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
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旅客。
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
对待一切善良的人,不管是家属,还是朋友,都应该有一个两字箴言:一曰真,二曰忍。真者,以真情实意相待,不允许弄虚作假;对待坏人,则另当别论。忍者,相互容忍也。
根据我的观察,坏人,同一切有毒的动植物一样,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坏人的,是毒物的。
好多年来,我曾有过一个“良好”的愿望:我对每个人都好,也希望每个人都对我好。只望有誉,不能有毁。最近我恍然大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人一死就是涅槃,不用你苦苦追求。那种追求是“可怜无补费工夫”。在亿万年地球存在的期间,一个人只能有一次生命。这一次生命是万分难得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认识到这一点。切不可掉以轻心。尽管人的寿夭不同,这是人们自己无能为力的。不管寿长寿短,都要尽力实现这仅有的一次生命的价值。多体会“民胞物与”的意义,使人类和动植物都能在仅有的一生中过得愉快,过得幸福,过得美满,过得祥和。
古人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吗?但是,到了今天,时移世转,应该改一个提法:“人生九十今不稀。”这样才符合实际情况。我们现在祝人高寿,常说:“长命百岁!”我想,这个说法不恰当。从前说“长命百岁”,是表示期望。今天再说,就成了限制。人们为什么不能活过百岁呢?
我首创了三“不”主义——不锻炼、不挑食、不嘀咕,名闻全国。我这个三“不”主义,容易招误会,我现在利用这个机会解释一下。我并不绝对反对适当的体育锻炼,但不要过头。一个如果天天望长寿如大旱之望云霓,而又绝对相信体育锻炼,则此人心态恐怕有点失常,反不如顺其自然为佳。至于不挑食,其心态与上面相似。我个人认为,第三点最为重要,对什么事情都不嘀嘀咕咕,心胸开朗,乐观愉快,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有问题则设法解决之,有困难则努力克服之,决不视芝麻绿豆大的窘境如苏迷庐山般大,也决不毫无原则随遇而安,决不玩世不恭。“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有这样的心境,焉能不健康长寿?
我决不反对一个人对自己本能的爱。应该把这种爱引向正确的方向。如果它引向自命不凡,引向自命“天才”,引向傲慢,则会损己而不利人。我害怕的就是这样的“天才”。
一部中国古代政治史,至少其中一部分就是最高统治者皇帝和大小知识分子互相利用又互相斗争。互相对付和应付,又有大棒,又有胡萝卜,间或甚至有剥皮凌迟的历史。
歌颂我们的国家是爱国,对我们国家的不满也是爱国,这是我的看法。
现在,在大学中,一登“学途”,则有“不到教授非好汉”之慨,于是一马当先,所向无前,目标就是教授。但是,从表面上看上去,达到目标就要过五关,其困难难于上青天。可是事实上却正相反,一转瞬间,教授可坐一礼堂矣,其中奥妙,我至今未能参悟。然而,跟着来的当然是教授贬值。这是事物的规律,是无法抗御的。于是为了提高积极性,有关方面又提出了博士生导师(简称博导)的办法。无奈转瞬之间,博导又盈室盈堂,走上了贬值的道路。
在当今中国的学坛上,自视甚高者,所在皆是,而真正虚怀若谷者,则绝无仅有。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有不少年轻的学者,写过几篇论文,出过几册专著,就傲气凌人。
什么是“国学”呢?简单地说,“国”就是中国,“国学”就是中国的学问,传统文化就是国学。现在对传统文化的理解歧义很大。按我的观点,国学应该是“大国学”的范围,不是狭义的国学。既然这样,那么国内各地域文化和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都包括在“国学”的范围之内。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又共同构成中国文化这一文化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