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小孩，是跟我一个村的。这个孩子总是喜欢在放学后搞点小破坏，比如把家里的手表砸烂，只为了看看里面的零件；把爷爷祖传的烟斗卖掉，换零花钱只为了去镇上玩街机；把朋友的收音机拆开，只为了里面的那一块吸铁石。
当然他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被她妈抓住殴打一顿。
有一天，我坐在村里的磨盘上，正在跟老人下棋。我侄子在玩它手里的一只麻雀，是有黄色嘴叉子快出窝的那种麻雀，在这个阶段的麻雀，如果豢养它的人时间久了，它就会对主人产生依恋，只要丢出去不远，就会飞回来。
那个淘气的小孩放学路过，看到我侄子手里的麻雀，非常羡慕，于是他蹲在那里看了半天，天真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期待。
“我也想要这样的一只麻雀。”他说完就走了。
那天以后，这个孩子经常出没于村庄的大街小巷，只要有麻雀窝的地方，几乎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他抓麻雀的手法也越来越高明，用一只竹竿子，上面吐点口水，然后伸到麻雀窝里面，旋转很多圈，最后拽出来，絮状的麻雀窝就会跟着竹竿子一起顺出来。
用这个方法，那个孩子抓了很多只麻雀，当然有时候有一些就直接摔到地上摔死了，还有的只是麻雀蛋。
蛋黄碎了一地。
过了一年，他走过来跟我下棋，当然，每一盘他都输得淋漓尽致，在9连败之后，他垂头丧气的说：“我一直没有找到一只像你侄子手里那样乖巧的麻雀。”
我说，别着急。
我从自家的屋檐里，抓了一只我选中的麻雀，然后我送给了他。是那种标准的，黄嘴叉子的，训练好会对主人产生依恋的麻雀。
他把那只麻雀高兴地捧在手心里，一路跑回家，用纸盒子做了一个有窗户的小屋子。然后每天放学都会来找我，一边看我和老头子们下棋，一边在附近的草地里抓虫子给那只小麻雀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孩子手里的麻雀已经被他训练得很好，从最初的扔出去半米，喊几下就飞回来，到飞到附近的篱笆上，喊几下就飞回来。
“那只麻雀已经开始依恋你了。”
我跟他这样说。
有一天下午，阳光明媚，那个孩子把手里的麻雀扔了出去，它飞到了它的肩膀上。忽然，它听到一棵大槐树上面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在聊天，它回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又看了看树上的那群同类，忽的一声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那颗十几米高的大槐树里面。
那个孩子快急哭了，他冲我呼喊，我说：
“你可以试着喊它回来。”
于是那个孩子在树下不停地喊那只麻雀的名字，不停地喊，不停地喊，喊了大概有3分钟，树上的那只小麻雀，注意到了那个孩子，缩着脑袋瞅了瞅，最后看了看同类又看了看那个孩子，忽的一声扑棱着翅膀，从浓密树荫里飞了出来，飞到了小孩的肩膀上。
那个小孩欣喜若狂地把那只麻雀一把扣住，然后他做了一个让他后悔了一辈子的举动。他用剪刀减掉了那只麻雀的翅膀。
三天后，那只麻雀死了。
很多年后，那个孩子假期会偶尔回家，每当看到别人家孩子手里面在玩一只麻雀的时候，他总会买点好吃的，跟那些贪吃的小孩做个交换。然后把手里的麻雀放飞到蓝色的天空。
我依旧坐在磨盘上，和夕阳一起静默着，已经没有人陪我下棋了，他们都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孩子已经长得很高，有了胡子，戴了眼镜。
“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问他。
他说，“真的在乎一样东西，应该是希望它飞得更高，飞得更远，而不是减掉它的翅膀，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图个心安。”
我拿出棋子，跟他又下了一盘，我输了。
后来，我再也没出现在那个村口的磨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