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寂寞
感受寂寞
因工作需要,我要由吉林省西部的白城地震台调到吉林省东部的长白山火山监测站了。
2002年3月27日上午,省局人事处古处长在白城地震台宣布了我的调转命令。上午10点钟,白城地震台的全体弟兄到我家来了,白城地震局的领导和全体同志到我家来了,那些曾经与我并肩战斗过九年的所有兄弟都为我送行来了。同志们默默地帮我打点行装,然后将一件件不值几个钱,扔掉又有点可惜的行囊装上那辆略显古老的“小解放”。在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助下,本来不多的一车家俱很快装完了,我也该离开白城 这块我生活和工作了九年的土地了。同志们走上前,一一与我握手道别,“珍重”、“一路平安”、“安顿下来后别忘了来个电话”......
随着“小解放”一声沉闷的汽笛声,我和妻子、儿子,还有省局古处长、会君、红群一行乘车出发了。领导和同志们都在向我挥手,我也把头伸出车窗外,拼命地向他们挥手,弟兄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的双眼也变得模糊了。
别了,可爱的白城,美丽的鹤乡。别了,纯朴的弟兄,尊敬的师长。为了新的工作任务,我不得不同你们告别了,但我永远忘不了你们,也忘不了这片土地,在这里我走完了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一段里程,在这里我由一个小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别了,我一定会在以后烦忙的工作中抽时间回来的。
为我搬家的车是省地震局特意为我派来的一辆老式“小解放”,这辆车已经跑了九年了,根本跑不快。当我们赶到长春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只好在长春住了一夜。
3月28日凌晨6点。我领着妻儿,打车来到省地震局。刚打开出租车门,就在北方清冷的晨曦中看见和霭的郑局长正和谷处长,还有开车的红群、会君都站在地震局门口,原来郑局长起大早来为我送行了。
我赶忙走上前,激动地同郑局长握手。寒风中郑局长的手好凉,但又十分有力。郑局长叮嘱我先把家安顿好,一路上要当心,以后工作要好好干。她的每一句话我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我忽然感觉十分温暖。车开走了,我们要赶时间。郑局长仍站在地震局门口向我们挥手,望着寒风中郑局长那瘦削的有些发抖的身体,我的视线再一次模糊了。
又经过一天的颠簸,“小解放”终于到达了这次出行的目的地――吉林省延边州安图县二道镇。我粗略统计了一下,我这次搬家历时两天,行程800公里,所过公路收费站10个,汽车加油用款1000余元。
汽车在二道镇人民银行家属楼前停了下来,长白山火山监测站的领导和同志们从楼里走了出来,把我们这些经过10余个小时长途跋涉,累得话都不愿意说一句的人接到了楼里。我环顾了一下我的这个新家:这是一座80平方米左右的老式楼房,屋里很干净,也很温暖,地上铺着有点发黄的地板,窗台上零零落落地摆着几盆花,两个卧室里分别摆放着一张双人床。
大家进进出出地帮我把车上的东西胡乱地抬进屋里,小屋里顿时零乱起来。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感觉累极了,全身骨头象散了架似的,真想一头扎在还没有铺行礼的大床上睡个三天三夜。
张恒荣站长还有火山站的同志们同我说了几句问候的话,然后就请我们出去共进晚餐。于是我们十几个人又坐上搬家用的“小解放”和火山站的“切诺基”,来到一个在这个边城小镇上算是十分华丽的餐馆。
在餐馆里坐了一会,保护局的两位局长和一位处长也来了,几位本镇地位显赫的大员的光临,一下子使这次晚餐的档次抬高了不少,也无疑使我这个小人物有点受宠若惊。这是一次简单而又热烈的晚宴,宴会的主题当然就是为我加盟长白山火监测站接风洗尘。领导和同志们轮流提酒,为我接风,祝我在长白山的工作和生活快乐。那天晚上,在那家餐馆里我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与友爱。
由于山上刚下完一整天的大雪,省局的小解放当晚无法上山,我那晚就在新家睡了一夜好觉。
3月29日早上,我还有省局送行的3位同志,坐着火山站的切诺基和保护局的一辆三菱车共同上山。
清晨的二道镇已经喧嚣起来了。卖菜的小贩忙碌着用小车把刚批来的菜蔬向市场里推,老人们悠闲地在松林间漫步,小饭店的老板懒洋洋地打开店铺窗子上的铝合金防护,纵欲的男人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慌乱地打着领带。一切是那么地恬淡,那么地自然,每一个人都在盘算着一天的生计。
两辆车缓缓驶出了二道镇,延着一条5米宽的弯弯曲曲的水泥路向长白山深处爬去。过了山门,就可以明显感觉到气候明显变冷,而且可以看到在山下已经很难见到的积雪,山路也变得越来越滑,越来越陡。
车继续向山上行驶,每隔几公里路,所能见到的景致也明显不同,偶尔还能看见在皑皑白雪中零零落落地摆放着几个被凛冽的朔风吹得发抖的“山庄”。雪越来越厚,风越来越大,随着海拔高度的增加,人的两个耳朵开始轰鸣起来,到后来耳膜干脆就把人耳堵上了。
50公里的一段山路,两辆越野车竟跑了近1个小时。上午九点多钟我们终于到达了长白山火山监测站,我的新单位。
