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手札<2024-2-17>

父亲和鬼

离村庄很远的地方

有一片荒地,因为闹鬼,所以一直荒着。

两年前,家里要修一个羊圈,选了几个地方都在火线内,无奈选了那里。

用大砖修了一间大房,给羊住;

用同样的砖修了一个小房,给牧羊人住。

我不在家的时候,父亲和鬼们一起住,

说是鬼,其实父亲都认识。

其中的一大半,是父亲给烧的尸。

每次和父亲通话,他总是说:

乖崽,爸不怕,都是朋友,有啥怕的。

我和父亲在那个小房子里,度过了许多日子。

父亲去放羊,我在屋前看书;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之时,我煮了饭。

父亲挥舞着羊鞭出现在远处时,就听见电饭煲煮好饭时发出的“咔哒”声。

傍晚坐在屋前的平坝上,父亲拿着他的小酒杯倒一两白酒,吧唧着嘴喝,

兴致来了就拿起我的书,把他认识的字都念一遍,随后放下书,语重心长的说:

乖崽,争点气,咱家还没出过研究生,你要能考上,我在列祖列宗面前也长了脸。

 

复试名单是下午出来的,当时打了好几个电话,可父亲的手机没有信号。

于是一直等太阳落山,

可太阳总是不落山。

傍晚父亲回来,高兴的接连问了几遍:

啥时候面试?

接着又自言自语:

那只剩一个星期了。

我见他激动的模样,心里慢慢积攒着沉重。

我一定要考上啊!

 

那个傍晚,屋前的平坝上,

父亲吧嗒抽着烟,山风凌乱,烟雾四处飘散。

父亲说:

乖崽,去县城吧,去复习去。

我问:
那谁给你做饭?

父亲说:
做饭哪有复习重要!

我问:

你一个人怕不怕?

父亲说:

都是老朋友,有啥怕的。

 

第二天早晨提着行李出发,父亲在屋前的平坝上送我,每一次回头他都站在原地。

最后一次回头时,胸口发热得厉害,随即眼泪冲破眼眶,怎么止也止不住。

 

几天后我参加了复试,在回程途中的宾馆里,我得知了录取的消息,第一时间给父亲打了电话。

信号不好,电话里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

只听见他说:

嗯,什么?好,好好。

那个暑假,换我放羊了。

羊在山里乱窜,拼命追赶时,扭伤了脚踝,于是父亲又替我放了一阵。

我一样地在日落前煮饭,父亲一样地在“咔哒”声前出现。

不一样的是,是那山风。

那天的山风格外温柔。

 

几天前父亲问我,能不能给他买个监控。

我以为父亲真的老了,开始怕鬼了。

但父亲说:

有小孩总是来偷东西,家里的饮料方便面和烟都丢了几回了。

我哭笑不得,买了监控,无奈地摇头。

我的父亲,连鬼都不怕,倒是怕起小孩了。

今天赶回家装了监控,父亲执拗地要把监控装得离羊圈近一些。

夜里看见监控里父亲和我的背影,监控里的父亲真小,

小得像个小孩。

可能我一来,他就有了依靠,于是连走路都走在我的后面。

 

——小石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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