说“般若”、“波罗蜜多”等等。同时我们也做过巨大的努力，有些翻译成功，意识、思维、真理、境界、缘分，这些词都是因为翻译佛经才出现在汉语中。

还有“本体”这个词也来了。佛学中的哲学思想是介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之间的，佛学的哲学思想达到了一定的本体论的高度。关于事物的存在，佛学的思想是关于空理的讨论，“空”乃是事物的本体。

现在我们讲西方哲学，本体论是这样一门学问——是西方哲学中最基础的，也是最核心的，这种本体论学说的形成实在是让我们惊讶——人怎么会拿这么困难的问题来追问自己，这个问题就是：存在是什么？本体论学说就是回答存在是什么的问题，存在是什么？这句话严格来说很荒谬。

比方用英语说 what is being，存在是什么。当你说what is的时候就已经把存在放进去了，然后being就是把to be名词化。这句话如果翻译成汉语，那就是：什么存在存在？这就是它的荒谬之处。巴门尼德抓住了“存在”这个思维范畴，然后将其名词化，用英语来说就是to be变成了being。既然名词化了，它还可以加s变成复数bengs，指的是诸存在者。巴门尼德为本体论开辟了道路，这个道路就是通过把to be名词化来做的，把to be变成了being。

关于being，也就是关于存在者之所以是存在者，若要加以研究的话，那就是本体论学说了。

本体论学说是最难的学问。本体论它为什么难？

我们知道存在吗？我们会说知道。

那么我们就要问：人类怎么会知道存在？

这很奇怪，因为你要知道存在的前提就是要知道非存在，就像你要知道红颜色，要先看到非红的颜色。假如天下只有一种颜色是红色，你就不可能知道红色。红色要被你发现，前提是你要发现非红的颜色。与此同理，存在要被你知道，也同时要求你发现非存在，通过非存在才能把存在比照出来。

什么叫非存在？非存在就是虚无了。

你要同时知道虚无，你才能知道存在。但是我们每个人明明都活着，都在存在中，我们怎么会知道非存在呢？

人类的语言当中居然有这样一个动词：英语说叫to be，用汉语说是“是”。这就很奇怪——人类本不应该说得出这个词。

于是我们就在想，怎么会说得出to be这个词？它表明人类知道存在了，知道存在就表明人类知道非存在，但人类明明在存在中，又怎么知道非存在？

对这件事情要形成一门学问，叫ontology。这是很难的。这门学问从巴门尼德开始起步，后来柏拉图，提出了西方历史上第一个本体论学说，理念论。

理念论意味着：对一个存在者进行哲学的思辨。你会发现，这个被思辨的存在者是人类思维所把握到的东西。

柏拉图告诉我们，现实感性世界的所有事物，它之所以作为事物存在了，是因为它分有了理念。

一个事物如果不分有理念，它就不可能作为一个事物存在。

我们也可以把分有说成模仿，每一个事物的存在，都是对理念的模仿，当然，是不完善的模仿。

我们会纳闷了，我感性地、真实地感知到在我面前地事物，这事物怎么是模仿呢？柏拉图就告诉我们，它之所以在你面前向你呈现为存在的东西，是因为它模仿了理念本身。

——这简直是一种武断，你可能会这样说。我们甚至觉得柏拉图给出了一种叫客观唯心主义的体系。我们一看到唯心主义就很有优越感，因为我们是唯物主义，所以把柏拉图批判掉就可以了。

其实，我们要批判柏拉图之前，要先理解他，而不是给他贴一个唯心主义的标签就打发他了。

现在我们问：柏拉图学说的真理性在哪里？

两个世界的划分

锤子是什么？我们拿锤子来做例子。不同的民族在他们初始文明的阶段都曾经创造过锤子，丹麦人创造了他们最初的锤子，中国人也创造了自己的锤子，或者其他什么民族的人都造过锤子，这些不同的民族所制造的锤子在外观上肯定有很大的差别。

假如一个丹麦人举起他那把锤子，向全世界其他的民族宣布：你们瞧，这是唯一一把真正的锤子，你们的都不算。这样说话很荒谬——你的锤子跟我的锤子形状不同，外观不一样，但并不妨碍我们都是锤子，这件事情人人都是知道的。

再假定：人类约好了，把我们世界上存在的工具都毁掉，锤子也毁掉了，我们再也看不到锤子了。请问：锤子消失了吗？不会消失，为什么？一旦人们需要，就能重新把它制造出来，锤子对人的存在是人心中的一个理念，柏拉图理念论来了：

动物偶尔制造一下工具，这是一次性的智力、能力，让它成功地制造了一把具体的工具。工具对于黑猩猩的存在，就在它能看见它。英语当中有一个谚语说得非常有意思 ，“Out of sight，out of mind”，Sight就是视野，视野之外，便在心智之外，你看不到就想不到。工具对于黑猩猩就是这样。

但对人不一样，我们看不到锤子，但在我们心里，本有锤子。

比方说我现在要把图钉敲到桌子上去，通常会怎么做？拿锤子敲上去。假如此刻锤子不在身边，我可以怎么做？我举起手中的手表，把图钉敲到桌子里去了。此刻它是手表吗？不，它是锤子。锤子本身并不局限于它的特定的外观，锤子本身就是一个理念。

按照柏拉图的理念论，人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作为我们的身体和感官，我们生活在感性事物的世界里，但是我们的灵魂却让我们生活在理念的世界里，我们的灵魂本就有许多理念，其中就包括锤子。

正是因为有这个理念，我们就把感性事物当中的某一种当作锤子用了，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柏拉图的理念论就这么开始跟我们讲：所有具体的锤子都是对锤子理念的模仿，而且一定有缺陷，所以叫不完善的模仿。因为我们心中有锤子的理念，正因为如此，我们总能发现具体的那把锤子是有缺陷的，因为发现它缺陷，我们就要改进它，这叫改造，让锤子、这个感性的锤子更接近锤子的理念，这叫工具的进步。

历史进步论来了——进步是用理念来改造现实世界带来的。没有理念论，就没有改造世界的想法。中国人没有理念论，中国人主张天人合一，所以中国思想中从来没有改造世界的想法。西方人有，它来自于柏拉图的理念论。

一要改造自然，二要改造社会。中国人也因此没有历史进步的观念。就像董仲舒说的天不变，道亦不变，中国也会发生战乱，一个朝代被另一个朝代取代了，但社会形态并没有变化，这就是一治一乱的循环。正如《三国演义》开头所说出一句话：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今天中国人也有历史进步的观念了，这是因为西方思想进来了，最早把历史进步的观念输入中国的是严复。严复翻译了赫胥黎的《天演论》，《天演论》一翻译进来，对中国学术思想界触动非常大——原来西方人把历史看成是一个进步的系列，从此历史进步的观念开始深入中国人的心了。

改造论和进步论都来自柏拉图的理念论。在柏拉图的学说当中，真正的存在属于理念本身，感性事物叫半存在。这样就有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叫material，它被称为非存在，非存在不是不存在，非存在和不存在二者之间不能划等号。所谓一个东西不存在，是指它与存在相反的特点；说一个东西不存在，是指它与存在相反的特点；说一个东西非存在，是说它与存在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