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玻璃瓶行业，能发生国产替代吗
新冠疫苗你肯定已经接种过了。截止到今年6月28号，中国新冠疫苗的接种次数已经超过了12亿剂，我们给全球供应的疫苗也超过了4亿剂。按照中国的规划，中国的新冠疫苗年产能要达到50亿剂。我们现在事实上的疫苗产能已经超过了这个数量级。
50亿剂是什么概念呢？你可以对比一下新冠疫情出现前的2019年，中国官方机构全年签发的各类疫苗数量，一共也才5.65亿剂，十分之一。
但我今天不是要跟你聊疫苗行业本身的大爆发。我是想要邀请你关注一条疫苗的副线：装疫苗的玻璃瓶。去年7月，疫苗还没有研发出来呢，上海华山医院的主任张文宏就做了一次公开的预警，他说：“疫苗玻璃瓶的产量比疫苗还困难。”
但你也知道时间过去一年，这期间我们听说了芯片紧缺，集装箱紧缺，但从来没有听到过疫苗瓶紧缺的消息。
那问题是怎么默默被解决掉的呢？
最直接的回答不太长志气：因为国际巨头给力。
这一年来，中国疫苗瓶的主力供应商仍然是德国肖特、美国康宁和日本NEG这样的国外巨头。中国也有一些本土企业可以生产符合标准的玻璃管和玻璃瓶，但能够贡献给新冠疫苗瓶的国有产能还停留在几千万支的量级。而像肖特这样的德国公司，要生产疫苗规格的玻璃瓶，每年的产能在20亿支。
这种能装疫苗的玻璃瓶，名字叫「中硼硅玻璃瓶」。随着全球疫苗普遍投产之后，肖特也在扩产它全球10多个工厂的中硼硅玻璃瓶产能，其中它有两个工厂在中国境内，一个在江苏苏州，一个在浙江缙云。这两年，肖特还在浙江建了它在中国的第一个做药瓶原料的工厂，预期今年就能够完成合规认证，开始给中国的药瓶厂商们供货了。
那为什么中国一年上百亿个打火机都能生产，就没有能够吃下疫苗药瓶这个市场呢？
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行业的大致格局。
装药和装疫苗的玻璃瓶跟普通玻璃瓶最大的不同是含有一种叫做「硼」的元素。含有硼的玻璃被称作「硼硅玻璃」，硅就是二氧化硅，玻璃的基本材料。硼硅玻璃最早是德国人奥托·肖特和他创办的德国肖特玻璃集团在110多年前发明的。肖特当时发现，在玻璃里添加硼能够增加玻璃的化学稳定性。硼的含量越高，玻璃的耐水性和耐热性也就越好，也就越不容易跟药液发生化学反应。
有了这个发现，肖特就成了现代玻璃材料之父，肖特集团也成为了全球生产药用玻璃原材料和瓶子的巨头。
所以目前全球的药用玻璃瓶也是按硼含量分成三类：
普通的口服液和保健品，用低硼硅玻璃瓶就够用了。
到了疫苗和血液制剂这样的高端药品，国际通用的包装材料标准就是中硼硅玻璃。
至于高硼硅玻璃，它虽然化学性质稳定，但是很脆，所以平时用作实验室的玻璃仪器或者微波炉玻璃托盘就行了。
我们回到主角。要制作一个符合标准的中硼硅玻璃瓶，主流的工艺包含两道工序。第一道工序是先把硼砂、石英砂这样的原材料通过窑炉熔化，拉成中硼硅玻璃管，第二道工序才是把玻璃管加工成玻璃瓶。这两道工序里，真正有技术难度的其实是第一道，做中硼硅玻璃管的拉管技术。
目前，全球能够生产中硼硅玻璃瓶的厂商不少，但是能够稳定地量产中硼硅玻璃管的厂商只有3家：德国肖特、美国康宁和日本NEG。这三家在全球中硼硅玻璃管的市场份额加起来有90%。其中肖特又是市场份额最大的一家，2019年，肖特生产了全球一半的中硼硅玻璃管。
