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亚伦·斯沃茨：活着的伦理
我的车载导航地图两年没有更新，已经严重跟不上祖国建设日新月异的步伐了。可是导航仪的升级服务已经过期，我只得自己想办法。来到万能的某宝一搜，发现有上千个地图升级产品——价格高的几百块，低的只有0.99元还包邮，且都号称自己是正版。随便打开一个介绍看了看，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关闭某宝，自己寻到一个论坛，注册了用户参与了讨论获得了链接，下载到一个大文件。把文件弄到导航仪里，地图就成功更新了。我一毛钱也没花。
我并非舍不得花钱。事实上，我捐助过自由软件基金会（FSF）、Linux基金会（Linux Foundation）、维基百科（Wikipedia），还有Mozilla。我只是鄙视那些倒卖别人成果却自己赚钱的人。我所尊重的，是那些坚持信息共享和网络自由的人，比如亚伦·斯沃茨（Aaron Swartz）。
名字是一个人的标识。看到一个名字，我们会联想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以及这个人所做的事。反过来，如果我们想到一个人，或这个人所做的事，我们就会联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但也有时候，我们不见得能把人与名字完全对上号。比如马斯克（Elon Musk），我知道做电动跑车的那个人叫马斯克，我又知道回收火箭的那个人也叫马斯克，再我后来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马斯克。再比如怀特（E.B.White），我知道写《风格的要素》（The element of style）的作者是怀特，我又知道写《夏洛的网》和《吹小号的天鹅》的作者也是怀特，再后来我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怀特。还比如兰伯特（Leslie Lamport），我知道提出面包店算法的那个人叫兰伯特，我又知道写出Latex的那个人也叫兰伯特，再后来我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兰伯特。
我对亚伦·斯沃茨的认识的经历有些类似。我学习时间管理，读过一篇有名的文章 “HOWTO: Be more productive”，其作者是亚伦·斯沃茨；我也使用RSS，知道其规范制定人是一个天才程序员亚伦·斯沃茨。但我一直没把这些往一个人身上联系。等我知道这些事迹出自同一个亚伦·斯沃茨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他是自杀的。
亚伦是一位年少成名的计算机天才、著名社交网站Reddit联合创始人、RSS 1.0规范制定人、作家、政治组织策划人和积极行动主义者。亚伦追寻信息的自由分享，认为“信息即权力”，反对“有人希望将这种权力据为己有” ，宣称“不论信息存储在何处，都将义不容辞地获取信息，建立备份，并同全世界分享”，号召“是时候了，（我们）将走出阴影， 并按照悠久的民间起义传统，表达对公共文化盗窃的抗议。” 亚伦被支持者称为罗宾汉，享有绿林好汉般的荣誉。
亚伦不只是一个思想的巨人，也是一个行动上的高手。2011年，他侵入麻省理工学院的在线期刊数据库，获取了400万份学术论文。理论上，他可以下载整个数据库的所有内容。更早以前，他还进入了美国的公众电子法律文件资料库，下载联邦司法文书。亚伦从未试图用天赋为自己谋利，他所做的从来都只是为大众谋福利。他用破坏性的方式，做正确的事情。
亚伦经常在自己的博客上写文章。他读了大量的书，他说自己的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他也学习了很多写作技巧，写出了很多广为人知的作品。“HOWTO: Be more productive”就是他写一篇广为流传文章。他在文章中说：“效率的真正秘密在于聆听自己，在你饿的时候吃饭，在你疲惫的时候睡觉，当你厌烦的时候休息一下，做那些有趣好玩的项目。这看起来太容易了。它不包含任何花哨的缩写、或自制力、或个人的成功经验。但是社会上的一些观念正在把我们向相反的方向引导。要想变得更加有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转过头来聆听自己。”这是他的真实写照，若不然，他如何能在26年的短短生命中做出那么多的成就呢？这篇文章我读过多遍，从中读到了他的理念、他的方法，更看到了自己的差距。
亚伦非法侵入麻省理工学院的在线期刊，遭到指控，将受到最高35年监禁和100万美元罚款。2013年1月11日，用结束自己年仅26岁的生命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激进的革命。在他自杀消息公布之后，麻省理工学院的网站被黑，页面上出现了”The Ethics of Being Alive”一文。这篇文章也是出自亚伦。文章中的问题与思考，体现出亚伦的善良与深邃。我将它翻译出来，附在后面，以表达对亚伦·斯沃茨的尊敬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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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充斥着不道德的世界里的生活：活着的伦理