长白山火山监测站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东面是国际宾馆,西面是大禹饭店,南面是杜鹃山庄,这个监测站在三个富丽堂皇的宾馆的包围下,倔犟地挺立着。空旷的大院落西侧矗立着一座高耸的铁塔,院子正中孤零零地站着三个旗杆,那上面赫然飘舞着三面森林防火的旗子。除了这几幢建筑物外,几公里之内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建筑了。
那天我在火山站简单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古处长给我们全站职工召开了一次简短的会议。会上无非就是宣布了我的到来,明确了一下我今后的工作任务,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而己。
4月3日,我下山去料理新家的一些锁事。几天时间里,我购置了炉具、汽罐、电水壶等用具,买来了米面油盐等必备物品,在家里终于可以做饭喝水了,又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下,终于使这个80平米的小屋有了点家的感觉。我还和爱人把我们刚刚3周岁的儿子送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幼儿园。就这样,家终于是安顿妥了。
4月7日上午,站上的司机赵国辉开车把我,还有一个在站上的实习的小女孩张鸿燕接到了山上。从那天开始我算是正式在长白山火山监测站上班了。
上山后我立即进入角色,翻资料,找同志熟悉业务,我要将长白山火山监测站的过去、现状和将来的前景尽快摸清楚。
长白山,又名白头山,因山上常年积雪而得名。长白山天池火山位于中朝边界长白山脉最高峰,海拔高度为2749.5米。天池火山曾于1199年有过一次大喷发,1702年有过一次中等喷发,专家称它是中国目前最具潜在喷发危险性的多成因复合火山。长白山火山监测站位于长白山北坡半山腰,海拔1800米,距天池3公里。火山监测站于1999年投入观测,隶属于吉林省地震局,建制为正处级,现编制为12人。目前火山站已经被确定为中国科技部“野外重点实验站”,其发展目标是要建成国内一流,在国际有一定影响的集监测与科研为一体的综合火山研究机构。这就是我对这个站的初步了解。
4月8日,张站长要上长春办事,一大早就坐车下山了,其它两名已经在站上艰守了10多天的同志也一起下山休息了。
偌大一座3层楼高的建筑一下子就只剩下了3个人:25岁的孔庆军、23岁的张鸿燕还有32岁的我。
对我来说,头一天日子还好过,白天可以在院子里眺望莽莽苍山,耳朵听着阵阵松涛,似乎还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惬意感觉。回到屋子里可以看会电视,学习业务,或者躺在床上看一阵《三国演义》。晚上,小孔从楼上他的卧室跑到楼下我的卧室,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直讲到第二天凌晨2:30他才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小孔和小张在大厅里放桌子的声音把我吵醒,睁眼一看,天还没亮,但我还是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穿衣服起床了。到大厅里一看墙上的石英钟,呀!都快8点了。透过斑驳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原来外面正飞舞着大雪。再向远处看,昨天还是黑一块白一块地苍山,现在都已经披上了洁白的新衣。
胡乱地吃完早饭后,我习惯性地来到楼门口,想到外面去看群山。但门没能推开,积雪已经堆到楼门下面的几公分处,无耐只好回屋看电视了。
一白天就这样在看电视,处理业务,做饭,吃饭,看书中度过了。到了晚上,小孔又来到我房间,继续给我讲他的故事。凌晨2:30他又准时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4月9日,雪一直下,门口的积雪已经接近人的膝盖了。我的生活又演绎了同样的故事。
4月10日,雪仍在下,门口的积雪已经快要齐腰深了。我的生活仍旧重复着同样的故事。
于是,我失眠了。
4月11日晚,当小孔喋喋不休地讲述完他那些不知讲了多少遍的,他自以为好听的故事后,我再也睡不着了。
这几天的生活在我脑海中象过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重现。起床、做饭、吃饭、处理业务、做饭、吃饭......长白山的夜好静啊!路遥的一部小说中曾写过:夜,太静了,死一般的静,静得可以听到地下几米深处蛇下蛋的声音。我不知道这座楼底下有没有蛇,但我相信,如果这下面有蛇,我一定也可以听到它们下蛋的声音。转念一想,这下面本就不会有蛇的,因为这地下10公里深处就是活动的岩浆房,蛇如果钻得太深,会被灼热的岩浆烫死的,如果钻得太浅,也会被长白山上的积雪冻死的。我又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父母,想到了他们送别我时那种异样的眼神。这两天我儿子正在发高烧,妻说孩子发烧已经3天了,送到这个小镇上的一个医院里,医生说心率过速,但医院条件有限又不能确诊。电话里妻忍不住泣不成声了,她说她好无耐,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在39度的高温下一点点地打蔫了,什么都不说了,做妈妈的她却想不出办法去减轻孩子的痛苦。可怜的女人呀,你放弃了工作,告别了亲人,离开了繁华的城市,陪我来到这一切都那么陌生的长白山,你为我付出得太多了。