好，我们再来看一下中国的药瓶行业什么情况。
在常规年份里，中国一年要用掉将近600亿支药用玻璃瓶，对应的市场规模超过200亿元。其中注射剂瓶的数量大概是120亿支，市场规模占到药用玻璃的6成。
在欧美，注射剂药品基本都会用中硼硅玻璃瓶来装。中国的要求宽松一些，9成以上的注射剂都用低硼硅玻璃瓶或者是含硼量更少的钠钙玻璃瓶来包装的，中硼硅玻璃瓶的用量只占不到10%。
那为什么国内的药用玻璃市场不是中硼硅玻璃占主导呢？简单的回答是，起步晚，中国虽然已经有自己的中硼硅玻璃管生产工艺了，但因为有一个时间差，本土产能还没有得到市场的认可。
这事得从1990年代说起，1990年代以前，中国两次尝试过自主研发中硼硅玻璃管的生产工艺。但当时的投入有限，资金量没有能够支撑我们突破技术门槛，再加上国外技术也成熟，中国就决定，低硼硅玻璃管自己做，但中硼硅玻璃管靠进口。从1990年代起，中国开始全面进口中硼硅玻璃管，拿到了进口玻璃管之后，再由中国企业把它加工成中硼硅玻璃瓶。
那低硼硅和中硼硅两种玻璃管的生产工艺成本有多大差别呢？我看华创证券统计过一组数据说，一条低硼硅玻璃管的生产线投资大概是 2000 万元，而一条中硼硅玻璃管的生产线投资要 1.5亿。
不过中国进口了几年中硼硅玻璃管之后，药用玻璃瓶企业们就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这个市场完全是一个卖方市场，中国企业在这门生意里太被动了。
1998年到2005年，这8年时间里，外资巨头把中硼硅玻璃管的价格从每吨18000元涨到了每吨25000元。光涨价还不算，中国企业必须提前6个月支付全款。这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现金流压力不说，6个月的等待期也让中国企业没有办法及时响应市场变化。
所以到了2005年，几家中国药玻企业忍不了了，就请中国医药包装协会牵头，组织了一次跟外资原料商们的集中谈判。结果到了谈判那一天，德国肖特压根不到场，美国康宁倒是来了，但是态度傲慢，寸土不让。
经过这一轮打击，中国药玻企业们才看清了形势，就又下决心要投入研发中硼硅玻璃管的技术。当时决心投入研发的代表公司有两家：一家是河北沧州的四星玻璃，另一家是山东省药用玻璃公司。
四星玻璃的故事简单直接。中硼硅玻璃已经是被证明过可生产的，突破工艺那就只是资金和资源问题。所以四星玻璃从2006年起就投了1亿，花了三年，鼓捣出了中硼硅玻璃管的稳定量产技术。
四星玻璃的技术路线也是国内其它大多数药玻公司的技术路线，就是模仿肖特和康宁，生产中硼硅玻璃管，再把管制作成瓶，这样的瓶行业里叫它「管制瓶」。
而这个行业里，还有一家公司名叫山东药玻，玩法跟四星玻璃又不太一样。山东药玻此前也采购中硼硅玻璃管来做管制瓶，但2005年谈判桌上被卡脖子之后，山东药玻没有像四星玻璃那样去研究上游供应商的工艺，而是直接去尝试做中硼硅「模制瓶」。
模制瓶的生产工艺和管制瓶不太一样。管制瓶的拉管技术不是很难吗？模制瓶的思路是干脆绕开拉管技术，直接把熔化的中硼硅玻璃液倒进药瓶的模具里，一次成型做成药瓶。
山东药玻的这个思路很别开生面。但对这家公司自己来说却是有传承的老手艺。因为山东药玻的前身是山东省药用玻璃总厂，它从刚成立就是在用模制玻璃瓶的工艺生产低硼硅玻璃瓶，来装抗生素药品的。山东药玻2002年上市的时候，它低硼硅模制瓶的年产能已经达到了87亿支，占全国模制瓶市场的75%。