（亚伦·斯沃茨）
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比如说，我没杀过人。但彼得·辛格指出，动物也是有意识的，吃肉就会导致动物被宰杀，这跟杀人在道德上没什么区别。于是，我成了素食主义者。
我又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阿里安娜·霍芬顿告诉我，开车会排放毒气，并且你支付的钱会送给国外的独裁统治者。于是，我开始骑自行车。
后来我又意识到，我自行车座垫是血汗工厂的孩子们缝制的，生产车架用的金属是通过破坏地球开采而得的。其实，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剥削人民，或是毁灭地球。如果我碰巧还赚了钱，其中有一部分也会交给政府，而后用来轰炸阿富汗或伊拉克的人民。
我想靠捡垃圾过生活，就像有些人那样，我就可以不用为刺激它的生产而负责了。但后来我意识到，如果我在垃圾箱找不到所需的东西，我还是得买；如果我先到垃圾箱翻走了别人想翻的东西，他们也还是会去买。
似乎很显然，我得住到山洞里去，采果子吃。可我还是会呼出二氧化碳，还是会使用地球上产出的东西，虽然只够维持生命就可以了。
也许你不同意我说的宰杀动物或轰炸阿富汗人民是不道德的。但你可以想象，这也许可能是不道德的，或至少可能有人认为这是不道德的。所以我认为，吃一个汉堡包或交一点税，对上述行为也会有所贡献，哪怕是以一种很小的方式，哪怕是只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即使你没这样做，日常生活中也有无数更直接的方式。就个人而言，如果我在餐桌上大快朵颐，而有人为我传菜，还有人在炉边做工，我认为这就是不道德的。我每次点菜，都会让他们做更多苦工。（也许他们得到一些金钱作为回报，但如果我直接给他们钱他们会更喜欢。）同样，你可能不会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但我希望你能承认有这种可能性。而这显然是我的错。
关在山洞里，我想我是安全的。但后来我读了彼得·辛格的最新著作。他说，小到一枚硬币，都有可能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例如，27美分就可以买到口服补液盐，就会救一个致命腹泻的孩子。）也许，我终究还是杀了人。
出于上述原因，我不可能以道德的方式赚钱。（为了帮助救助莫桑比克的儿童，也许值得帮助轰炸阿富汗的儿童。）但如果不生活在山洞里，我还可以去非洲做一名志愿者。
可是，如果我做了这个，就有一千件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做。我怎么决定采取哪种行动才能挽救最多的生命？即使我花时间去搞清楚了答案，那这些时间也是花在我自己身上，而没有花在拯救生命上。
道德似乎是不可能了。不仅我所做的一切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我没做的一切也会造成伤害。道德所宣称的标准虽然困难，但还是可达的：不说谎，不欺骗，不偷窃。但是，过一种道德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了。
如果道德是不可达的，我应该只要尽我所能（应该就意味着能够）。彼得·辛格是一个很好的实用主义者，所以也许我应该尽量为世界做我最好的。但是，这也是个相当麻烦的标准。我不应该只是停止吃肉，而是抵制一切动物制品；我不应该只是停止购买工厂养殖的食物，我应该完全停止购买；我应该只拿垃圾箱里其他人不会翻找的东西；我应该住在不会干扰到别人的地方。
当然，这些担忧和压力又阻止我为世界做任何善事。如果不考虑谁会受到伤害，我几乎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所以，我决定不去担心我可能会做的坏事，而只是专注于做善事——把规则固定下来。
但这恰恰不适用于彼得·辛格所指出的规则。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我就不能做拯救生命的事情（付款也花费拯救生命的钱）——还是入店行窃吧。撒谎，欺骗，任何罪行也可以同样有道理。
这似乎是自相矛盾：我追求行善，却为种种作恶找正当理由。我出去吃一份美味的牛排的时候没有人质疑，但是我进商店偷一瓶水却会让每个人反对。遵循他们的规则有道理吗？或者是他们只是在世界上普遍存在的不道德行为的另一个例子吗？有什么哲学家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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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1]]( "[1]")