我知道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是多么需要亲人的帮助,多么需要丈夫的安慰呀!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又何偿不是心如刀绞呀!我爱我的儿子,因为我知道我能给他的父爱太少了,所以每次陪他玩时,都显得过份地溺爱,甚至连他在我脸上抓了几个指印,我都不忍象别的父母一样骂他几句,或者是打他一下,宁可第二天上班时向同事们耐心地解释,这是我儿子抓的,不是夫妻打架。但现在是他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我却不能下去看一看他,不能给他买一件他做梦都在喊着要的玩具,不能给他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唉!我来这儿工作的信心几乎都动摇了,我好想立刻象疯子一样踏着没膝的积雪跑下山去,跑到长春去。干么去?到局长面前哭去,就说:局长啊,求你把我调走吧,哪怕把我安排到吉林省地震局门口去看大门也好,好让我天天看到儿子,天天看到人群,让我或多或少地感受一点人间的天伦之乐。但是转而一想,我来这不是冒然来的,对这些困难与困惑我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我到这儿不是享受来的,是为火山监测预报事业做贡献来的,我不想当懦夫,更不能当逃兵。况且就我们吉林地震局而言,有的局长起早贪黑干工作,有时为了工作还要自己掏腰包垫钱,他们为的什么?有些处室的领导,为了赶一件紧急的工作,宁愿通宵加班,第二天早上脸灰灰的,眼睛熬得红红的,还要面对一些不明内情人的嘲讽:是不是昨晚又玩了通宵的麻将呀?我又想起远在吉林省西部的老领导张凤楼,60多岁的人了,还要每天坚持上班,为了工作他忘了照顾85岁的老娘,忘了照顾残疾的女儿和女婿,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他牺牲了自己,换来了白城地震局的“三连冠”,他为了什么?为了名吗?他是白城市委院里唯一一个干了10多年副处,到退休还是副处的干部。为了钱吗?可也没看他比别人多挣多少钱啊。相反地,他所做的一切还免不了人们的说三道四。唉,天上明明掉下来一只凤凰,谁又能让那些眼神不好的人不说:这本是一只乌鸭呢。我又点燃了一支烟,这讨厌的烟啊,为什么每一支都是一样的味道呢,都是那样的苦,那样的辣!
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平凡的世界。就拿我们长白山火山监测站来说吧,张站长都55岁的人了,他妻子在敦化,他女儿在长春,他在长白山火山监测站,一家三口,已经是三地分居了;就说小孔吧,只有25岁的孩子,正是同龄人交朋好友,花前月下的好年龄,他至今连对象都没有,可他不也是在山上一工作就是三个月两个月的吗?同他们相比,我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山上这些人都差不多,对父母尽不了做儿女的义务,对妻子尽不到丈夫的责任,对孩子更是尽不到做父母的义务。在山上的生活中,我们住的是楼房,看的是彩电,办公全部用的是电脑,冬天取暖烧的是花10万块钱买来的柴油。也许有很多人认为我们的生活真是幸福,甚至都有点奢侈了。但有谁知道我们每天吃的是过期发酶的剩菜,有谁知道我们每天喝的是饱含水锈的劣质水,又有谁知道我们每天呼吸的都是高山上稀薄的空气!又有多少人能理解那种远离人群的苦寂,那种脱离社会的悲衰呢!然而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我们无怨无悔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捕捉着来自地下的每一个微弱的信号,艰难地收获着比金子还宝贵的每一个科学数据。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本身都是一个感人的故事,每一个人都在默默地为火山监测事业奉献着青春和智慧。虽然我们这些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鲜为人知,实际上人们知道了也不一定会理解,但我们从不后悔!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行非常之事,然后建非常之功。也许我们长白山火山站上的这些弟兄都是非常之人吧。
于是我又振作了。尊敬的爸爸妈妈呀,原谅你们的儿子吧,儿不能每天在您膝下尽孝了;亲爱的妻子呀,原谅你的丈夫吧,我不是有意冷落你;我日思夜想的儿呀,别生爸爸的气,爸爸是多么地想看一看你,摸一摸你的头发呀!!!
想到这,我己泪眼模糊。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妻子无助的眼神和儿子期待的目光......
我又想到白城朋友的嘱托,想起了省局领导的教诲,想到了长白山弟兄的期望。既然别人能吃的苦与不能吃的苦我都已经吃了,别人能忍受的寂寞与不能忍受的寂寞我都已经忍受了,我没理由退宿。事实上,我只有前进的路,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
不知不觉中天又亮了,于是我又开始了下一天周而复始的工作。
2002年4月1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