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难忘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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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应该是1987年，冬季的某天，北方某小镇，在当地的初级示范中学，一间最靠北面的一楼教室，极有可能是班主任的数学课，大概是因为停了电，又是阴冷的黄昏，教室光线极其暗淡，学生都看不清楚黑板的字迹，老师也就无法继续讲课；而教室外面正是北风凛冽，寒气逼人；教室里面，一前一后，两个熊熊燃烧的小火炉，温暖而闪亮。
        同学们早都放下手中的书本，安静地坐着，互相张望，脸上都是窃喜的神情，趁机享受这难得的片刻轻松。
        老师看看黑板，看看窗外，又看看无所事事的学生们，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外地叫了一位N姓女同学的名字，让她领头，教大伙唱首歌。之所以意外，是因为她既不是学习课代表，也不是艺术特长生，平时坐在最后一排，不声不响，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她有出众的美貌，是一位全校闻名的大美女。
        N同学略略一怔，短暂思考一会，然后就开始领唱了这首歌。她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也没有任何犹豫，仿佛此歌在其胸中萦绕已久，她唱一句，同学们跟一句：‘’闯江湖，半生醉；洒热血，不掉泪‘’……同学们虽然事发突然，但也没有任何异议，‘’寻知己，共举杯，生尽欢，死当睡‘’……歌词简短而经典，节奏鲜明而急促。我不知道其他人的反应如何，对于迷恋霍元甲陈真电视剧的我来说，一下就喜欢上这充满江湖侠义情怀的歌词。
         当时正值初一，同学们大多是小学毕业没多久，稚气未脱，昨日还唱着祖国花朵之类歌曲的十二、三岁孩子。而N同学却不同，由于其出色的外貌，正是妙龄少女，因此招来无尽的烦恼，令其无心学习，被迫留级到我们班，又因为个头高，年龄大，坐到了最后一排。于是每天下课后，都会有两三个高年级的男生，趴在教室后门的玻璃上，对着N同学指指点点，胆子大的还敢喊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哄笑中四散而逃。更有痴情者，写了一封封的情书，托人传送给她。特殊的经历，令她比周边的同学明显早熟。
        就这样，几十个朦胧青涩的少年男女，跟着N同学一句句地开始学唱，当唱到‘’愿生死，永相随，但你叫我心碎‘’时，我突然有种生离死别悲伤绝望的感觉，刹那间有了似懂非懂的感觉。紧接着‘’西窗外，晚风吹‘’～唱到这句时，我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太应景了，短短六个字，把当时的景色和心情描述的无以复加。多年以后，这句歌词时常在脑海出现，还有当年黄昏时全班同学在教室唱歌的画面。
‘’怒海茫茫，萍踪何处去，走遍天涯，也要把你追‘’。N同学没有受过什么声乐训练，但是对人生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应该也有对未来人生的迷茫和恐惧，但唱出‘’走到天涯也要把你追‘’时，她一样能表达出歌曲里面那种毅然决绝的心情，何况她是那样明星人物。不知其他同学心里如何，我记得当时唱完这句，眼睛直视前方，都不敢看左右的同学，但是可以感觉到，同学们唱的异常认真，用心。
        印象最深刻的还在后面，‘’情难断，义常在；结未解，心不灰；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她是谁……‘’ 这首歌，在此以前我从来没有听过，每一句都是出乎我的意料。在上过世纪的八十年代，国家处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各种新思潮逐步由发达城市波及到落后地区，人们由外部面貌的改变，到内心世界的苏醒，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而那时的中小学生的思想显然同当地的地区经济一样，落后、保守。男生女生之间不敢多说话，谁如果与异性同学接触多了，必然会遭到同类的嘲笑或大肆宣扬，自觉理亏的你，又羞又恼，如果辩解不力，恨不能钻到地下。仿佛一世纯洁因此而被玷污。不论男生女生，全是这样的思想道德观。而日常所接触的歌曲，无非是‘’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或者共产主义接班人之类的政治歌曲，情节严重的也不过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之类的含蓄歌曲。从来没有听过可以这么直白的表达个人爱恨追求的歌词，也不知道领唱人当时唱这句‘’你心里，她是谁‘’时的复杂心情，同样也不知道其他同学是否有所触动，只记得当时自己唱完这句词时，整个人如身体触到电流一般，心跳加速，满面通红，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而青春，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燃烧起来了。
        那个下午，以及我此后的二十年的青春，最后都被末尾那一句歌词定了调子——‘’我为你虽死无悔，你可曾为我流泪‘’。
       如夸父追日，如精卫填海，为了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不惜牺牲一切，这种舍身取义的精神，着实令人景仰。可是在当时，更多的是却对那种朦朦胧胧的美好情感，无限的向往。当自己在青涩懵懂之际，放声高唱此曲之时，除了震撼于歌中描绘的壮烈与凄美，也默默把这句歌词当作情感人生的最高信条。
       也曾穿山越岭，也曾凭江临海，阅读祖国大好河山，无怨无悔地走过了很多年。总是在无助彷徨的时候，会不经意地记起当初的这几句歌词，然后就是撞的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继续前行。
       或许是成长的自然阶段，或许是受了此歌的濡染，反正从此后，班里的少男少女们，不再限于学习和活动，开始关注起异性同学，女生开始爱打扮，写神秘日记；男生多以传纸条，捉弄心仪的女生为乐。
      N同学上完初一就辍学了，去向不明。然而她像是播种人一样，班里的校花级的美女不断地涌现，脱颖而出，令其他班级的男生艳羡不已，以至于经常有外班的男生们相约而来，互相指认。同样，早恋的现象也遥遥领先于其他班级。
       很多年以后，据说N同学婚姻不顺，容颜不再。而其当年不起眼的小妹妹，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以至于偶有女性同学提及，依然是赞不绝口。仅此而已。
人生由无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件组成，你并不会知道哪些事如飞鸟之痕，哪些会产生蝴蝶效应。或许其他同学，甚至N同学本人早已忘的一干二净。但对于我来说，恰恰相反，为其中的词句影响了大半的青春，且历久弥新。
       诗以言志，歌以咏怀。歌曲文字虽不足以尽抒吟咏者胸臆，但其经典之处，一样能千百年来流传不朽，摄人魂魄。不信请看宋词元曲，当初为婉约女和豪放男争相传唱，到如今，音乐早已经亡佚，剩下的却都是堆金砌玉的好辞句。
        关于这首歌，早已忘记了电视剧中的故事情节，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看过，虽然目前谈不上其朽与不朽，但一样值得纪念。只因它令我在不惑之年，依然耿耿于怀，直至翻箱倒柜地搜寻其原始出处，并忆起人生之初，于闲暇中用手机录下此文。
        对于有类似经历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附录：
词：梁立人
作曲：李偲菘
<<怒海萍踪>>主题曲
闖江湖，半生醉；
洒熱血，不掉淚；
尋知心，共舉杯；
生盡歡，死當睡；
願生死永相隨
但你叫我心碎
豪情化多情淚
西窗外，晚風吹；
怒海茫茫　萍縱何處去
走遍天涯　也要把你追
情難斷，義長在；
結未解，心不灰；
只問你一句話
你心裡，他是誰？
我為你雖死無悔
你可曾為我流淚
——————
情難斷，義常在；
結未解，心不灰；
只問你一句話
你心裡，他是誰？
他是誰……

注：词作者梁立人，功力深厚，《人在旅途》，也是其经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