关于亚伦·斯沃茨的生平事迹，可以阅读这篇文章《数字时代的罗宾汉，理想主义者亚伦·斯沃茨》
https://linux.cn/article-4637-1.html
![[2]]( "[2]")
Aaron Swartz
HOWTO: Be more productive
http://www.aaronsw.com/weblog/productivity. 我修订的中文翻译《如何更高效》http://blog.sina.com.cn/s/blog_7d2a611e0101aovo.html
![[3]]( "[3]")
Life in a World
of Pervasive Immorality: The Ethics of Being Alive
http://www.aaronsw.com/weblog/immoral
我并非舍不得花钱。事实上，我捐助过自由软件基金会（FSF）、Linux基金会（Linux Foundation）、维基百科（Wikipedia），还有Mozilla。我只是鄙视那些倒卖别人成果却自己赚钱的人。我所尊重的，是那些坚持信息共享和网络自由的人，比如亚伦·斯沃茨（Aaron Swartz）。
名字是一个人的标识。看到一个名字，我们会联想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以及这个人所做的事。反过来，如果我们想到一个人，或这个人所做的事，我们就会联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但也有时候，我们不见得能把人与名字完全对上号。比如马斯克（Elon Musk），我知道做电动跑车的那个人叫马斯克，我又知道回收火箭的那个人也叫马斯克，再我后来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马斯克。再比如怀特（E.B.White），我知道写《风格的要素》（The element of style）的作者是怀特，我又知道写《夏洛的网》和《吹小号的天鹅》的作者也是怀特，再后来我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怀特。还比如兰伯特（Leslie Lamport），我知道提出面包店算法的那个人叫兰伯特，我又知道写出Latex的那个人也叫兰伯特，再后来我才知道，这俩是同一个兰伯特。
我对亚伦·斯沃茨的认识的经历有些类似。我学习时间管理，读过一篇有名的文章 “HOWTO: Be more productive”，其作者是亚伦·斯沃茨；我也使用RSS，知道其规范制定人是一个天才程序员亚伦·斯沃茨。但我一直没把这些往一个人身上联系。等我知道这些事迹出自同一个亚伦·斯沃茨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他是自杀的。
亚伦是一位年少成名的计算机天才、著名社交网站Reddit联合创始人、RSS 1.0规范制定人、作家、政治组织策划人和积极行动主义者。亚伦追寻信息的自由分享，认为“信息即权力”，反对“有人希望将这种权力据为己有” ，宣称“不论信息存储在何处，都将义不容辞地获取信息，建立备份，并同全世界分享”，号召“是时候了，（我们）将走出阴影， 并按照悠久的民间起义传统，表达对公共文化盗窃的抗议。” 亚伦被支持者称为罗宾汉，享有绿林好汉般的荣誉。
亚伦不只是一个思想的巨人，也是一个行动上的高手。2011年，他侵入麻省理工学院的在线期刊数据库，获取了400万份学术论文。理论上，他可以下载整个数据库的所有内容。更早以前，他还进入了美国的公众电子法律文件资料库，下载联邦司法文书。亚伦从未试图用天赋为自己谋利，他所做的从来都只是为大众谋福利。他用破坏性的方式，做正确的事情。
亚伦经常在自己的博客上写文章。他读了大量的书，他说自己的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他也学习了很多写作技巧，写出了很多广为人知的作品。“HOWTO: Be more productive”就是他写一篇广为流传文章。他在文章中说：“效率的真正秘密在于聆听自己，在你饿的时候吃饭，在你疲惫的时候睡觉，当你厌烦的时候休息一下，做那些有趣好玩的项目。这看起来太容易了。它不包含任何花哨的缩写、或自制力、或个人的成功经验。但是社会上的一些观念正在把我们向相反的方向引导。要想变得更加有效，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转过头来聆听自己。”这是他的真实写照，若不然，他如何能在26年的短短生命中做出那么多的成就呢？这篇文章我读过多遍，从中读到了他的理念、他的方法，更看到了自己的差距。
亚伦非法侵入麻省理工学院的在线期刊，遭到指控，将受到最高35年监禁和100万美元罚款。2013年1月11日，用结束自己年仅26岁的生命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激进的革命。在他自杀消息公布之后，麻省理工学院的网站被黑，页面上出现了”The Ethics of Being Alive”一文。这篇文章也是出自亚伦。文章中的问题与思考，体现出亚伦的善良与深邃。我将它翻译出来，附在后面，以表达对亚伦·斯沃茨的尊敬和纪念。