山东药玻也在2005年的谈判桌上受刺激了，它2006年也开始研发中硼硅模制瓶。
除了四星玻璃和山东药玻这两家公司，到了2017年，国内又有一批药玻公司开始砸钱做中硼硅玻璃的研发。为什么是这一年呢？因为在之前的2016年，国务院印发了一份文件《关于开展仿制药质量和疗效一致性评价的意见》。你记住这个关键词「一致性评价」。
这份《意见》要求，中国的药企想要开发仿制药的，在提交监管审评的时候，药品质量与疗效要做到跟海外的原研药水平一致。
这一下，仿制药企业们对中硼硅药瓶的需求大增。原因很简单：以前药品质量要求没有这么高，用低成本的低硼硅药瓶来封装就行了。但现在要确保药效跟原研药一致，那就得升级包装，给药品更稳定的封存环境。
国内获批上市的药品里有95%以上跟仿制药有关。在仿制药的需求驱动下，整个药瓶产业的升级从2017年开始也大规模发生了。中国目前有20多家公司的经营范围里有「中硼硅」这个概念，这些公司有一半都是2017年以后才成立的。
这是中国的中硼硅药瓶行业的两个关键时间节点。这个行业2006年启动自主研发，2017年是被需求拉动着大规模升级。
中硼硅玻璃药瓶的产业升级空间有多大呢？德国肖特有一个估算。肖特说，未来5-10年，中国30万吨的药用玻璃当中，将会有30%-40%是由低硼硅玻璃升级为中硼硅玻璃。这就相当于9-12万吨的替换空间。如果按一万吨玻璃生产5亿支玻璃瓶来估算，对应的就是45亿到60亿个小药瓶。
到了2021年，新冠疫苗的大面积接种算是又推了这个行业一把。在疫情发生之前的2019年，山东药玻这样的公司，中硼硅玻璃瓶一年的销量已经能有2亿支了，但主要是贡献给普通药品的，它在这次疫情里接到的疫苗瓶订单也不多。不过疫情发生之后，山东药玻已经在规划新的生产基地，计划把中硼硅玻璃瓶的年产能翻倍。四星玻璃也在疫情发生之后，把疫苗瓶的年产能拉到了10亿支。
以上是我想请你留意的，被新冠疫情和疫苗产业突然拉动的一个本土产业升级赛道：中硼硅玻璃药瓶。我们曾经讲过，中国奶制品行业是被利乐包装推动着完成了第一次的全国化普及。那这一轮药瓶产业的技术升级会对中国的医药行业有什么影响，我们可以隔两年再看看。
对了。我不是说过自己开专栏以来用掉了三瓶眼药水吗？我用的是一个叫海露的玻璃酸钠滴眼液，玻璃酸钠就是我们讲过的玻尿酸，海露的眼药水成分并没有多神奇，但它的售价却比其它的人工泪液眼药水要高。高在哪里呢？也是高在包装。
你肯定知道，眼药水里要是含有防腐剂，会对眼角膜有伤害。所以大多数眼药水是不含防腐剂的，它们都会在包装盒上要求你，开封之后三四周就得扔掉，别再用了。因为没有防腐剂，容易变质。
但海露没有这种要求，因为它的瓶口是有技术专利的，只能往外挤药水，空气不能倒灌进去。所以它就不存在开封之后的保质期问题，只要药水在出厂有效期之内就可以一直用。
你看，我们已经聊过三个有技术含量的封装行业了：奶制品行业的利乐包装，疫苗行业的中硼硅玻璃瓶，眼药水的防空气倒灌瓶。你还知道什么产品的价格结构里，有很大一部分被包装技术影响的吗？请你给我们《带货参考》讲一讲。
再见。
参考文献：
疯狂的疫苗瓶：不够用还是不够“热”？有公司股价两月翻了好几倍
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公司敞开聊，股票别瞎买。