#R.I.P Aaron Swar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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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充斥着不道德的世界里的生活：活着的伦理
（亚伦·斯沃茨）
我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比如说，我没杀过人。但彼得·辛格指出，动物也是有意识的，吃肉就会导致动物被宰杀，这跟杀人在道德上没什么区别。于是，我成了素食主义者。
我又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阿里安娜·霍芬顿告诉我，开车会排放毒气，并且你支付的钱会送给国外的独裁统治者。于是，我开始骑自行车。
后来我又意识到，我自行车座垫是血汗工厂的孩子们缝制的，生产车架用的金属是通过破坏地球开采而得的。其实，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剥削人民，或是毁灭地球。如果我碰巧还赚了钱，其中有一部分也会交给政府，而后用来轰炸阿富汗或伊拉克的人民。
我想靠捡垃圾过生活，就像有些人那样，我就可以不用为刺激它的生产而负责了。但后来我意识到，如果我在垃圾箱找不到所需的东西，我还是得买；如果我先到垃圾箱翻走了别人想翻的东西，他们也还是会去买。
似乎很显然，我得住到山洞里去，采果子吃。可我还是会呼出二氧化碳，还是会使用地球上产出的东西，虽然只够维持生命就可以了。
也许你不同意我说的宰杀动物或轰炸阿富汗人民是不道德的。但你可以想象，这也许可能是不道德的，或至少可能有人认为这是不道德的。所以我认为，吃一个汉堡包或交一点税，对上述行为也会有所贡献，哪怕是以一种很小的方式，哪怕是只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即使你没这样做，日常生活中也有无数更直接的方式。就个人而言，如果我在餐桌上大快朵颐，而有人为我传菜，还有人在炉边做工，我认为这就是不道德的。我每次点菜，都会让他们做更多苦工。（也许他们得到一些金钱作为回报，但如果我直接给他们钱他们会更喜欢。）同样，你可能不会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但我希望你能承认有这种可能性。而这显然是我的错。
关在山洞里，我想我是安全的。但后来我读了彼得·辛格的最新著作。他说，小到一枚硬币，都有可能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例如，27美分就可以买到口服补液盐，就会救一个致命腹泻的孩子。）也许，我终究还是杀了人。
出于上述原因，我不可能以道德的方式赚钱。（为了帮助救助莫桑比克的儿童，也许值得帮助轰炸阿富汗的儿童。）但如果不生活在山洞里，我还可以去非洲做一名志愿者。
可是，如果我做了这个，就有一千件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做。我怎么决定采取哪种行动才能挽救最多的生命？即使我花时间去搞清楚了答案，那这些时间也是花在我自己身上，而没有花在拯救生命上。
道德似乎是不可能了。不仅我所做的一切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我没做的一切也会造成伤害。道德所宣称的标准虽然困难，但还是可达的：不说谎，不欺骗，不偷窃。但是，过一种道德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了。
如果道德是不可达的，我应该只要尽我所能（应该就意味着能够）。彼得·辛格是一个很好的实用主义者，所以也许我应该尽量为世界做我最好的。但是，这也是个相当麻烦的标准。我不应该只是停止吃肉，而是抵制一切动物制品；我不应该只是停止购买工厂养殖的食物，我应该完全停止购买；我应该只拿垃圾箱里其他人不会翻找的东西；我应该住在不会干扰到别人的地方。
当然，这些担忧和压力又阻止我为世界做任何善事。如果不考虑谁会受到伤害，我几乎不能采取任何行动。所以，我决定不去担心我可能会做的坏事，而只是专注于做善事——把规则固定下来。
但这恰恰不适用于彼得·辛格所指出的规则。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我就不能做拯救生命的事情（付款也花费拯救生命的钱）——还是入店行窃吧。撒谎，欺骗，任何罪行也可以同样有道理。
这似乎是自相矛盾：我追求行善，却为种种作恶找正当理由。我出去吃一份美味的牛排的时候没有人质疑，但是我进商店偷一瓶水却会让每个人反对。遵循他们的规则有道理吗？或者是他们只是在世界上普遍存在的不道德行为的另一个例子吗？有什么哲学家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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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